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拉西扯一堆,才佯作不经意地提及,自己担心他去了永宁,无人安抚周边的寨子,所以就在安顺待段时日(这是她第一次提及自己人在何处),解决一下招抚的任务,让他不要担心,她会好好照顾自己。
对了,因为梁太监之前的表现,她不太信任他的所作所为,应该会留下。
谢玄英看到这里,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她一声不吭就离开了贵州城,笑的是她终于不似往日,只冷静理智地分析利弊,多了几分在意。
在意他会担心,在意他会生气。
谢玄英反复看了两遍,磨墨回复:来都来了,不赶你回去,但安抚完各寨后,尽快回贵州。永宁这边不要担心,他已经想好计策,接下来前线会很动荡,她留在安顺也不安全,还是回贵州主持救治后勤为好。
洋洋散散写满几张,方恋恋不舍地停笔。
他封好信,吩咐:“赵望,信送到安顺给夫人,叫李伯武等人过来。”
“是。”赵望连忙照办。
不多时,永宁的各级军官都到了。
今天运粮队补充了一千兵力,终于凑足五千,职位自然得调动一二。
谢玄英保留了原先留守永宁的兵马,为首者是当地卫所的千户,副千户指了田南担任,此为一团。
李伯武带领的新兵分为两团,他担任千户,领二团。
贵州卫所的千户领三团,张鹤为都指挥使司佥事,兼百户,专管巡捕。
屈毅从京城来,靖海侯早就打点过了,他也是正经的武举出身,统领亲兵,为四团,任镇抚。
剩下的伤兵、土著杂兵、民夫,为五团,点了原安南卫的副千户做千户,安插自己的一个护卫为副千户。
平心而论,五千人不过一卫的数量,大夏平叛剿匪都是三万人起步,五千只是一路的兵力罢了。
但一则,号称数万人的大军,通常没那么多,谢玄英的五千人可以号称八千,二则是故意为之,他有意细分了兵力。
“今日叛军劫粮,是对朝廷的挑衅。”他单刀直入,“虽歼敌数百,于叛军无关痛痒。”
李伯武看看其他人,主动开口:“抚台的意思是?”
“赤江下辖十六寨,离永宁最近的是这里。”谢玄英在沙盘上标出地点,“我们要把这里打下来。”
近两日,他没事儿就在城墙上看风景,越看越觉得,贵州地势复杂,人多未必是好事,关键在一个“灵”字。
“人不用多,轻装上阵。”他思索道,“两方交手,贵在神速,我需要各团在有限的时间到达各处。”
帐中一阵静默。
迟疑少时,一团的千户问:“我们不去安南吗?”
安南是驿道中永宁的下一站,周边原有新兴千户所,拥有完整的军事防御工事。
“安南是普安的入口,必有重兵把守。”谢玄英不紧不慢道,“拿下它,我们会很吃力。”
永宁为什么守得这么吃力?无非是孤立难援,反倒容易被前后夹击。
收复安南费时费力,且拉长战线容易被截断供应线。
谢玄英不打算这么打。
他想先教训一下附逆的赤江,给其他蠢蠢欲动的苗寨一个警告。
第327章 突破口
谢玄英琢磨着打赤江的苗寨, 程丹若则在“勾搭”赤硕的姑姑。
她叫赤香,是前任赤江土司的妹妹, 嫁给周边的一位安抚使为妻, 照大夏授封的职位,为五品宜人。
这位安抚使已经五十多岁了,赤香是继妻, 两家联姻便是联盟。赤硕杀死前任土司上位后, 赤香原想和侄子拉拉关系,巩固一下联盟, 谁想赤硕从乱了。
安抚使年纪大了, 一点都不想参与这种事, 勒令她不得回赤江, 免得麻烦。
赤香急归急, 也谨慎,打算观望一下,毕竟亲哥当首领和侄子当首领, 绝对是两码事儿。
但程丹若开口相邀就不一样了。
安抚使心里有成算, 自己活不了几年,下头儿子要承袭官职, 得大夏同意——世袭土司,可是要朝廷翻过图谱的,确认后才能世袭。
他才不掺和什么叛乱, 只想和朝廷打好关系。
眼下机会摆到跟前,立时派人送了赤香来,还额外为程丹若准备了礼物。
一张虎皮。
程丹若感觉有戏, 十分客气地招待了赤香。
赤香三十多岁,面容秀丽, 汉话说得十分流利:“程夫人好,给您问安了。”说着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万福。
程丹若还了半礼,请她入座:“宜人远道而来,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都是走惯的。”赤香谨慎道,“不知夫人相请,有什么吩咐。”
“宜人说笑了,你我同为朝廷命妇,何来吩咐?只不过我初来乍到,想同人说说话,问问风土人情罢了。”程丹若笑笑,先叫人上茶。
赤香不懂茶,但赞了好些声:“香气悠远,入口回甘,妙极。”
“宜人喜欢就好。”程丹若又请她吃京城口味的糕点,还是梁太监跟前的小太监今儿做的,颇为地道,慢慢切入正题,“此前来过安顺没?”
“出嫁时来过。”
“你嫁到夕照(安抚司)多久了?”
“十多年了。”
“离家这么近,可能常回来?”
果然是要问赤江的事。
赤香暗松口气,半真半假道:“说是不远,可毕竟是出嫁了的,也不能常回,之前听说寨子被叛军占了,吓得我好几天没睡着觉。”
又道,“我兄长在任时,对大夏一向恭顺,也不知道赤硕是被谁挑唆了,竟然犯下如此大错。”
一面说,一面淌泪。
程丹若却端正了脸色,不紧不慢道:“叛军挟势逼人,一时虚与委蛇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这都过去多久了,还带人攻打永宁——不是我说,宜人,这可不是鬼迷心窍能说过去的。”
赤香被她说得惴惴不安:“夫人的意思是……”
“赤江过去一直恭顺。”程丹若道,“看在往日的份上,只要能迷途知返,朝廷未尝不能从轻发落。”
赤香明白了,犹豫道:“我一定劝劝赤硕。”
“宜人没明白我的意思。赤硕弑亲逆乱,不过是贼军首领,可算不上土司,大夏对土司承袭自有规矩——父子相继,兄终弟及。”程丹若暗示。
赤香迟疑:“我们兄妹四人,大哥早去,只留下赤硕,二哥又被……三弟只剩了女儿,才十几岁。”
“女儿又有什么关系,顺德、明德夫人不也是女人?她叫什么名字?”
“叫赤韶,在苗语里是健康长寿的意思。”赤香说。
“好名字。”程丹若微微一笑,“这样吧,你离家许久,也该回娘家看看了,下回就把这孩子带来给我瞧瞧。”
赤香面露尴尬:“这……”
“你可以先回夕照,和安抚使说说我的主意。”程丹若端起茶,意味深长道,“两家即是姻亲,赤韶岁数又小,以后有的是需要姑父帮衬的地方。”
赤香似乎领会到了什么,忐忑地答应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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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照的安抚使叫夕显贵,没错,是汉名,格外直白的那种。
赤香才回府邸,夕显贵就把她叫了过去,仔细询问她在安顺的来龙去脉。
耐心听完后,他苍老的面上流露出一丝笑容,道:“香,这是好事啊。”
“韶儿太小了,大夏真的想扶植她吗?”赤香也有自己的心思,假如赤江一蹶不振,她在夕照的地位也会受到影响。
“话说到这份上,应当不假。”夕显贵眼神闪烁,“达英就比她小了一岁。”
赤香愣住了。
夕达英是她的亲生儿子,夕显贵的幼子,论理继承不了父亲的土司职位,最多被分到几个寨子。
她后知后觉地领会到了程丹若的暗示。
假如赤韶变成赤江的继承人,她岁数小,姑父代管几年再正常不过,等到年纪大了,就让夕达英入赘。
届时,夕家地盘扩张了一圈,自己儿子也不必看长兄脸色。
夕显贵见她露出笑容,晓得她回过味来了:“你就听程夫人的,明天就去一趟赤江,把韶儿带回来。”
“我知道了。”赤香点点头,少时,又问道,“大夏不会让我们白得这么大的好处吧?”
“这是必然的。”夕显贵慢吞吞地说,“咱们要这份好处,就得出兵。”
赤香征询地看向他。她知道,夕显贵先前半点不想掺和,可现在又不一样了。
果不其然,只是略微思考,他就做出决定:“叫达勇去吧,让他挑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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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找到了对付赤江的突破口,转而筹备大夫的事儿。
之前,她往贵州各府送了信,邀请各地懂医术的大夫、儒生前往安顺义诊,报销车马费。
——对,不止大夫,还有儒生。
常言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读过书的人,不少都会研究一二医理。
譬如谢玄英,他完全不算是大夫,可也读过医书,知晓阴阳五行,湿热虚寒,说起药理也头头是道。
所以,懂医术的儒生真不少,其中又分为有功名和没有功名的。
有功名的,不好意思,多半都在外上班,留在贵州的以没有功名为多,有的是考不上,有的是家贫,无力负担学业,只好当大夫补贴家用。
程丹若开了条件,表现优秀的,她会写信举荐给府学。
说是举荐,府学还能拂她的面子不成?
兼之给车马费,到安顺包食宿,没什么后顾之忧,许多儒生都决定试一试,骑着驴,披星戴月地赶往此处。
数一数,竟有十余人之多。
其中五人是清平书院的学生,由富户同学一块儿捎来,他们都是王学子弟,听说能有机会效仿阳明先生,教化蛮夷,二话不说就决定过来,山长也十分支持。
三个是家贫的学子,被当地秀才和知县举荐而来,说平时一边走街串巷看病,一边读书,想求个机会。
还有八个来自贵州各地,条件好的家里行商,条件差的只有几亩薄田,各有各的需求。
程丹若来者不拒,全都请他们留下了。
还有远道而来的三位大夫,都是贵州的药铺牵的线,一个要钱,一个为理想,剩下那个就厉害了,想拜她为师。
程丹若:“……”
要钱的给钱,为理想的给了她两本题字的书,想拜师的就只能婉拒了。
大夫们好处理,待遇给足就好,对读书人却不能如此,得摆出态度。
她专程置办了席面,宴请众生。
“贵州这地方,多山、多水、多猛兽,少粮、少盐、少平安,如今时局艰难,诸位却不顾安危,慷慨相助,我着实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