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第十一次相亲?”丰仲恺一脸“得了吧”的拒绝表情。
“十一次?”这个数字有点……大。他们不再同居也才三个月左右。
“我妈认为相亲就像革命,孙中山先生革命第十次才成功,所以她也认为第十次相亲会成功,她非常中意林晏如。”
“呃……你可以试着接受她,试着交往一段时间,也许你会发现她是个好女人,然后跟她结婚,生几个孩子,完全按照你的人生计划走。”池千帆劝道,发现自己有点可笑。
他在说什么呀!要是普通人,在这种可以乘虚而入的时候都会进行破坏吧!他为什么还站在对方的立场劝他再交往一段时间?只因为林晏如是女人,而他是男人?所以用不着抢就已经落败?还是他淡泊的性子根深蒂固,连情爱也淡泊?
“我找你不是要你劝我多跟她交往一段时间,或是安慰我下一个会更好。”丰仲恺的声音打散他的讶然无语。
“那你要我说什么?”
“你会照着我的要求做任何事,对不对?”
“除了要我放弃绘画之外,其他事我并不坚持。”
这等同于肯定的答复,让丰仲恺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就等我。”丰仲恺扳过他的身体面向自己。“我要你给我保证,保证会给我足够的时间去理清自己对你的感觉。”
“对我的感觉?”
“如果真的是对你动了感情,我必须考虑到之后会面临的问题,我必须面对我的家人还有我的责任;而且我必须让你知道,我跟江行、叶枫他们不一样,我有我的身份地位,也有我必须的考量,我不可能像他们那般洒脱坦荡,也许这会让你——”未竟的话被眼前人突如其来的泪震回喉咙里。“千帆?”伸手接过他滑下脸颊的泪,他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哭?”
“我不知道。”池千帆疑惑地摇头,甩开眼眶里的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掉了泪,觉得很丢脸。“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丰仲恺也顺着他去。“嗯。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你始终顺着我意思走的原因,但我知道你会等我,对不对?”
因为我爱你。这句话,池千帆选择放在心里没有说,只是照他要求地给了保证:“我会等你,如你所愿的等你。”
不轻易言爱,怕他理清的结论并不乐观,要是他冲动说出口,最后只会成为丰仲恺的负担和自己的难堪,何必呢。
他能坚决地说爱他,却没有自信能得到丰仲恺的爱,倘若结果是各自离去,不说,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是池千帆的怯懦不安吧,丰仲恺说的话无法给他一个肯定的结论,嗳昧不明且不可知的期待要他鼓起勇气先开口表白,实在很难。
池千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开口后被拒绝的难堪。
所以,他只能向他保证会等他,却迟迟无法开口说爱他。
哪怕这份爱已经强烈得让池千帆尝到什么叫作心痛。
* * *
“麻烦你,跟着前面那辆银灰色轿车。”黄美英开口跟前座的计程车司机这么说道。
跟踪先生捉猴的太太!计程车司机脑中灵光一闪得到结论后,非常给他正气凛然地拍胸膛撂下保证:“这位太太请你放心,偶一定帮你帮到底,像那种结了婚还不安分、到底拈花惹草的男人,偶最看不够去了,你放心,偶一定挺你到底!
拈花惹草?看不够去?黄美英揉揉太阳穴,决定任司机去误会。“谢谢你了。”
“不客气。”
唉,台湾这几年爱看热闹、强出头的人还是没有变少嘛!黄美英感叹,或许这就是台湾特殊的人情味吧!
只是前头银灰色的车里坐的不是她远在佛罗里达的老公,而是她的儿子——连续两个礼拜都天微亮才回到家的宝贝儿子。
天晓得丰仲恺到哪儿去,又做了些什么。问他,他只会顾左右而言它,转移话题;再问和晏如交往到什么地步,他更是支吾其词,甚至不说话,让她这个老妈不得不主动打电话问问人家,才知道这个宝贝儿子私底下早拒绝了人家的感情,与人家划清界线,还害她因为勾起林晏如的情绪,在电话这头安慰东安慰西的,更承诺要替林晏如主持公道。
黄美英当然要主持公道!啧,这么好的媳妇怎能不留给自己?符合儿子开出的条件,个性又温和,又懂得孝顺,有工作能力却不骄傲强悍,这样的女孩哪里找?偏偏她这个儿子就是不懂得珍惜把握,还拒绝人家,啐!难不成他是眼睛脱窗还是脑子有问题?
连续问了这么多次,她这个宝贝儿子就是不肯讲清楚说明白,她这个做妈的只好充当○○七情报员,进行跟踪工作了,唉,真是父母难为啊!
“太太,你先生停下来了哩。”
黄美英回神定睛顺着司机的手势看去,只见一个男人从公寓出来,坐进她儿子的车里。
那个男人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看过?黄美英思忖着。
“啊,又开车了。”司机先生非常热心地当报马仔。
“麻烦你跟上去。”
“没问题!”方向盘一转,司机利落地跟着滑进车道。
* * *
跟踪的结果让人大失所望,她儿子就是跟这个人一起出去吃个饭,然后又开车回之前的公寓,一起下车走了进去。
黄美英递张千元大钞给司机。“谢谢你了。”语气里含有失望的基调,唉,还以为儿子是找到女朋友,只是不想太早告诉她哩。
“这位太太,你不用我载你回去喔?”
“不用了,谢谢。”黄美英下车,心想这里离林晏如的家近,不妨就到她家里走走,顺便安慰她。一小段路,何必坐计程车,走走路也算是运动。
下了车,她走到停在停车格内的银灰色轿车旁,哀声叹气:“儿子啊儿子,都几岁的人了还不快点娶个老婆让我这个妈赶快抱孙子,真是……唉!”
怔了怔神,黄美英往右转走了几步,熟悉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出来了?怕被发现,黄美英赶忙躲在隔壁公寓的大门后头,一时好奇又探出头,竖直了耳朵。如果自己不跟来、不好奇、不探头、不去看、不去听就好了——一分钟后,黄美英真的这么想。
多希望眼前所看见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她的儿子竟然……
* * *
“再见。”送丰仲恺下楼的池千帆淡笑道,俊逸的脸上带着微红的酒气,显得有些憨傻。
“你不留我?”被赶下楼的丰仲恺脸色没他的好看,浓眉皱起不悦的波澜。
“我们有各自的事要做,另外,你不应该让你妈一个人在家替你看家,这不对。”
“我不想面对她。”丰仲恺叹口气,额头压在池千帆肩上。“我还没有理清自己对你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心思去应付她老人家的耳提面命。”
“想看自己的儿子娶妻生子,天底下哪一对父母不是这么想的?这无可厚非,她是为你好。”
“也许吧。”但是,最后他恐怕得让他们失望。随着相处的时间渐长,模糊难辨的感觉逐渐清晰明亮起来,丰仲恺发觉自己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不只是一个短暂、有期限的关系。
他更常想,如果这关系是个无法对外人言的秘密,那么,他想在保有秘密之下与他继续维持很长,长得几乎是一辈子时间的关系。
虽然还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爱池千帆,但想留他在身边的念头是一天比一天强烈。丰仲恺多希望母亲能接受他还不想结婚的事实,先回美国,好让他能将他能将他带回家,像过去一样同住,不必这样两地奔波。
“时间不早了,开车上路吧。”
丰仲恺抬头,恼火地瞪着他。“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真的在赶我?”
“不是你的错觉,是我真的在赶你。”池千帆语带笑意地捉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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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捉弄的人是觉得好气又好笑,但面对那张俊逸含笑的脸又动不了气。看左右无人,他倾身在他颊边轻恶一记。
“仲恺!”池千帆家惊弓之鸟般左顾右盼,一会儿才舒了口气。“还好没人。”
“你以为我会不看清楚就贸然行事?”
“我只知道有个人应该开车回家陪他的母亲。”
丰仲恺耸耸肩,不置可否。“明天见。”
“明天见。”
目送丰仲恺的车上路,池千帆才转身走进公寓。
两人都不知道这一幕已被第三人看进眼底……
* * *
黄美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她觉得自己整个脑袋像被炸开一样,惊慌、错愕、羞耻、厌恶、恶心……最后化成不敢相信!
她的儿子,她辛辛苦苦带大的孩子,竟然吻一个男人?
“嘿……”自胃底深处涌上的啄心感令她不支地蹲在地上干呕,到最后,成了呜咽。
她的儿子怎么会……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还巴望着能抱孙子,能跟媳妇谈谈女人家的事、一起逛街,怎么会……
“怎么可以,呜……你怎么可以让我这么失望?呜……”
哭到最后只剩几许哽咽,黄美英擦干泪站起身。
不会的,她的儿子绝对不会看上男人,绝对不会!
她的儿子是丰家独子,是要传宗接代的独子,怎么可能看上一个男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瞪着公寓大门好半晌,一个伤心错愕的母亲眼底多了份下定决心的坚毅。
09
在画布落下最后一笔的同时,门铃响起。
“谁?”池千帆边走向门边问,门外并没有回应,只是又按了一次门铃。
这种捉弄人的手法,是丰仲恺。
看向闹钟,下午一点多,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伸手转开门把,他说道:“这个时候你应该——”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锻羽在看见来者的时候。
一双含怒厌恶的眼怨怼地瞪着池千帆,而来人的身份,加上怒瞪的眼,令池千帆顿时萌生一股心虚。
虽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他却无法压抑那抹心虚。“您……”
“难怪我总觉得在哪里看过你。”黄美英眯起眼,脸上难掩不认同的厌恶表情,审视着开门的人。“你应该记得我,我们在Somona餐厅外头见过面。”
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池千帆点了点头。“是的,您的确见过我。”
“我可以进去吧?”
池千帆侧过身让出一条路。“请进。”
黄美英迟疑了一会儿,也许她应该将池千帆约出去才对,要她踏进这个肮脏的地方……
“伯母?”
“闭嘴!”直觉的反射回应毫不留情也不客气地表现出对眼前男人的厌恶。“不准用你的脏嘴叫我!离我远一点,恶心的人!”
黄美英近乎歇斯底里的回应不但吓到池千帆,也吓着了她自己。
曾几何时,她也会对人咆哮?
她还是发现了。从开门看见丰仲恺的母亲开始,其实池千帆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尖酸刻薄的厌恶,令他难堪。
傲气使然,让池千帆不甘在黄美英面前露出受伤的表情,他强撑着自己,语气平稳地说:“容我提醒,是您找上门来,不是我主动接近您。如果没事,请您离开。”
“你诱拐我儿子!”黄美英低声控诉。“让我进去!”
池千帆强迫自己捺下性子,退到门板后头。“这样够远了吗?”
“你……”
“我不是病毒,也不会传染。如果您是为了仲恺的事来找我,就请进。”
黄美英哼了声,踏出步伐踩进池千帆的房子。
“请坐,只要您不嫌脏。”
被池千帆挑衅的话一激,黄美英猛地坐下,抬头瞪他。
池千帆只是一笑,转过身去倒茶招待。
从丰仲恺对他母亲的描述中,池千帆知道黄美英很容易被激怒,他如果不这么做,黄美英怎么会踏进门,坐上沙发?
坐在沙发上的黄美英游移着目光环视四周,除了画就是书,什么东西都没有;再放眼望去,画架上的画吸引住她的目光。“你是画家?”
“不是职业,只是业余。”直到此刻,江行仍然努力说服他露脸,好让他将他推上世界舞台的现在,池千帆还是认为自己不算职业画家,只有业余的功力。
“街头画家?”
池千帆不实可否。“您找我有什么事?”问话的同时,他将盛了八分满的一杯红茶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离开这里,离我儿子远一点!我不准你把他带进你那种恶心不正常的世界!”
恶心不正常?刺耳的话要人不受伤也难,再怎么倔强的傲气,一旦被戳中罩门,也就再难发挥作用。“您来找我就是想说这些?”
“你……”忍住一口气,黄美英冷声道:“仲恺是我丰家的独子,他将来一定要结婚生子,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马上离开我儿子,我不准你再缠着他不放!”
池千帆无言,只是张着一双眼注视坐在自己对面的黄美英。
该怎么说?该怎么反应?告诉黄美英是丰仲恺主动来找他,并非他去找他、去缠他?扯开一抹苦笑,就算说了她也未必会信,只是徒然浪费力气罢了。
恐怕在黄美英的眼里,他池千帆已经是诱拐她儿子的男人。
“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我听见了。”回答的声音与她的相比,有气无力。“您还想说什么吗?”
“看你的样子是不打算离开仲恺了?”
池千帆摇头。“我想我离开也不能解决问题。”
“能!”黄美英气得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他。“只要你离开这里,滚得远远的,仲恺就会清醒,会变正常,会找个女人结婚生子、传宗接代!”“但是——”
“没有但是!”黄美英打断他的话,吼出重击:“你是个男人,是男人就该找女人,为什么要来纠缠我儿子?我郑重警告你,你没有资格剥夺仲恺做父亲的机会跟权利!”
池千帆倏地脸色发白。黄美英的话不但戳中他的罩门,更击中他的要害。
她所说的,是他一直恐惧的。
丰仲恺没有给过他任何承诺,也没有对彼此的关系给过清楚的定义,一切是那么的暧昧不明,尤其是他时常提到自身的责任,一直在想要怎么两全其美、两者兼顾。
但池千帆明白,这事情是不可能有两全其美的时候。
丰仲恺是个男人,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而想尽到责任就必须娶个女人。
倘若丰仲恺选择了婚姻,就必须对自己的妻子忠实、对家庭负责,届时,不用他开口,池千帆也会自动离开。
可是丰仲恺一直没有做出决定,也一直为这个问题困扰着。
偏偏,他无能为力。
非但帮不上忙,还被丰仲恺的苦恼感染,而变得惶惶不安,只是一直瞒着他没有说,就像他瞒着他不说他在责任和他之间难以抉择的苦恼一样。这种惶惶不安逐渐变成一种恐惧,太过绮丽的幸福往往背后潜藏等量的毁灭,尤其是他们的关系是这么不被见容、不被接受。
“放了他!”在命令之后,黄美英忍不住身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担忧而呜咽出声:“我……我求你放了他,呜……离开他,离得愈远愈好!他……我的儿子,呜……难道你想害他失去现在的社会地位、失去一切?要是被人知道他跟你……呜……我求你放过他好不好?”最后,黄美英泣不成声。
池千帆的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久久无法成言。
“你……”黄美英捂着哽咽的声音移身到画架前,那是一幅母亲抱着小婴儿的水彩画。
画里,母亲凝视怀中婴儿的脸是那么洋溢着无私的爱,那么的栩栩如生,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这幅画却显得讽刺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