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如此,她还给程丹若捎来了家用。
谢家不曾分家,照理说,吃穿嚼用都属公账,只不过三房外放,便是每年送些东西过来。
现在好了,柳氏直接在信里说,路途不便,以后就折合成银子给她,大约一千两左右,用以三房的开销。
具体地说,就是她和谢玄英一年四季的衣裳和工资,丫鬟小厮的月钱、衣服、厨房采购的钱。
这绝对超额发放了,毕竟程丹若和谢玄英的零花钱是每月十两,一年才二百四十两,玛瑙这样的大丫鬟,月钱才一两银子,上上下下的工资每年就百两。
普通的吃用,怎么都花不了这么多。
毫无疑问,这是柳氏在靖海侯的默许下,给他们补贴了。
侯府就是家大业大。
此外,之前程丹若说没丫鬟,柳氏便从新调教好的人里,挑了两个送过来,按照霜露院的传统,取名为兰心、兰芳。
还有一对夫妇——已经成亲的梅蕊和她男人。
数年不曾相见,梅韵拉着小姐妹的手,许久没说话。
还是梅蕊先擦干泪,道:“你怎得瘦了这般多。”
梅韵笑了:“是你发福了。”
梅蕊破涕为笑:“你才发福呢。”
没什么比重逢更动人的了,她们都还活着,她们还能做姐妹。
程丹若挥挥手:“梅韵,你带他们下去安顿吧。”又看了眼忐忑的兰花组,和善地点点头,“玛瑙,这两个小的就交给你了。”
“欸!”玛瑙笑盈盈地带她们下去,三言两语就问出了个大概。
两人都十五岁,三年前进府,先在管事妈妈那儿教了半年,从打帘子、传话开始,跟着姐姐们干活儿。等心定了,规矩也有了,人也安分了,方送到柳氏那里,见了半年世面,这才算得用。
又说活计,兰心擅长针线,兰芳会烹调汤水。
玛瑙见兰芳伶俐漂亮,兰心温柔微丰,心中便有数了,只等调教两年,就能独当一面。还是家里的丫头好啊,她暗暗感慨,小雀天真可爱,颇得夫人喜欢,可野性十足,总怕这孩子闹出事儿。
“玛瑙姐姐。”
人经不起念,才想到小雀,她就蹦蹦跳跳地出现,手提一条断头蛇,“麦子在哪儿呢。”
玛瑙:“……”
她看向小雀背后,一个十岁的小丫头乖巧地问安:“玛瑙姐姐。”
这是小鹮,当地买的小姑娘,爹娘都没了,被人牙子用一个馒头带走,梅韵觉得她无牵无挂,省事儿,就给买回来了。
结果听话是听话,一样的野性子,抓鸟抓蛇都不含糊,成了小雀的跟屁虫。这会儿手里还攥着一只麻雀。
“麦子在陪夫人呢。”玛瑙赶她们,“你们俩活干完没有?把地扫了。”
“欸!”小雀响亮地应了声,拉着小鹮去扫地。
楼上扑下来一团毛球。
麦子闻了闻地上的死蛇和死鸟,愉快地玩了起来。
二楼阑干处,程丹若将方才的事尽收眼底。
侯府的丫鬟素质高,忠心耿耿,唯一的问题是习惯了京城的后宅,就好像从前的梅韵,在宅子里如鱼得水,出去了却难免茫然。
她很喜欢小雀和小鹮的野性,也有意保留了她们的特质,希望她们能为其他丫鬟带来一些改变。
看了会儿丫鬟的职场故事,她返回实验室,继续干活。
重新分离出的青霉菌,在培养皿中茁壮生长。
太茁壮了。
记录的数据显示,新做出来的青霉素原液,过敏率更高,药效也更好。她不得不重复过滤提纯,尽量筛除杂质。
经过试验,剩下十余管的原液中,5号、11号的药效最好,过敏少,接受治疗的病人恢复得好。
她将这两管原液密封,放进冰鉴储存。
差不多了。
程丹若拍拍案头的迷你冰鉴,叫人:“玛瑙。”
“在。”贴身大丫鬟永远不让人失望。
程丹若笑笑,说:“替我收拾行李,后天我也要去趟永宁。”
玛瑙惊了:“去永宁?”
“对。”她说,“全备男装。”
玛瑙思考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夫人打算去多久?”
程丹若道:“不一定。”她并未隐瞒什么,“这次我谁都不带,你和梅韵留下为我看家。”
玛瑙坚决摇头:“这怎么能成?”
“伤兵营里有仆妇,可以做些洒扫浆洗的活。”她耐心道,“军营对女人太过危险,我不能带你们去。”
“夫人能去,我也能去。”玛瑙拧起秀气的眉毛。
程丹若道:“说什么傻话,我和三郎待一块儿,能出什么事?家里才需要你。”
玛瑙抿住了唇角。
“听话。”程丹若口气温和,态度却十分坚决,“去收拾吧。”
“……是。”玛瑙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行李无须自己动手,惠民药局那边,却要她亲自关照两声。
手把手教了大半个月,该怎么登记病人,写病历,打扫病房,送药给药,其实众人都已上手,这次是把所有流程都定下来。
她写了一张大纸,贴在药局的门背后。
“所有病人送过来,先登记,按照伤情分科,看完转入轻重病房,每两个学徒负责照看一个病房,日夜轮班值守。药仆负责看护病人,每天送饭、添水。”
广场上,惠民药局上下和药仆们分立两边,听她训话。
“我再强调一遍,处理伤情前,大夫必须洗手,好好洗,洗干净。病房里每人的东西不可混用,换新病人就换一张草席,擦过污血、秽物的布巾全部烧掉。
“出院的病人要按手印,确诊死亡的要大使和副使都看过,签字才能烧。药局里外都要有人打扫,每天拿药熏洗驱病气。
“药材进出,都要专人登记,我对用药量有数,回头查账对不上,该回家种地的回去种地,犯了大事的,把脑袋留下。”
人命关天,程丹若一改平日和善亲民的姿态,口气强硬,让人忍不住相信,她是真敢把贪污的咔嚓了。
有什么不敢的呢?
大家想想这位的来头,再看看周围杀气腾腾的护卫,有心思、没心思的,都老实趴下了。
敲打完他们,程丹若才单独见了大使和副使,提点了工作。
“咱们人不多,您二位也别忙坏了身子,有什么琐事就让学徒去做。”
别打压学徒。
“要是后来人多,就叫其他大夫过来帮把手,人命为先。”
别排挤外人加入。
“你们的功劳,我都记着呢。”
放心,有你们的好处。
她恩威并施,两个老大夫识情识趣,连连应:“一定、一定。”
忙完已是傍晚,夕阳满天。
程丹若赶回家中,却听喜鹊说:“夫人,张夫人来了。”
“知道了。”她懒得换见客的衣裳,直接去见人,“佩娘怎么来了?”
虽然是隔壁,可张佩娘穿戴整齐,礼数周到:“打扰姐姐了。”她一面寒暄,一面奇怪地打量着程丹若。
她穿着蓝色衫裙,看样式似乎是棉布,灰扑扑的,裙摆上还沾着泥点子。若非两家来往多,这都有点失礼了。
“可是想问子彦的事?”程丹若关切道,“我还没有收到消息。”
提起冯四,张佩娘微微沉默了一刹,随后道:“我是来问姐姐,明儿可要一道去寺里祈福?”
程丹若:“祈福?”
“是啊。”张佩娘说,“在家容易胡思乱想,不如去求佛祖保佑。”
在她看来,谢玄英既去了前线,程丹若怎么也不会拒绝。但她说:“多谢佩娘好意,我怕是没有这个时间了。明儿一早,我就要去永宁。”
张佩娘惊讶:“去永宁?为何?”
“去看看。”程丹若没多解释,“送点药过去。”
张佩娘有些不解,送药也好,送粮也罢,怎么都不需要她亲自去,莫非是惦记相公?这也太黏人了。
她腹诽着,脸上却笑:“姐姐和谢三爷夫妻情深,是我冒昧了。”
程丹若微微一笑,忍住了问她是否要去的冲动,耐心地等待下文。
“那就不打扰姐姐了。”张佩娘告辞。
“佩娘慢走。”程丹若送她,“你放心,我会打听子彦下落,有了消息,马上就告诉你。”
“劳烦姐姐了。”
“应该的。”
目送张佩娘走进隔壁的大门,程丹若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在冯四和佩娘身上,她看到了古代婚姻最悲哀的一面:无动于衷。
爱、恨、怨、憎,都是情绪,没有情绪,只有礼数,虽然不会受伤,可后半生都不得不被捆在一起,一定很渗人。
万恶的封建包办婚姻。
她又想到自己。
如果当年,她选择嫁给王五,说不定也是这样吧。
程丹若想着,又摇摇头,这些假设都没有意义,人生还是应该朝前看。
哪怕前路艰难。
“东西收拾好没有?”她问丫鬟,“别的都可以不带,把我的实验箱带上,别忘了戥子。”
土法提取青霉素的实验已经很成熟了,可以逐渐用瓷器代替琉璃,以便替换。她昨天更是把一个培养皿换成了铜,准备带菌上阵。
青霉菌,你可一定要争气啊!
第322章 碰面了
谢玄英出发前, 心绪还有些起伏,一到前线, 就好像被唤醒了本能, 顺畅得不得了。
他好像天生知道该干什么。
巡视防线,整顿军队,研究地形, 顺带摸一摸周围的环境。贵阳到安顺, 算是贵州比较平缓的地区,不然也不会被开辟成驿道。
但安顺往西, 就是崇山峻岭了。
黄果树瀑布就在此。
所以, 韦自行能收回永宁县已经十分不易, 也无怪乎他想加快脚步, 迅速收回普安。
安顺—永宁—普安, 整条驿道连接起来,才能勉强掌控周边,否则卡在中间, 容易被阻断后路。
谢玄英给朝廷的奏疏说稳固永宁防线, 虽然没谎报军情,但一半得益于天。大雨冲垮了道路, 官兵不好后撤,叛军也没法动。
两边都给定住了。
趁此机会,他调兵安顺, 雨期一过就强势驻防,硬是抢着时间把永宁稳住了。
但如此一来,隔壁就赤江苗寨。
与敌为邻, 无疑相当有胆色。敌军也好,周边的寨子也罢, 摸不清他的路数,一时按兵不动。
这正是谢玄英争取的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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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潭寨。
这是苗军驻扎的营寨,属于赤江安抚使司,地方不大,但地理位置很好,俯瞰永宁。
此时,叛军的三位首领齐聚在此,商议前路。
“大夏换了个愣头青。”说来好笑,不同的苗寨有自己的语言,有时候同是苗人也听不懂对方的话,所以在场的人全都说汉话,还挺溜。
说话的是黑水寨主,其部落以汉字黑为姓,叫黑劳,劳在苗语中是铁的音译。
人如其名,他体格高大,皮肤黝黑,两眼炯炯,非常精神。
他说:“他们是真的没人了。”
“话别说这么死。”坐旁边的年轻人开了口,他就是赤江如今的首领,前任首领的侄子,名硕,有抽穗之意,渴盼丰收。
他是新加入的,底气不足,口吻也迟疑:“大夏地方大,总能找出几个能人。”
黑劳问:“白伽,你怎么说?”
伽是药的音译,如其名,是渴盼孩子无病无灾的意思。而她也是三位首领中唯一的女性,服饰也比常人华丽,脸颊上蒙着一块黑纱,愈发神秘。
“听说那个新巡抚是文官。”白伽说,“文人的心眼可比武人多多了,我们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