“原来是裴大人。”眼看不是左丞相,贺鹏远松了口气拱手道:“没打声招呼就离开,下官真是失礼了。”
“将军客气了。”裴彻赶到他面前停住脚步,“听说令弟身体不适?”
“想来是昨夜没睡好,所以累了,只要歇息一会儿便好。”
“原来如此。”裴彻笑了笑,顿了会儿方开口:“拦住将军不为公事,而是私下想问几句话。”
虽有些不明白,贺鹏远依然守礼地道:“裴大人请说。”
“麒……”一个字方说出口,他却哽住似的顿了下,迅速转口微笑道:“其实我是想问,将军对傅二小姐做如何想?”
“这--”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贺鹏远顿时为难起来。不说实话怕会错意,说实话又怕开罪了人,左右为难。
“你可以实说,我并非替人做说客来着。”裴彻知道他的难处,“傅相有意请三公主在皇上面前提起赐婚,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赐婚?贺鹏远一震,立刻明白非说不可地坦白道:“既是如此,我就坦而言之,我并无意迎娶傅二小姐。”
“果真如此!”裴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马车上的人,清晰的问:“瞧贺将军一点都不动心的模样,莫非真有意中人?”
意中人?贺鹏远怔了怔,不知怎地,想起了徐恪勤那句“意中人在家乡”的玩笑话,不由得觑了闭目养神的莫綮瑛一眼,“没有。”
“真是如此?”裴彻看了他一会儿,跟着似惋惜地叹了口气,“总之,我会告诉公主将军的意思,那就不打扰了。”
“多谢。”贺鹏远松了口气地道。
“恕我多言。”裴彻瞧了眼依然开眼休憩的莫綮瑛,语重心长地对贺鹏远说道:“因为我很清楚失去心爱的人后才后悔的痛苦,所以若将军真有所爱便请珍惜,切勿到错失了才后悔莫及。”
失去心爱的人……贺鹏远呆愣了下。 难道裴彻其实另有所爱,却是被逼着娶了三公主?
但为何会失去呢?若是他早有所受,为何不让人上门提亲迎娶?是因为对方身分不合?还是有其它--
“言尽于此,不送了。”裴彻没有让他开口问,只是再度看了看两人一眼后,转身回到丞相府。
目送他离去后,贺鹏远带着疑惑跃上马车坐定,在示意车夫可以离开后放下帘子,却见着莫綮瑛正直直地瞅着自己。
“怎幺?”贺鹏远被他瞧得不自在起来,坐下后讷闷地问。
“没什幺。”莫綮瑛摇摇头转开视线,看着小窗外开始缓缓后退的街景,“我只是在想裴尚书方才说的话。”
“都听见了?”贺鹏远有些怔楞住,“你能明白他说的?”怎幺他这当面听的人反而不太能明白?
“嗯。”莫綮瑛点点头,沉吟一会儿才低声道:“或许,他也是动了世人眼中不该动的情吧?”
“咦?”贺鹏远感觉怪异地皱起了眉。
“只是揣测罢了。”莫綮瑛笑了笑,将头靠在他肩膀闭上眼睛,“到家之前,大哥的肩膀就暂时借我当当枕头吧!”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车轴滚动的声响;车厢内,彷佛就圈成一个小小的天地。
只有两个人依偎的天地。
第五章
卧榻上,他与少年相对而卧。 “大哥也想要做将军吗?”
“是啊,家中也只有我有这意思承继父职。”
“那幺,大哥不就得离开这儿了?”他眸中有一丝黯淡。
“也许,再过个几年吧!”少年眼中神采奕奕,双手向后一枚又侧头笑问:“你呢,将来想做什幺?”
“我?”他愣了一下,才低声回答:“瑛儿……只想待在大哥身边。”
***
时序飞逝,雪花复笼罩了京城,眼看年节即将逼近。
从兵部缴了令出来,已经在官营里留宿三日的贺鹏远正想要早点回家,却意外地看见一个人肩并着裴彻走了过来。
“五王爷?”他一愣,快步地迎了上去,“下官叩见王爷千岁!”
跟裴彻在一起的人,正是他这几年来的另一个上司--当今圣上的兄弟,赐封端王约五王爷端翊;虽然才年方二十,但身形却较一般同年的人高大。
“啊,是贺将军!”端栩脸上泛出笑容,豪气地抓住他的手臂爽朗道:“四个月不见了,还好吗?我还想着晚点去找你哪!”
“有话进里头说吧,飘雪了。”裴彻说话的同时把两人请进了一旁的暖阁,让端翊上位后才跟贺鹏远分别入座。
喝了茶后,贺鹏远见裴彻好似没有任何说话的意思才开口问:“王爷怎幺会突然回京了?”
“还不是我那皇兄下的旨。”说到这个,端翔颇不是滋味地撇了撇嘴角,“我看一定是那个阴险老四的意思,想把我从三哥那里调开。”
端翊与睿翌是同母所生的兄弟,但众人皆知端翊向来偏颇于三哥麒羽,反而与自己的同胞四哥一点都不亲。
“三王爷可好?”不知是否错觉,他问了之后竟看见端翊的脸微微的抽搐。
“好?如果不把裴竫算进去,我就觉得好。”端翊忿忿地啐了口,才想起裴彻是裴竫的兄长地道了歉,
“对不住,可不是我说的,你那弟弟实在是……”
“我明白。”裴彻苦笑了下,涩涩地道:“他们应该还好吧?”
“时好时坏,”端翊无奈地耸了耸肩,“要不是三哥,我早把那老是翻旧帐的家伙给甩出门去了。”
有时他也挺不明白他三哥干嘛不把事情说清楚不就得了,省得裴竫阴晴不定,老是在那里吃酸透的陈年老醋还殃及他人。
“麒羽没对他说清楚?”裴彻讶异地一愣,神色有些复杂。
贺鹏还听得有些模糊。他们似乎在说三王爷与裴竫相处得很糟,但隐约又觉得不是如此;而且裴彻与三王爷像是颇为熟稔,甚至还直呼其名。
“没,他说不必。”端翊有点烦恼地拍拍自己的头,“说是不必,可这样三天两头的吵,三哥其实也不太好受。”
“真有这幺糟?”贺鹏远脱口问道。见到两人突然都看着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不该开口。
静默中,端翊与裴彻交换个视线,双方微微颔首后才又一起看向贺鹏远。
“反正你总是会回三哥那儿,早晚也得让你知道,就先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端翊面向贺鹏远,敛起爽朗的神情正色地道:“只是在说以前,本王必须知会你这件事情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无论是谁都不行。”
贺鹏远微觉奇怪,但仍说道:“下官明白了。”
端翊点了点头,沉吟一会儿才开口:“其实,裴竫与三哥之间之所以会争吵不断,其实都只是--”他看了眼径自喝茶的裴彻,叹了口气才续道!
“只是情人口角。”
“情--”过大的冲击让贺鹏远彷佛被重敲一下地错楞住,“王爷,这不是……”不是玩笑吧?三王爷他不是有个很宠爱的侍妾吗?怎幺会跟裴竫……
“不是说笑。”端翊想起自己最初知道时的打击,无限同情地看着贺鹏远,“他们确实在一起。”他也希望是玩笑,也在知道裴竫要去之后用尽他所能想到的方法不让两人有所接触,但还是徒劳无功。
“贺将军还是无法接受?”裴彻缓缓开口,“你认为这不应该?”
“我……”贺鹏远沉重地点了点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幺。”不管是瑛儿,还是裴彻与五王爷,为什幺他们都可以接受?这明明是不应该的事情不是吗?
“其实要我说,我也觉得不该。”端翊一脸烦恼地叹气,“我觉得以二哥的品貌地位要怎样的美人没有,怎幺偏会看上裴竫?可没办法,他喜欢就是喜欢。”
“难道您没有劝过三王爷……”
“怎幺劝?要劝得动我早在五年前就--”端翊霎时止住了口,有些愧疚地看着握紧扶手、面无表情的裴彻,“人心多变,却不是劝得了的东西。我也想通了,不管他爱的是谁,他还是我三哥,我依然尊重他;与其反对让他难过,我情愿多支持他一点。”
五年前他没想透这一点,才会做了件自以为是的错事,便生生地让三哥原可以等到的幸福破碎;现在三哥也算快乐了起来,他才不再做让他难过的蠢事。
“别想太多了。”看着依然无语的贺鹏远,端翊摆了摆手道:“其实你见着三哥就会知道,他们其实跟一般世俗夫妻没大大差别。”
“可,他们毕竟都是……男子啊!”
“我说你啊,就告诉你除了这点外其它都一样了嘛,人我这幺多还是这幺迂腐、死脑袋!”端翊皱起眉头,喝了茶一口气道:“说坦白点,现在养娈童、玩伶人的官员不少,还有娶男妾的呢!既然三哥他们是真心相爱,那有什幺关系?”
“这……”霎时,贺鹏远只觉得自己全身僵硬。
“情爱这东西本就是无法自控的。”裴彻扯起嘴角笑了,意有所指地道:“贺将军从没有不由自主地牵挂在意他人,或对他人有满怀怜爱的心情吗?”
不由自主地牵挂下怜爱……贺鹏远陡地一震,心中微掀起波澜。他想起了唯一一个让自己牵挂多年、而现在日日伴在身边的人儿,那唯一一个可以让自己兴起万般怜爱的青年。
过往种种的亲密霎时如潮水般涌上,那同床共寝的连绵笑语,那直视自己的温柔目光,那依偎的温暖亲昵……他所有的不舍怜惜与满怀柔情,真只是因为兄弟之情?或者是……是的,他甚至说过爱上自己的假设,还有八年前的那个夜晚--
见他沉思,端翊就一口断定地指着他笑道:“我看,你要不是没喜欢过人,要不就是爱了却不知道。”
“我--”贺鹏远再度一震。喉头干哑似的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在心中反复地否认--不,那只是兄弟之情,绝对无关爱情!
“净顾着说这些,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端翊突然想起地一拍腿,“皇兄说,明年清明过后就可以让你回去帮三哥了。我告诉你,你那些老部将知道你不回去的时候还给我闹了一阵子意见,还好他们还听三哥的话,要不我可惨了。”
“辛苦王爷了。”贺鹏远坐着揖手回答,还无法平复的思绪此时更加复杂。
明年春未……他才刚将瑛儿接来同住,这一去的话不就又要放他一人在京城?明明允了不会放下他一人,这下子该怎幺做才好?
“得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端翊摆了摆手,恢复爽朗地笑道:“我再待一会儿,等过年后去你那儿坐坐,还欢迎吧?”
“自当扫榻相迎。”贺鹏远站起身,迟疑了下吸口气道:“下官告退。”
***
这时,在骥威将军府前,一辆车马正要离开。
“綮瑛……”方之禹可怜兮兮地从窗里探出头来,“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他是要回乡没错,也很久没有见爹娘了没错,但没想……唉!
天啊地啊,谁来救救他?他不要跟那个人一起回乡啊--
呜!可恶的死棺材,干嘛跟着他回去呢?就算贺大哥跟綮瑛要送礼给老爹也不用他去送啊!有人陪是很好,可马车上只有一个冰棺材相伴,还不冷死他吗?
“徐总管会送你回去,我要留在这里。”莫綮瑛站在车马边,对着苦着一张脸的人送出一个温文微笑,
“别让老爹看见你苦着脸回家,要不他又要骂你不肖。”
“真无情。”方之禹哭丧着脸道。
“代我向老爹问好。”莫綮瑛像哄小孩似地拍拍他的头,转头对一直看着方之禹夸张举动的徐恪勤微笑,“徐总管,就麻烦你了。”
徐恪勤仅是点了点头看着他,突然嘴角古怪地微微一弯,“将军便请公子照应了。”说完,在莫綮瑛怔愣时便驾马车离开了。
莫綮瑛微觉奇怪地看着离去的方向,直到风雪渐渐地大了起来才转身回到府内,走入内堂坐下。
除恪勤是个怪异的总管,他虽尽责但并非完全忠诚于贺鹏远,且时而会有嘲弄主子的行径;而且他似乎“玩”方之禹玩得挺有兴致,尤其看方之禹见到他像见鬼又逃不掉的狠狠模样时,那向来少有表情的脸上还会弯起很浅的诡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