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的话,我还要谢谢你,让我欣赏到一部好电影。”丰仲恺打断她的话安慰:“只是我恐怕不能参加接下来的庆功宴。”
“没关系,身体比较重要。”林晏如漾开温婉的笑容,有种终于接近眼前这男人心房的幸福感。“你先回去休息,不要累坏了。”
“我先送你过去。”丰仲恺体贴地道。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计程车。”
“现在很晚了,单身女子坐计程车太危险。”这是他的考量,但也许看在林晏如的眼里是一份体贴和珍惜。
男人不懂女人,女人也不懂男人,彼此的心意如果不明说,揣测出的只是一种照着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做出的结论,与事实有极大的误差。
此刻,林晏如为他的体贴感动着,而丰仲恺却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又攻陷对方芳心一城。
“嘿,这不是丰先生?”一句含带对巧合相遇而讶异的声音传进看不出是情侣还是朋友的男女之间。
在繁华热闹有如白昼的霓虹灯下,他看清主动打招呼的人。“江行?”他向前,伸手与他相握。“上次多谢你的帮忙。”
“真巧呵,在这里相遇,台湾真是小。”江行笑着向身边一同上前的男人这么说,环在对方腰上的手则亲昵地按了按。
丰仲恺注意到眼前两个男人的亲昵,起了疑虑。“这位是……”
“我的情人、我的爱人。”
“喝!”丰仲恺身边突然传出错愕的抽气声。“这位小姐吓到了?”江行一张笑脸不变,无视林晏如的错愕,只觉得丰仲恺那不可思议的表情很奇特。“你是第一个有这种反应的人。”嗯,很有趣。
“你在开玩笑?”丰仲恺皱了眉头,不赞同他这种刻意的玩笑。
“我是同性恋。”江行坦荡直言,又惹来林晏如的抽气声,皮皮地调侃道:“丰先生,注意你的女伴,她快没气了。”
“江行。”旁边一脸淡漠的男人终于动气,但原因似乎不是出在他当街表明性向的言行,而是“不要欺负人家小姐。”和江行一样,对于说出同性恋这个名词,他似乎相当坦然自在。
这一点,让丰仲恺思绪繁杂了起来。他们说得太干脆、太坦白,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反倒是林晏如退步缩到他身后的反应让他动了怒火,低头沉声问:“你在做什么?”
“他、他们是……”
“同性恋。”江行坏坏地倾身替她接话,惹得她尖叫躲进丰仲恺身后。
第一次厌恶女人大惊小怪的神情。丰仲恺忍住扳开手臂上面又白玉柔荑的冲动,语带歉意:“我代她向你们道歉。”
“他向我们道歉哩。”江行转向情人说道。
“我听见了。”
“很特别的反应对不对?”
“嗯。”男子完全不感兴趣的应和。
转回头看他,江行伸手。“有意思,仲恺。不介意我叫你仲恺吧?”
“不会。”丰仲恺也伸手回握。
“以后是朋友了,如果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尽力。”
“彼此彼此。”忍不住投以佩服的眼光,他以为同性恋者都会隐藏自己的性倾向,装出与一般人无异的样子,可是眼前的江行和他的情人并不会,坦荡荡的态度反而让他不觉得有什么错。
摊开在台面上,男人和男人的爱情,他从没想过会亲眼看见,但现在他的确看到了,而且心生佩服。
林晏如的反应令他觉得羞耻,可是江行他们却不以为意,这点更让他佩服。
“对了,他今天下午从白河镇回来了。”江行提起池千帆的行踪,发现眼前的男人目光灼亮地一闪。
江行的情人也看见了,所以极有默契地与江行互相交换了会意的眼神。对于是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他们十分敏感,就像眼盲者在听觉、味觉、触觉这方面的敏感度一样,所以,要读出那一闪即逝的讯息对他们来说是轻而易举。
而不知情的,恐怕只有当局者。
“谢谢。”不知道自己正被眼前两个男人打量的丰仲恺向江行道谢。
“不用谢,我们走了。”
江行潇洒地挥挥手,擦肩而过时还故意靠向林晏如,吓得她改躲到丰仲恺身前,然后哈哈大笑地扬长而去。
“看来美国自由的学风并没有教会你包容。”丰仲恺不自觉地发出低喃,林晏如的反应从一开始就让他愤怒到现在。
“什么?”时没听清楚,林晏如从他怀里抬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丰仲恺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我送你过去。”语毕,他便领先走在前头。
又疏远了……林晏如难掩被他淡漠姿态牵起的惆怅。为什么这个男人的心这么难以接近?
以为靠近,结果又疏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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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
急促作响的门铃在夜晚最扰人清梦。
尤其是门里的人连续三天三夜没睡,此刻正在补眠的时候。
叮咚、叮咚——
“唔……”两眼惺忪地勉强起身,池千帆按按发胀疼痛的脑门,意识模糊地咕哝,走向大门。“谁啊?”有气无力的声音足以说明他连日来的疲累不是造假。
为了赶上白河镇的莲花祭,留住那片夏日莲荷,一忙得起劲兴奋过度,他就忘了睡觉这回事。回到台北,疲累才一古脑儿全涌上四肢百骸,严重抗议他这个做主人的过度虐待劳工。
才合上眼没多久,门铃声却把他吵醒。
唔……打了个不雅的呵欠,池千帆总算举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前,握住门把转开。
一道黑影在门开了条缝之后冲向他,还来不及惊叫出声,门被冲进来的黑影一脚踹上,睡意惺忪的池千帆一下子醒神过来,却不够挡住对方急切的冲势,顺着压向自己的力道一路退到底,直到小腿肚撞上床沿,整个人往后倒。
“啊——”砰的一声,他成了对方的垫底,四肢大开的被人压瘫在床上,心脏险些离他而去。“仲恺?”唤出对方名字的声音里有不解的诧异。
他不知道他也会像个孩子似的恶作剧整人,从来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才被吓醒神,池千帆根本什么事都还来不及反应。
“你去白河镇的事。”
“有必要说吗?”他疑惑地瞅着眼前他似乎不怎么高兴的表情。“之前我们不也这样,不干涉对方的事,除非对方主动开口说。”
“的确如此,但是……”丰仲恺低头夺了一个吻才继续说:“一个礼拜,我以为我回国之后就能见到你。”一下飞机来到这里,却扑了个空,很令人失望。
真不公平啊……“真是双重标准。”
“什么?”丰仲恺不懂。
“你出国也没有告诉我,不是吗?”只要求他交代行踪,他一出国就是两个礼拜,难道就不需要告诉他?
啊,的确,他也没有告诉他,既然如此……“那好,扯平。”
扯平?“上门兴师问罪,却发现自己理亏之后,你一句扯平就算了?”池千帆瞠大栗眸,藏不住错愕与惊讶。
这人也会耍赖皮?
还是,过去同居的日子并没有机会让他展现赖皮的一面,所以到现在他才知道他有这项……本事?
在离开那幢别墅拉远彼此的距离后,池千帆讶然地发现到眼前男人更多不同的面貌。
过去,是不是因为太近,近得在焦距之内所以才看不清;而现在,因为远了,落在焦距上,所以反而看得更清楚?
看得更清楚,究竟是该喜还是该忧?混沌的脑子晃着茫茫的思绪,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是很明白。
丰仲恺耸了耸肩,反问:“要不然呢?”一脸“要不你想怎样”的表情,让看的人除了没辙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才好。
就在池千帆感到啼笑皆非的同时,一只手掌夹带令人酥麻的热力缓缓滑进他宽松的睡衣衬衫,沿着紧致的腹部向胸膛移动。
“呃……仲恺……”池千帆被迫仰首,露出颈子任他一下又一下来回爱抚着自己的喉结,困难地开口。
“别说话。”丰仲恺吻住他吵人的唇,不想分心。
想见他,三个礼拜看不见他的滋味着实难受,整个人神经绷到几乎快滨临断裂的极限,却找不到一个松弛的管道。
在公司,松弛是想也不用想,因为那里正是他精神紧绷的原因;回到家,母亲在他眼前打转的千叮万嘱,根本只有加重他肩上的压力和沉重负担。
惟一能够让他感觉舒缓的地方只有他这里,偏偏他人不在。
不得不顺从母亲的意思试着与林晏如做更进一步的交往,但是每一次出去,他的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地搜索街头画家,期盼又一次在街上偶遇的巧合,找得太过明目张胆,连身边的林晏如都发现到这一点,在不久前问他为什么心不在焉。
想见他!直到那一刻,丰仲恺才真的明白自己眼睛不停搜寻的原因。
天,他真的想念他。
有他在的地方,不管是在何处,都能嗅到轻松闲适的空气,缓和他绷紧僵硬的神经,让疲累不堪的他能毫无防备地闭上眼睛得到真正的休息。
池千帆,对他丰仲恺而言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像空气般,不可或缺也不会让他感觉到负担的存在。
想着想着,无意识中,丰仲恺也早就熟稔地解开身下人的衣物;失神中,唇已经像识途老马般吻住池千帆最敏感的胸侧。
“不要!”池千帆急忙握住他往下探的手。
“不要?”沙哑的声音合着不悦。“你说不要?”“我很累。”好几天没有睡觉的人就算欲火被点燃,恐怕也没有多余的力气顺从,睡意通常能凌驾欲望之上。
他瞅着讨饶的眼看着丰仲恺。“忙了好多天没有睡觉,先让我好好睡一下可以吗?”
“几天没睡?”
几天?池千帆用尽仅剩的混沌脑力数了数。“快四天吧,我好累,真的。”
丰仲恺沉默的反应让池千帆误以为他真的在生气。
“对不起,不过我真的。”
“累了就不要说话。”丰仲恺开口,同时起身半跪在床上将池千帆拉高,直到他的头能乖乖躺在枕头上。
接着他脱掉鞋袜、西装外套,并扯开领带、解开衬衫第一颗扣子,和衣躺在池千帆身边,拉起薄被盖住两人。
“仲恺?”一连串的举动让池千帆傻眼。他的体贴,很……出人意料之外。
“安静睡觉。”丰仲恺沉声命令道。
他知不知道他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为他动心的人愈陷愈深?池千帆一边是讶异,并涌起瞬间的幸福感,一边却是对自己愈陷愈深而起的苦涩,两边在心里拔河,
形成一种拉锯之势,两方都没有赢的迹象,却已经把他当作比赛场地的心踩得频频泛疼。
是该让自己沉沦,还是劝自己觉悟、看清现实?
幽幽叹口气,他太清楚自己是个看不清现实、不够实际的人,所以眼见自己沉沦也无力回天。
男人遇到爱情,是被降服,还是去征服?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似乎是被降服的那一个,很窝囊,主导不了一切,甚至是自己。
“还不睡?”发现他眼睛还睁着的丰仲恺眯眼看着枕边人。“你不累?”
“我累。”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都觉得累。池千帆心里想着,调整姿势侧躺,开口道:“可不可以靠在你身上睡?”
既然要沉沦,就彻底沦落吧!
管他会带来什么结果,就像当初江行说的,失败又如何,最多不过回到最原始的起点而已。
所以,沉沦又怎样?最多不过是失去,不过是回到没有交集的原点,反正——
他从来就不曾拥有过他。
这个关系从开始到结束,都不是他所能主导的,丰仲恺是决定一切的人。
“还不过来?”丰仲恺微沉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昏暗灯光中,他看见朝自己毫无防备大开的胸膛。
池千帆浑然不知自己此刻扬起的笑容有多真、有多璀璨、有多满足、又有多让人着迷傻眼,他只是移动身体贴进为他开启的怀抱。
然后,被紧紧圈在手臂和胸墙之间。
闭上眼,在丰仲恺的气息中,他迅速地沉入睡眠。
真的是太累了。
* * *
这个早晨,熟悉得像曾经拥有过的每一天。
只是,格局有点小,不像当初那么大,有随风轻扬的纱帘、有照得人微觉灼热的晨阳,还有豪华的早餐。
这是个人小套房,所以一切从简。
就连早餐,也是从外头五步一小家、十步一大家,如雨后春笋般的早餐连锁店买回来的。
一方面是因为简单,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对食物要求有多样变化的男人是个可笑的“君子远庖厨”主义奉行者。
将买回的早餐放在桌上,丰仲恺走到床边看着还在呼呼大睡的人,那张满足的睡脸似乎正做着不错的美梦。
抿起微笑,丰仲恺坐陷床垫一角,目光仍然移不开。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关系,他不想改变。
对于黄美英回台湾的消息,丰仲恺心里有数,他知道自己是觉得麻烦多过高兴,在面对池千帆必须离开的事实,他并非没有感觉,否则不会连续失眠好几个夜晚,不会突然觉得房子变得很大、很空洞。
离得愈远,反倒将彼此的关系、将他看得更清楚,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在这场关系里变了质,守住的、不打算对外人言的秘密,已成为一种负担和压力?
昨晚巧遇江行和他的情人之后,他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究竟,池千帆之于他有什么意义?或者,他对池千帆是什么样的心态?维持这个秘密的关系难道只是一种生活习惯,只是单纯想延续习惯有他存在的生活而已?只是在寻求一种……没有后顾之忧的快慰?
一边开车往他的住处前进,路上他一边在想,心情愈想愈沉重,但想见他的念头却让他的脚步愈来愈快。
等真正见到他,他如释重负,激动地抱紧他,尝到想念噬人的滋味已经不止一次,却每一次都让他得到见面后的欢欣愉悦。
池千帆——呵,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拥有搅乱他情绪的影响力。
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铃——
手机声惊醒失神的丰仲恺。“喂,丰仲恺。”他接起手机。
(仲恺,你人在哪里?)黄美英的声音里透着焦急。
“怎么了?”
(昨晚你都没有回家,晏如昨晚打电话来问我你到家了没,我说没有,她说你送她到公司之后就回来了。)
丰仲恺不悦地皱起眉。“我的事不需要她来干涉吧?”美其名为关心实则是为了确定他说的是不是事实,这种作法,很难让人高兴得起来。
(仲恺?)这孩子口气怎么这么凶?(人家是关心你,怕你中途出事;倒是你,不是说很累吗?怎么一个晚上没有回家?)黄美英问道,不晓得此刻自己对儿子的关心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叹了口气,丰仲恺随意编了个谎:“我突然想起公司还有事,加了班就直接睡在公司。”
(是……是这样吗?)回应的声音有点古怪。(那你现在人在公司了?)
但丰仲恺听不出是哪里古怪,心思已经分到不知何时转醒并睁开惺忪睡眼的人身上,于是他随意应了声,“如果没别的事,我收线了。”
(嗯……)黄美英迟迟应了声才收线。
为什么要骗她这个做妈的?
收了线的黄美英转头看向身边作陪的忍冬实,此时此刻,她所站的地方就是隆升实业的总经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