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腾空的身子,徒步漫游在无人的大街上,欣赏不同于他所属世界的夜景。
不同的世界,月色却相同的迷人。裴迪索性解下发束,任由黑瀑般的长发流泻而下,服贴在背上。白昼不得不
的束发,让从不对头发大作文章的他头皮发疼。
来到这里,他若以真面目示人,恐怕走不到三步就成为众人眼中的怪物,他虽然自信自己的容貌无人能比,但
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得施法变换,这是到人类世界不方便的地方之一。但那又如何?变换外貌、甚至是用字遣词
的麻烦,跟看这些朝代更迭的有趣比起来,为了享受这种愉悦,他可以忍受这些小小的不便。
寻找命定的人--他并没有打算认真去找,一来怕中了那老头的恶作剧;二来,他始终怀疑是否真有劫数的存在
。
之所以来,奈伊的苦苦哀求是主因,他可不想成天听见他哀声叹气或是看到他泪眼婆婆的模样。对这种哀兵政
策他不是没辙,只是觉得正面冲突很无趣,反正闲来无事,藉由吸血鬼特有的能力到这时空来玩玩也不错。
此时,他脑海中突然浮现数天前意外遇见的人--那个差点骑马撞上他的男子。
他早习惯别人看见他时的惊艳目光,但那名男子--没有,就好象他是再普通也不过的一般人似的。一眼扫过,
没有惊艳、没有呆愣,只有气急败坏的怒吼,呵呵,多有趣,他是头一个不被他外貌迷住的凡人!
很特别,因此令他难以将他当成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般遗忘。会想找他,就是要问清楚是他的目光有问题,还是
他的魅力不如从前。
就在他这么想的当头,一声吆喝划破寂静的黑夜,凌乱的脚步声频繁得足以让人想象出奔跑的速度。
由于拥有夜晚不点灯也能视物的眼力,裴迪并没有提灯,再说,之前他还抱着一名女子,提灯只会引来不必要
的麻烦。
全身融入黑夜里,只有他看得见人,平常人若不注意,恐怕要等到撞上之后才会知道前方有人。
现下就是这种情形。
「哪里跑!」未见人影先闻声,由此可知距离这里尚有一段距离。
「救命!公子救我!」害怕颤抖的娇弱女音,在裴迪被撞倒跌坐在地的同时响起,撞倒他的女子正苦着小脸向
他求救。
遇上被贼吗?裴迪起身弯腰扶这姑娘站起,另一阵脚步声终于跟到。
「女贼!竟敢偷本大爷的东西,妳是不要命了吗?还来!」跟随其后而来的男子嗓音浑厚,怒气难抑。
是他!映入眸中的脸孔与前几天所见相同,裴迪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但如今却真的发生,而且就在
他眼前。
然,这厢并没有人瞧见他随即消逝的惊愕神色。
「你、你胡说!」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姑娘拉扯裴迪衣袖,执意躲在他身后寻求救助。「公子,他才是强盗,见
我一个姑娘家在夜里赶路娇弱可欺,起了贪念,还想……还想轻薄我。」
「天杀的!轻薄妳!」男子抬手拍额,发出狂傲不屑的重哼:「也不瞧瞧妳有几分姿色,轻薄妳?哈!我左靖
臣会这般不长眼吗?」他要轻薄也会挑挑货色,这女贼还真能倒非为是。
左靖臣?原来他明左靖臣。呵,想不到得知他名字的方式竟如此简单,连问都不需要问。
「别做贼的喊捉贼,女贼,把东西还我。」那是人家临死前托他运送的东西,还说送不到就死不冥目,这下子
如果有什么闪失就糟了,他可不想每天夜里被一个死不膜目的鬼魂找上门谈天说地。
死者为大,就算他再怎么不做赔钱事也得硬着头皮要回来。「还我,女贼。」
「你才是贼!」姑娘再度扯动裴迪袖口,哀声求道:「公子,请您救救我。」
「喂,你这支弱书生看不清世事就别胡乱插手,刀剑无眼,当心大爷我不小心错手劈了你。」
裴迪嗤笑出声。这场面还比较像自己身后女子所说的:他是强盗,而她则是夜里赶路的可怜弱女子。偏偏,事
实全然相反。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他却不知哪来的自信,笃定眼前这个他才刚知道名字的男子说的是实话。或
许,自己是看出左靖臣不会说谎吧。
「公子救命!」颤抖的声音从他身后怯怯传来。
裴迪回头拉出这名女子,摇头叹息:「姑娘,妳似乎高估在下。」
「什么?」黑夜里,她似乎瞧见一丝诡异眸光。
来不及会意,她的人已被推向左靖臣。
低沉的嗓音含着冷意哼笑道:「在下只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书生,怎么担得起救妳的重责大任,妳还
是自求多福。」
这穷酸书生倒还真有点脑子。左靖臣大笑,原欲拔剑的动作在月光照映下只剩银光一闪。「留下我的东西就放
妳走。」
「你!」
「别你啊我的!」女人真麻烦,啰啰嗦嗦一堆,烦都烦死人了。「叫妳东西放下就放下,放下就滚!」
「我……」
「我什么我?东西留下!」
「可恶!」女贼终于放弃,气恼地将手里的包袱丢在地上,转头以轻功纵身飞越逃离。
「早留下不就没事了。」左靖臣哼气出声。
裴迪则捡起被丢在他脚下的包袱走向他。「你的东西。」
「多谢。」左靖臣伸出右手接过,以着没啥诚意的口吻道谢后转身便走。
迈开的脚步却因裴迪出手扣住他左腕而停住。「你还记得我吗?」
「什么?」左靖臣回头,黑夜里要清楚看对方的轮廓,实在太为难一个正常人。「你是谁?」
「在下裴迪。」
「裴迪是谁?我该认识你吗?」左靖臣哼气问道:「你一不是要请我做事,二不是要给我银两,三更不是我该
托送这包东西的对象;你只不过是个三更半夜无聊在街上游晃、想着风花雪月之事的穷酸书生罢了,你说我该
认识你吗?」
「是不该。」理由充分得让人无法反驳。「但你至少得记得前几天差点死在你马蹄下的人,以表歉意不是吗?
」
「死在我马蹄下?」左靖臣旋身,空出的手捏着自己下颚,陷入沉思。
死在他马蹄下,有吗?「哪有这回事?什么时候发生的?」
如果他是装龚作哑企图诓骗过去,裴迪绝对会亲手拆了他;但就因为看出他真的不记得,才让裴迪讶异得愣了
会儿,而后呵呵直笑。
「当时你还和我的随从吵了一架,不记得吗?」
随从?左靖臣挤眉弄眼,显然正非常努力在想。只可惜他向来不记自己理亏或欠人恩情的事,一颗脑袋只记得
别人欠他什么。
他摇头。「还是想不起来,喂,小子,该不会是你诓我吧?」
「记性真差。」
裴迪嗤笑道,惹来左靖臣不屑一哼,欲转身离去却又被他拦下。
「提醒你,我已经过了被称作小子的年纪。」
骗谁啊!左靖臣又是一哼:「喂!你……」
「我说过我叫裴迪。」
「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裴迪突然逼近的气息教左靖臣吓得襟口,赶紧抬手以内力将他震开些许距离。
「说话就说话,这么近是要吓死人啊!」
「以左大侠的本事,难道怕我这穷酸书生不成?」裴迪笑问,又听见他不悦的重哼,真是个容易生气的人。
「不跟你扯了,怪人。」半夜三更遇上这等缠人的家伙,又无声无息地逼近他身前,他八成……不是人。
仔细想想,在这深夜里除了睡不着觉的人之外,还有个东西也会四处乱跑。
鬼!这个字眼缓缓浮上左靖臣心头,逼得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而且他方才扣住他手腕时,一股寒意从腕部传来。该不会真遇鬼吧?
一想到这里,左靖臣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速度之快,让裴迪一阵错愕,愣在原地。好半晌,回想起他逃难似
的神情,裴迪呵呵笑了起来。
多有趣的人啊!
***
他们的缘分似乎并未因此而告终。
就在裴迪朝客栈方向迈步,转进一条巷道时,漫天作响的吆喝再度划……不这回该用「冲」破云霄来形容更为
贴切。
「强盗啊!」尖喊声发自附近一户看得出十分富有的字院里头,而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不只一人,而是十数个人的纷乱脚步声,在向来恬静的安丰城里乍时响起,想必已吓醒不少沉睡中的百姓,但
始终没有人开门探看。
想也是,在这时代,平常的老百姓只想过着安逸的生活,自扫门前雪都来不及了,哪会管到他人瓦上霜。裴迪
只觉得这样的小老百姓心态着实可笑。
人,不管到哪个国度去看,都一样地自私呵。
正当他嗤笑人性之际,十数道黑影掠过他面前的街道。想当然耳,他只会无视于眼前的动乱,一心只想回客栈
休息、无心于他人生死的他怎会插手?
但,在十数道黑影之后,又掠过一道身影。
那是--
裴迪扬起笑,纵身跟上。
***
今儿个的强盗还真是多得教人难以想象,左靖臣如是想道。
才追了一个女盗拿回包袱,正打算回借住的地方好好睡个觉,想不到又听见隔壁人家高呼救命。探头一看,怪
怪,十数个强盗啊!这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才会盗贼四起,还有摆也摆不平的红中贼乱,打着驱离蒙古狗
的名号四处烧杀掳掠。
既然都遇上了,拿这些强盗来练练身子倒也不错,何况他们抢来的东西看上去似乎价值不菲的样子,呵呵!
「喂!」一个纵身,再落地时,左靖臣已安安稳稳地站在十数名朝城门急奔、欲离城的黑衣蒙面客前方,立于
街道中央挡住众人去路。
「小子,滚开!否则休怪我刀剑无情。」带头的蒙面客出声急吼。
「这话是我要跟你们说的。」左靖臣呵呵直笑,「把东西留下,否则休怪大爷我刀剑无情!」
「大家上!」
转眼间,十几道银光朝左靖臣攻来,有几人扛着宝箱准备先一步离开。
「休想!」左靖臣见状,拔剑低开同时袭来的攻势,轻功一施,飞落于欲逃离的数人跟前。「留下东西,要不
然休想离……」
话未完,蒙面人的攻势又起,他只得分心应敌。
可恶!这些人就像死缠不放的苍蝇。「让开!」暴吼声随剑气四散,迅速弹开数把正攻向自己的刀光剑影。
几声可怜兮兮的哀号传来,间或穿插吐血的声音,但左靖臣毫不退让,继续全力反制眼前的攻击。
「你敢跟我过不去!」多管闲事的家伙!带头的蒙面人气恼地挥出一刀又一刀的攻势,边吼:「你知道我是谁
吗!」
「我对将成为手下败将的人没兴趣!」左靖臣回吼,硬是以剑接下他砍落的刀,力道之强,让他退了几步。
「谁胜谁负还在未定之天!」蒙面人吼道,加重力道砍下的同时,示意喽啰们先行离去。
左靖臣注意到这情形,突然低身一脚回旋扫过眼前的敌人,后空翻至止依令准备离去的喽啰眼前,「喂,不是
叫你们把东西留下吗?怎么没有半个人听话。」笑容斜挂在唇角,近一刻钟的交战让自翔武功修为不差的他脸
上冒出不轻松的汗水,不过仍在可以容忍的范围。
「大伙儿上!」看不惯以一敌十数人的他还笑得这么刺目,喽啰们动了气,纷纷丢开手上、肩上的财物,拔刀
冲向左靖臣。
「很好,这才乖。」左靖臣哼笑,内力再度送入剑锋,无畏地迎向他们的攻势。
一瞬间,又是刀光剑影的交战。
在旁观战的裴迪啧啧称奇,素有神秘国度之称的东方,其武术竟如此令人赞叹。他终于可以理解为何有些族人
会沉溺在东方武术中不可自拔。
然而,交战纷乱的场面中,他注意的只有左靖臣一人,发现在刀来剑去的危险间他依然态度轻松,恍若进入无
人之境般自在。非但笑容不减,反而因加深笑意而露出微尖的虎牙,更加吸引他。他彷佛天生就适合活在生死
攸关的激战中。
虎牙,想不到他竟有这么可爱的牙呵。
上回以为自己看错,如今再次确认,证明自己所见无误。裴迪双手交插于胸前 闲适地看着眼前这幕战况激烈的
场面。
倏地,一道发自黑暗中的细微银光,笔直地射入左靖臣右臂,令他身形一顿。
「该死!」小人!竟然用暗器伤他。「卑鄙!」气血攻心的左靖臣,攻势更为强烈。
十几名蒙面人最后仍然不敌,只得狼狈败走。
「可恶的混蛋,打不过我就拿暗器伤我。」左靖臣拔出深入臂肉的暗器丢至一旁,愤慨在检视四散于地的箱子
时化为乌有。
哇!这么多金银珠宝,这户人家可真有钱哩!他蹲在宝箱跟前看了好久,终于有所动作。他先是收剑回鞘,之
后拿起被那票强盗丢在一旁、也装了不少银两的麻布袋,动手将宝箱里的珠宝一件件放进麻布袋。
呵呵,今儿个倒是发了笔意外之财。他加快手上的动作。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自他身后渐行渐近。
「贼在哪里!」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员外带着十数名仆人追来,只见有个人影蹲在地上,却不见之前的强盗。员
外疑惑地四处观望,发现自家的珠宝散落一地。
想必是眼前这位武功了得的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赶跑了心怀不轨的盗贼!员外如是想,上前急忙谢过。
「多谢这位大侠相助,在下十分感激……大侠?大侠?」唤了数声也不见蹲在地上的人有所响应,员外拍了拍
他的肩。
「干嘛?」收集财宝的浩大工程被人扰乱,左靖臣显得颇为不悦。「别吵我!」
「这个……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拎着麻袋起身,左靖臣垂视矮自己一大截的老员外,狂傲地瞪着。
四周家丁们低低切切的耳语吵得他好不耐烦。「吵什么吵!」声音一落,立刻吓得他们面面相觑。
第三章
过了几乎有半刻钟之久,老员外颤观巍的声音细细发出。
「你在说些什么?」左靖臣不耐烦地开口。「支支吾吾的是要说给鬼听啊!」
「这位大侠。」老员外咽了咽唾沫,好不容易找回自个儿的声音。「多谢您拔刀相助。」
拔刀相助?左靖臣先是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家,而后随着老人家惊惧的视线将目光移至地面凌乱的木箱布袋
,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这堆东西的主人?」
「正是,多谢大侠挺身相助,否则老朽一生积蓄只怕就这么没了,老朽十分感谢。」
「用不着道谢。」左靖臣哈哈大笑,掂掂肩上布袋的重量。好吧,再多他也带不走,就这些吧。「告辞。」
「大侠!」他才起步,老员外以着苍老又颤抖的声音拦住他。
「又有什么事?」烦不烦啊!
「您肩上这也是……也是老朽的积蓄。」
「是吗?」
「是的,是老朽自年轻时一点一滴、辛辛苦苦存下来的。」话提当年,老员外不禁为自己年少时的辛苦努力流
下泪水。
「既然这样……」左靖臣深受感动地打开布袋,拿出数件珠宝,交到老员外满是皱纹的手上。「你就留着这些
吧,告辞。」
老员外盯着手上几条金炼傻了眼,好半晌才回神大喊:「等一下!」
「又怎么了?」
「你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吗?这……」
「大侠也要吃饭啊。」左靖臣像在开导年幼无知的孩童般道:「吃饭要银两的,您老活了数十年还不清楚吗?
」
「你!」
呵呵呵!暗中观看这一幕的裴迪忍不住低笑,为免被发现只好痛苦地压抑狂笑的冲动。多有意思的左靖臣啊!
太绝了,他数百年来头一遭看见这样有趣的人。
「就这样了。」未察觉有人自始至终躲在暗处观看的左靖臣,挥手告别。「不用再谢我了,告辞。」
「休想一走了之!」老员外气极大吼,招来众家丁围住左靖臣。「留下我的财宝就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