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你以为这些人打得赢我吗?」左靖臣挑了挑浓眉,哼哼笑笑地扫视围住他的家丁。「瞧瞧,他们手
上的棍子也在发抖呢!」
「你、你这个贼人!」
「贼?我可是帮你把财宝抢回来的人,应该算是你的恩人吧,怎么会是贼人呢?」真不明白,这老家伙可能年
纪大了,一时错想。「不跟你吵了,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劝你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年纪大了的人可禁不起
折腾,小心身子啊。」
「你!给我上!」
唉!他最近真的就像算命仙说的,血光之灾不断。左靖臣边摇头边拔剑出鞘,「我会尽量不伤到你们的。」他
向前迈出一步,孰料就在这同时,强烈的晕眩感冷不防地击上他脑门,害他踉跄了下。
此时,他才意识到溢血的伤口正灼灼发热,随着难忍的灼热,脑门里的晕眩更加剧烈。该死,暗器竟然有毒。
真笨啊他,竟然只顾着捡珠宝,忘了看伤势。
但在同时,一抹笑诡谲地浮现在他唇角,似是挺满意目前的处境。也许连遗言都可以因为这场意外而……
这厢见有机可乘的老员外,赶紧吆喝家丁上前。
在暗处的裴迪见情势有异,挥臂一扫,街上诡异的狂风骤起,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就在众人尚未意识到发生
什么事时,他已抱起左靖臣欲飞身离去。
该死!竟有人多管闲事。猛烈的风教他看不清眼前插手管事的人是何模样,但预知自己小命还有好一段日子可
活之后,他不禁垮下唇角。
见他抱着自己将走,左靖臣赶紧出声:「等一下。」既然还得活着,就要考虑生计问题,他伸手抓住布袋不放
。
「你以为我扛得动你和这一袋东西?」他的眸光中满是讶异,当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扛不动也得扛,谁教你要出手相救。好人做到底,难道你没听过?」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时间不多,裴迪只能点头妥协。
他,一个尊贵的吸血鬼,竟然成了强盗的共犯!
***
盼了大半夜,总算盼回自家主子的身影浮现在窗前,奈伊立刻开窗,怎料在看见主子怀里的男子时,吓得运返
好几步。
这家伙不就是那天遇见的……
裴迪飘进房内,将陷入昏迷的左靖臣放上床榻,任由奈伊继续发愣,自己动手关窗。
半晌,奈伊甩甩头拉回神智,以为主子故意带回他整治,故而兴致勃勃地问:「您怎么把他带回客栈来了?」
真是的,要修理这家伙也用不着把人带回来吧。
裴迪没有响应,只是一弹指。
「公子!」毫无预警又变成鸟的奈伊急叫:「您怎么……」
「安静点,奈伊。」
「可是我看不见啊!」
「这是当然,除了猫头鹰外,一般的鸟在夜晚是看不见的。」要不然他干嘛将他变回白天的模样。「安静休息
,我的事别管。」
委屈地叫了数声,奈伊乖乖地以爪扣住木椅扶手,闭眼休息。
解决了随从,裴迪走到床沿,见床上的左靖臣即使是昏迷也紧抓着布袋不放。他先是拉开他的手,接着又不屑
地踢开装满金银珠宝的布袋。
和普通人一样的贪婪,他该任由他被人活活打死才是,何必出手相救?还让自己冠上共犯罪名,活了尊贵的身
分。
愈想愈气,他索性坐在床沿看着昏迷、痛苦呻吟的左靖臣,决定不施予援手。
随着时间流逝,自左靖臣右臂流出的血益发污黑,可以想见他中毒的情况逐渐恶化。然裴迪依旧不动声色,当
真决定不救。
就在他决定冷眼旁观之际,一声细弱的呻吟清楚地传入他耳中,动摇他原先的决定。
「爹、娘、瑾,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们,终于……」
他看见枕上一朵虚弱却洋溢着庆幸的满足微笑。
他是想找死才会追上那群盗贼的!这样的讯息硬生生地窜入裴迪脑海,回想先前他对自己的挑衅,和之后与那
些百姓的冲突,他更觉事有蹊跷。
他该不会是存心我死,才刻意招惹别人怒气的吧?
「休想趁心如意,左靖臣。」裴迪哼道,当真动了怒气。原以为他怕死所以决定看他死的念头,在得知他是真
的想死之后,古怪阴邪的他立刻做了救他的决定。「想死,我偏要你活着。」
他撕开他的右手衣袖,只见黑血不断自臂上伤口溢出,渗了毒的血发出怪异气味,让对血敏感的他频频皱眉。
以尖细如利刃的指甲割开伤口,裴迪俯身为他吸出毒血吐到地上,如此反复,直至舌端尝到一丝香甜滑腻的绝
美滋味。
这是!?他错愕地移开唇,黑眸眨也不眨地瞪着因毒已清除泰半不再呻吟的左靖臣。麦芽色泽的肌肤可以想见是
长年曝晒在太阳下的结果,散发着阳光气息的血液炽热而甘甜,有着滑润的鲜美滋味;他的血中竟有他无法想
象的烈阳气息,灼灼燎烧、融化他体内至极的冰冷。
忍不住鲜红甘美的诱惑和灼热燎烧的舒畅,裴迪俯下身又吸了口甘美更甚处子之血的香甜,频频啧舌。
他是如何让阳光的气息融入体内的?裴迪眷恋难舍地舔过伤口好几回,才抚触他的伤口,使之愈合。
「我不会让你死的,左靖臣。」裴迪抬手拍上他的脸颊,意外地注意到左靖臣因他的抚触而向他手掌摩蹭的响
应,扬起的邪意笑容里增添了些许不自觉的异样情绪,促使他忍不住动手来回抚摸他光滑的脸颊。「如此的美
味可口,要我怎么舍得你就这样消失?」压低身子,他忍不住吻上因痛苦平息而微启的苍白唇瓣,虽是稍嫌薄
情的唇,却意外地与他十分契合,彷佛注定由他占有般,贴得十分密合。
裴迪不禁加深这吻,直到昏迷的左靖臣发出气将绝的闷哼。
这个人,今后是属于他的了。裴迪眸中带笑地注视身下男子,他很期待今后每一回吸吮混有阳光气息鲜血的滋
味。
他会一直是他的,直到哪天他找到比他更美味的食物为止。
***
醒来身边有人是可能发生的事,毕竟他有时也会往花楼跑,找个体贴的姑娘服侍他。但是,身边不是香软的姑
娘而是个大男人,自己甚至被他给抱在怀里的景象,他相信一定是自己在作梦。
所以,左靖臣决定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偏偏耳畔低沉如钟的嗓音硬是将他从自以为是的论断中唤醒。
左靖臣瞠大眼,看着一张逼近自己的白皙脸孔。「啊!」他吓得跳离床榻,神色惊慌。
「吵什么吵!」被吓得差点滑下椅把的奈伊,没好气的展翅飞到他面前,十分不悦地道:「七早八早吵什么!
」
「会说人话的小畜生?」像刚从梦中清醒似的,左靖臣愣愣地指着奈伊,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
「谁是小畜生!」竟敢污辱他!奈伊气得想在他脸上狠狠抓出几道爪痕。但仅止于想而已,因为主子下令,要
他不能伤这无礼的家伙。
「我曾经见过你。」他肯定地道。
「废话!差点死在你马蹄下,没见过才有鬼!」奈伊大声叫着,在主子的示意下不甘愿地飞回椅把。
被他大叫的声音吵醒的不单只有奈伊,还有陪他在床上一块睡觉的裴迪。
缓缓起身的裴迪不悦地瞪视打扰他好眠的左靖臣,伸手一句。「过来。」
「不。」左靖臣摇头,拒绝靠近床榻一步。
「你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裴迪抬高一脚,手肘撑在弯起的膝上,支着额,眸子微闭,姿态好不撩人。
左靖臣咽了咽唾沫,像是首度发现到眼前男子的绝美容貌似的呆愣。
这男子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美,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修长的手指滑过乌黑长发,裴迪睁开眼,笑睨陷入呆愣的左靖臣。「看傻了吗?」
左靖臣摇摇脑袋,见自己裸露的右臂,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他垂视地面,掩过眸中瞬间闪逝的落寞。
他没死……还活着。
他的唇角不自觉泛出苦笑,毫无预警地被捏住下颚抬起,硬生生接下俯视的锐利眸光,才发现这异常俊美的男
子竟比自己高出许多。
只见他含带冷笑的薄唇吐出冷淡无情的话语:「很可惜,你没有死成。」
麦色容颜为之一凝,以左手推开突然逼近自己的俊美男子。「你在说什么?能活着是再好不过的事,说来我还
得感谢你哩!这么早离开这有趣的人世多可惜。」瞧见床边摊在地上、昨夜得来的战利品,他越过裴迪将它提
起,露出满足的笑容。「有这么多财宝,够我享用一辈子,你说活着是不是件好事?」
裴迪没有开口响应。
倒是奈伊哼声道:「贪婪,令人作恶!」
「人为财死,就像鸟为食亡一样,小畜生。」
「我不是小畜生!」
左靖臣耸耸肩一笑置之,自袋中拿出一条金炼。「聊表谢意,告辞。」
裴迪勾起链子,不屑地轻笑:「这算什么?」
「谢礼。」左靖臣盯着裸裎的臂膀,开口抱怨:「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方法让我伤口愈合得如此迅速,但你若能
不撕坏我的衣衫,我会更感谢。」
「情势所逼。」裴迪耸肩,全然看不出歉意。
这怪人!还是早走早好,免得无端滋事,而这一袋东西得想个办法花光才成。心念一定,左靖臣跨步离去。
突然,一只不属于他的长臂从后头勾住他项颈,让他寸步难行。
「你不能死。」低沉执着的口吻,霸道的热度拂向左靖臣耳畔。
左靖臣一阵错愕。他……他说什么?
「只要我不准,你就不能死。」因为他的话而起的微微颤抖,透过背与胞的交贴传达到他身上,他明白左靖臣
的确听进了他所说的一字一句。
但是,霸道的命令不会这么简单。
「你若刻意寻死,无论几次,我都会向阎王讨回你的命、拉你回阳世,我发誓。」
寒意自背脊冷透全身,左靖臣愣了好久,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听见这些话。
他竟看穿了他!彷佛被一把看不见的利剑穿透似的,他只觉浑身疼痛难抑,痛苦的表情不得不以垂首掩饰。
许久后他才开口,但没回头再看那张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容貌。「你到底是谁?」
「裴迪,从今起不准再忘记我的名字。」头一遭破人忽视得彻底,连连介绍自己数次却没被放在心里,说不气
是骗人的。
「忘记?」左靖臣古怪哼笑数声,摇头叹息。
他怎么忘记?一个把他最深处的疼痛硬生生挖开的人,他如何能忘?
狂放不羁是他绝佳的掩饰,却碎裂在这个才见几次面的男子手里,他如何能忘!他甚至还想一剑杀他了事!
半晌,左靖臣抬起空出的手,拉开裴迪的箝制,默然离去。
「跟着他,看他去哪里,又做了什么。」
「公子?」奈伊不解。「为什么要跟着那家……」
「跟上去!」裴迪打断他的疑问,浑然不知这是他第一次对忠心于他的随从如此粗声粗气、蛮横无理。而这一
切,只因左靖臣拉开他手的漠然举止,令他不悦至极使然。
奈伊气愤地叫了几声,心不甘情不愿、颇觉委屈地飞出窗外。
说到底,他还是忠于主子。
***
过了大半天,当奈伊飞回客栈时,一张鸟脸明显挂上「疑惑」两个大字,就连裴迪已照约定让他变回人形却仍
未觉,双脚还站在木椅扶手上,稳如泰山。
「跟着他一整天,看见什么?」被看透的左靖臣会有什么反应,他很是好奇。
被主子的声音拉回神,奈伊的身子突然一晃,来不及尖叫已摔在地上,痛得他一张白净俊秀的年轻脸孔皱得惨
不忍睹。「哎哟喂呀!」疼啊!奈伊狼狈起身,可怜兮兮地看向裴迪,双眼含着水气直直瞅住裴迪。「好痛!
」
裴迪倒还自知理亏,仍记得白天拿奈伊出气的事,方才又故意不提醒地等着看好戏,裴迪移步弯身将他抱回床
沿,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奈伊皱皱鼻,偎进主子怀里,直到低沉的声音彷佛自胸口发出,传进他耳里。
「可以说了吗?」
「好奇怪。」奈伊诚实道出一整天下来的心得。
他无法不觉得奇怪,因为左靖臣所到之处净是……
「怎么个奇怪法?」裴迪无意识地把玩奈伊的金发,靠在床柱闭目以待。
「他先是去了妓院。」
妓院!裴迪忽地一个深呼吸,重得让怀里的奈伊震了下。
「公子?」
「继续。」似乎是要压下令人不解的情绪,他又闭上眼,回复原先的姿势。
「我飞到妓院厢房窗外偷看,发现……」
「发现什么?」
「他在发东西。从昨夜您一起扛回来的麻布袋里拿出金子和银子,发给身边的姑娘,等确定每个姑娘手上都有
一锭金子和银子后就……」
「就如何?」
「就离开了。」
裴迪又睁开眼,情况的急转直下让他错愕地盯着胸前黄金般颜色的发,「离开?」
「是的,离开妓院后他又转进不知道多少条巷子,等他从小巷道离开走回大街的时候,我发现他手上的布袋不
见了。」
「是吗?」裴迪低吟思忖,同奈伊一般,他亦对在靖臣的行踪深感疑惑。
「真想不透他经过那些个破烂地方做什么。」奈伊一脸疑惑至今未解。
「破烂地方?」这一句话引起他的注意。
「是啊!原来这安丰城并不像我们眼前所见的这般繁华富庶,在那些阴暗的巷道里,可以看到许多乞丐流民。
」
经他一提,裴迪终于知道为何当他回到大街时,手上的布袋会平空消失。
「那个骗子。」原来那一副贪财样全是装出来的!左靖臣啊左靖臣,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是狂傲不羁还是
软弱可欺?是贪婪自私还是宅心仁厚?种种的矛盾,让裴迪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他笑着说出骂人字汇,奈伊觉得古怪地回头望向主子。
「公子?」
「之后他还到了哪些地方?」
「码头。他问船夫何时才有往凤阳城的船。」
往凤阳!裴迪突然站起身,害奈伊毫无预警地跌到地上,正要抬头问主子干嘛突然把他去在地上时,才发现厢
房内只剩他一人。
「公子?」连唤数声无响应,奈伊终于明白一件事--
他的主人开始爱人了。
只是他不知道主人为什么爱上那家伙,还有爱上他这事对不对。
毕竟,他们是来找命定新娘的不是吗?
***
卖马得到接下来往凤阳城的盘缠后,左靖臣按船夫所言的时辰来到码头,只见船夫正忙着出航事宜。闲着没事
的他任目光随意游移,回头瞥见原在身后的安丰城,一股莫名惆怅忽然袭上心头,使得他连自己正凝视何处都
不自知。
茫然中,一张令他终生难忘的俊美面容,如闪电般凌厉之势浮现脑海,快得让他心惊。那个名叫裴迪的男子,
是他决定提早离开安丰前往凤阳的主因!
当然,另一个原因也很重要:被他带走一大袋金银珠宝的老家伙,悬赏告示贴了满街,执意拿下他。
他是想死,但却不想死得这么人尽皆知。
狂傲的神情巧妙掩过心中的凄楚,长年在江湖中打滚,他早练出一身无人能看穿心事的铜墙铁壁,但在那个男
子眼中竟全变成一地碎屑!
他是怎么看出他想死的念头?至今他仍深感疑惑。
是他掩饰得不够好,或他不只是名穷酸书生?
是啊!他能救他逃出重重包围,想必功夫根底不差,不会只是个穷酸书生。但就算功夫再好也难以看透一个人
不是吗?
船夫吆喝开船的声音震回他些许心神,他大部分的神智还留在自己所想的疑惑中,虽知空想无益,但对这已是
无法找出答案的问题,他仍忍不住去想。
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好奇心,尤其当斯遇上的问题无法简单找出答案时,好奇心更是加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