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汉人的说法,这叫投名状。”
黑劳定下计策,转头就去找了赤硕。
赤硕正因支援不利而坐立不安,见到他来立马起身,面色讪讪。
黑劳却哈哈大笑:“瞧你,紧张什么,今天只是小试牛刀,就算没有你,我也能全身而退。”
赤硕顿了顿,面露惭愧:“汉人比我想的难缠。”
“这是当然的。”黑劳不动声色,“他们有数万人,武备精良,自不易对付,你首次出战,不必太苛责自己。”
又笑,“多打几次就好了。”
赤硕的人马不比黑、白二寨,自不敢和他们翻脸,唯唯应下。
“过几天,我打算再试一次永宁,总得把这地方拿回来。”黑劳一副替他着想的样子,沉吟道,“这次强攻,你怕是没有经验……”
赤硕又惊又讶,没想到黑劳这么为他着想,可他毕竟不是傻瓜,马上道:“既已歃血为盟,可别把我当外人。”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黑劳拍拍他的肩膀,说出计策,“围攻永宁,得断他们的粮草。”
赤硕:“你是说……”
“粮食到手,我们三家均分。”黑劳拿捏住所有寨子的命脉,“你意下如何?”
没有寨子不缺粮食,赤硕根本无从拒绝,只能道:“好,应该的。”
黑劳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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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刚到安顺,就听到了叛军夜袭永宁的消息。虽然谢玄英平安无事,但也让她意识到了前线的危险。
她决定……在安顺待一段时间。
安顺是个州,属于普定军民指挥使司,可以理解为,这是由军方兼顾行政的下辖州县,军事气氛浓厚。
此时,这里是军队的大后方,由太监梁齐坐镇,负责调度粮草。
程丹若到都到了,自然要和他打个招呼,顺便把靖海侯给的人安插进去,监督一下粮草运输。
梁太监十分客气:“许久不见夫人,清减了许多,想来近日十分辛苦。”他朝北面拱拱手,“您和谢巡抚的忠心,日月可鉴呐。”
“公公才是,不辞辛劳来这偏远之地,受苦受罪了。”程丹若也客气得紧。
梁太监道:“为陛下办事,都是应该的。”
程丹若道:“您说得中肯,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双方互相吹嘘一番,再拍一拍皇帝的马屁,流程便算走完。
程丹若提出安插人手的“请求”,而梁太监也“爽快”地同意了。
一切都很和谐友好,只要不侵犯对方的利益,程丹若相信,他们会一直这么友好下去。但如过哪一天,谢玄英和韦自行一样出了纰漏,不要怀疑,他也会被“英勇就义”的。
就好像韦自行一样。
她和谢玄英聊过这件事。
彼时,他说:“韦自行是自负不是蠢,自负的人总是相信自己能东山再起。他没有死战的理由。”
那怎么会战死了呢?
这只有梁太监知道了。
程丹若不打算深究,反倒问起了另一件事:“不知公公可曾听闻冯小将军的下落?”
“唉。”梁太监叹口气,摇摇头,“虽说派人去寻了,却只找到一些被洪流裹挟的尸身,好在并没有冯小将军。”
“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程丹若微微欣慰,只要没死在泥石流里,以冯四的兵马,在山里活下来总不是难事。
奇就奇怪在雨期都快过了,他怎么还没出来。
“夫人放心,有了消息,老奴一定马上通知冯四奶奶。”梁太监示好。
“劳驾公公费心。”程丹若点点头,又道,“永宁那边……”
梁太监笑道:“马上就要送粮过去了,夫人有什么要捎带的吗?”
她道:“是有一些。”
梁太监问都没问,满口答应。
程丹若要捎去的是三百亲卫军,她原本打算自己也跟去的,永宁才打过一仗,肯定需要大夫。但考虑到是运粮的队伍,她就没去。
被叛军抓住带回巢穴,差点挂掉的经历,一次就够了。
在安顺有在安顺的要做的事情。
程丹若派人找来了佐官。
他是兵部的人,可惜是职方司的。
兵部的下辖部门里,武库司管武器军备,富得流油,收钱办事都算好的,最离谱的是,还有人把朝廷的火药火炮卖到外头,流入倭寇手里,掉过头来捅自己。
武选司负责人事调动,没话说,也是抢破头要进的好衙门。
车驾是仪仗队,要求人高马大长得好看,偶尔能在皇帝跟前露脸,工作不危险。
最惨的就是职方了,得出门打仗,绘制舆图,清查奸细盗贼,活最难最累,还是一样就是个五品郎中。
万一打仗失利,不好意思,还要被问罪。
惨,惨极了。
说真的,这回要不是天灾,韦自行又被梁太监告了黑状,最后背锅的人应该就是他。
但好运气可一不可再。
这郎中听说接任的是谢玄英,已经对自己的命运有所了解。
打赢了,他指不定能分一杯羹,要是输了,皇帝怎么都不可能拿侄子开刀,最后背锅的肯定是他。
职方司是要给军事谋划的,参谋背锅……很合理。
所以,程丹若看见的就是一张无比忧愁的脸:“鲁郎中?”
“程夫人。”换做别的女人,鲁郎中只想敷衍一二,赶紧回去干活,但程丹若曾有对付鞑靼的前例,他怀抱微弱的期望,打起精神,“不知有何吩咐。”
程丹若道:“安顺附近有几个苗寨?”
不愧是参谋,鲁郎中说:“按三年前的舆图,应该有四个。”
“赤江从乱一事,本可避免。”程丹若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这次我来,打算安抚周边的土酋,你可有良策?”
鲁郎中微喜,这事他和韦自行提过,被毙了,这会儿忙道:“安抚蛮夷,轻易生怨怼,重则惹骄横,得恩威并施才好。”
程丹若问:“该怎么恩威并施?”
鲁郎中早有腹稿:“苗寨有大有小,可对小寨施压,甚至逼迫他们出兵,对大寨施恩,以免倒向叛军。”
程丹若:“……”
折腾弱小的,因为他们不敢反抗,安抚强大的,因为他们真的敢造反?这思路莫名现实啊。
她仔细考虑了这个方案,最终还是摇头:“此非长久之计。”
鲁郎中笑道:“何须长久之计?等谢将军凯旋,周边蛮夷自然俯首称臣。”
她哑然。
怎么连一个郎中都这么会拍马屁。
第324章 重开市
鲁郎中的建议非常有政治智慧, 但不是程丹若想要的。
她问他要来地图,简单了解过周边的四个苗寨后, 第一件事就是命人送来一些粗盐。
然后派人通知各寨:先前因为战乱, 停止了交易,现在安顺收复,交易继续。
大夏对西南的态度比对鞑靼温和些, 不禁止苗汉之间的交易, 但规定必须当官交易。虽然大多数时候,这条规定形同虚设, 但在之前打仗的时候, 双方肯定停止买卖有一段时间了。
别的好说, 各寨的食盐储备肯定差不多了。
程丹若想都不用想, 就知道他们肯定经受不起诱惑。
事实正如所料, 派去的人传话回来,说四个寨子别的没提,就问交易什么时候开始。
答复是后天。
因为明天需要动员一下本地人, 尽量多准备交易的货物。
“夫人智珠在握。”鲁郎中恭维不断, “令百姓参与买卖,彰显生计如常, 必能间接震慑各寨,认为我等胜券在握,收服永宁、普安指日可待。”
程丹若确是此意, 但被他这样说明,感觉很微妙。
她忍住心中的腹诽,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鲁郎中得到肯定, 方半含半露道:“夫人不如趁此机会,召见各寨首领。席间重兵压阵, 逼他们派人相助,也好瞧瞧他们的忠心。”
程丹若思索少时,问:“可是人手不足?”
鲁郎中叹口气,如实道:“损耗不小,民夫亦有不足,哪怕叫他们来挑土垒城也是好的。”
“军费可还有剩的?”她问。
鲁郎中摇头。
“没钱没好处,平白出力气的事,谁乐意?”程丹若微微摇头,“此事再说,震慑为先。”
鲁郎中想想赤江的前车之鉴,也没坚持:“夫人所言极是。”
程丹若道:“明儿晚上设宴请他们,这交给你去办。”
鲁郎中面露迟疑:程丹若要办事,他绝不会蠢到阻拦,可吩咐自己办事,性质又有不同——他官再小,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兵部郎中,路上遇见她,他回避是礼仪,可诰命再高的命妇,也无权命令官员办事。
当然了,这是理论上。
女人的权力总是和她们的丈夫或儿子密不可分,代夫主政的女人不多,可也没那么罕见,有时候,外人不必计较这么多。
鲁郎中犹豫,无非是这活可大可小,他要评估一下风险。
程丹若看出了他的犹豫。
她什么也没说,拿过案头调运粮草的公文,自荷包中取出印鉴,往上一印。
鲁郎中飞快悟了:“请夫人放心,此事就交给下官。”
他恭敬地退下,反倒是程丹若心底闪过一丝郁闷,不过被很好地掩盖。
何必纠结既定的事实,把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了。
她招来屈毅,告诉他明天粮队就出发,他们中三百人跟随同去,顺带捎一笔药材过去,剩下两百人留下,帮她干活。
屈毅没有任何迟疑地答应了。
临行前,靖海侯特意吩咐过他:“到了贵州,你就跟着老三夫妇。”
他了解侯爷,既然是“夫妇”,那就意味着夫人的话也须及时听从,不必再请示三爷。
程丹若微微意外,但正中下怀也不必追根究底,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转而招来专门带上的林桂,吩咐他一些琐事。
林桂年岁最长,为人稍显沉默,从前和她不慎亲近,和梅韵成亲后,态度也逐渐殷勤。无论她吩咐什么,均点头答应。
程丹若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感觉没有遗漏,方才让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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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
谢玄英又一次立在墙头,眺望远处的山林。
李伯武走上墙头,微微躬身:“公子。”
谢玄英瞥了他一眼。李伯武已经考完武举,有了正儿八经的官职,其实应该改口叫他“抚台”,仍旧沿用公子这个称呼,无非是表达自己的忠心和恭敬。
他没有计较,轻轻点头。
“人都安排好了。”李伯武沉稳地说,“属下有一问,叛军真的会劫粮吗?”
“八九不离十。”谢玄英道,“叛军的粮食源自普安、永宁、安顺三地的存粮,如今已过去半年,秋收未至,总要补充一二。”
五、六、七三月,他被钱粮闹得头大如斗,做梦都在算粮草,如今看来,这份辛苦没有白费。
他能通过贵州的粮食储备,大致计算出敌人搜刮三地得到的粮食,再按照他们的人数一算,不难得出,叛军的粮食已经所剩不多。
贵州粮食少,盐也少,需要靠四川和湖广运进来。
往年,每年都有商人往返买卖,今年因为战乱停了,家家户户都无储备,哪怕搜刮百姓,也熬不了多久。
官兵一旦运送粮食,他不信对方坐得住。
李伯武问:“那是不是要增派些人,假如遇见强兵,光凭张鹤手下的人,恐怕不易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