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丫鬟们里外忙碌,收拾行李物什。
既然要常住,免不了再带些人去,添点惯用之物。
这些都不必她亲自操心,玛瑙带着竹香,里里外外都给打点妥了。
程丹若忙着在灯下织袜子。
她已经学会了羊毛袜子的织法,只是不太熟练,进展颇慢。
小雀坐在脚踏上,帮她缠毛线球,时不时拎走麦子,省得它又弄乱了。
“夫人,麦子该送去净身了。”她小声说,“最近老是往外跑。”
麦子是去年秋天抱来的,如今已经一岁有余,再不动手就有点迟了。
程丹若之前一直忙,没空送它进宫,这会儿不能再拖,便道:“待我走后,你让喜鹊寻人解决了。”
她很想亲自帮麦子切掉小铃铛,可又怕麦子记仇,以后不亲近她,只能忍痛放弃机会,转而让专业人士动手。
切蛋蛋在古代可是一门成熟的技术,所谓“骟马、宦牛、羯羊、阉猪、镦鸡、善狗、净猫”,六畜阉割是常事,找到手艺活好的匠人,指不定比她利索。
“你们记得离远点儿。”程丹若叮嘱,“被麦子记恨上可麻烦了。”
小雀一脸严肃:“您放心,届时我就远远看着,等它净过身,再补偿它些好的。”
程丹若笑笑:“那好,我就将它托付给你了。”
小雀忍住雀跃之情:“夫人放心。”
不远处,竹香一面收拾包袱,一面和玛瑙咬耳朵:“她是得了夫人青眼了,到底是老家的人亲近。”
“这有什么好酸的?小雀才多大,等她长大,你都出嫁了。”玛瑙叹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掐尖,这回为什么留竹枝,把你带走?守拙两个字你学不会,这辈子都别想当一等了。”
竹香闷闷不乐。
玛瑙又道:“你该收收心了,若不然,别说黄莺,兰心兰芳都抢你前头。”
“那可不成,她们才来多久?我可是伺候爷的老人了。”竹香有了危机感,不再多话,埋头干活。
少顷,黄莺带着个皮肤白皙的姑娘进来,呈上针线:“夫人,袜子做好了。”
程丹若点点头,继续织手头的活计。
玛瑙便从她手里接过针线,仔细看过,拿出一双尤其精致的羊毛袜,上头织有骏马和背上的猴子,精巧非凡,便笑道:“好巧的心思,是兰心织的吧?”
后面白皮肤的姑娘有点激动,面颊绯红:“是奴婢。”
玛瑙又看看其他三双水瓶如意的,道:“这是黄莺的。”
黄莺有点不好意思:“是。”
玛瑙笑眯眯道:“好,不早了,快回去歇息,这两日你们熬夜做针线,记得拿药包敷敷眼睛。”
“知道了。”黄莺开心今天早下班,连忙告退。倒是兰心有点失望,遗憾地看了一眼程丹若,却不敢多嘴说什么,跟着退下。
竹香凑过来瞧了,摇头道:“两个笨丫头。”
玛瑙白她一眼,请示道:“夫人,这几双可都要装起来?”
程丹若颔首:“包仔细些。”
“是。”
玛瑙到另一间去寻盒子和包袱皮。
竹香跟进来,一面装香料,一面问:“黄莺这丫头可真是没长进,这就把兰心的活计呈上来了?她也不想想,这是给爷送去的,就让那丫头露面卖弄?”
又皱眉,“玛瑙姐姐,你说兰心会不会……”
“这会儿说这个没意思。”玛瑙打断了她,“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你有功夫说嘴,不如提点提点,大家安生。”
竹香一时讪讪。
“记着了,上头的人想好好办差,下面的人自然也效仿,上头的梁子歪了,下头才有样学样。”玛瑙道,“你瞧夫人,心里难道不比你明白,几曾见她同我们计较?”
竹香想想,确是这个理儿,不由更惭愧:“姐姐说得是,我这就去。”
“先说黄莺。”玛瑙利索地打包袜子,“她肯让兰心出头,是个心宽的,可也得分清地方,别一番好意,反倒害了人家。换做别人家,得了爷们一声夸,没有心思也生出心思来,这才叫作孽呢。”
竹香瞄了眼里间,程丹若正比划两只袜子的大小,便道:“能得什么夸呀?天底下最好的袜子,不还没织成么。”
玛瑙气死:“该死的,可就你聪明,敢编排主人家了?打嘴!”
竹香蓦地捂住嘴。
“夫人。”玛瑙真恼了,告状道,“竹香这小蹄子,做事越来越毛躁,我得罚她三个月的月钱。”
竹香傻眼,欲求饶,却又不敢,可怜巴巴地看着程丹若。
程丹若瞧瞧她,再看看玛瑙,沉吟道:“交给你管,就听你的,既然毛躁,就去做两个月的针线。”
她对竹香说,“你跟我到了安顺,就待在家里缝衣裳。别人的不说,屈护卫、李伯武、田南田北他们的冬衣,都得你做。”
竹香苦着脸:“是。”
第347章 感其恩
谢玄英收到了来自家中的包裹, 沉甸甸的一个。
打开一瞧,里头是衣裳、香料、蜂蜜和数包红糖。他略微翻了翻, 很快找出一个单独包装的木盒。
放着五双袜子。
他首先挑出最精致的一双, 马上封侯,活灵活现,但第一时间就被丢到旁边, 再拿出另外三双规规矩矩的水瓶如意, 和衣裳搁在一起。
最后,拿出黑色的那双羊毛袜子, 袜口有两圈白色的条纹, 简单得过分。
谢玄英把袜子翻面, 仔细打量着收线口, 摸着有个不明显的凸起, 遂满意了。丹娘织袜子不太行,最后总是收不好,不比其他人, 线头藏得好好的。
明明是亲手织的生辰礼, 偏不告诉他,等他自己发现。
她是不是从来没有怀疑过, 他一定能明白呢?谢玄英摩挲着厚厚的羊毛袜子,心里有些许雀跃。
将这双袜子放到枕边,他又看了眼马上封侯的那双, 皱了皱眉。
思索片刻,谢玄英在衣裳堆里翻出两件新的冬衣,与袜子放在一处, 吩咐道:“叫屈毅过来一趟。”
柏木察言观色:“是。”
他马上寻了屈毅,道是公子相邀。
屈毅是靖海侯的心腹, 论资历还在李伯武之上。但李伯武如今已是千户,前程不可限量,他自然也有些想法,问道:“公子这时寻我,不知有何吩咐?”
“屈爷安心。”柏木笑道,“您来这儿也有两个月了吧,可还习惯?”
屈毅稍加思索,道:“比京城潮湿得多。”
“是啊,雨水太多了,什么都潮潮的。”到地方了,柏木打起棉帘子,“公子,屈爷到了。”
屈毅抱拳:“公子。”
“坐。”谢玄英言简意赅,“没别的事,眼看天一日冷过一日,你来这儿前怕是想不到南边这样寒,我这儿有两件衣裳,你若不介意,便将就一二。”
屈毅进屋时就瞧见了旁边的包袱,闻言立时道:“公子厚爱,属下确实没料到南方的冬天也冷,只带了秋衣。”
“你是父亲派给我的得用之人,有什么短的缺的,尽管同我说。”谢玄英使了个眼色。柏木便赶紧递上包袱:“屈爷收好。”
屈毅道:“多谢公子记挂,一切都好。”
谢玄英微扬唇角,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旋即道:“我看路边已有霜冻,恐多有不便,各处都要小心维护才是。”
屈毅立即道:“是,属下也有此顾忌,不若趁天好,上山探探路。”
“辛苦你了。”
“卑职分内之事。”
打发了屈毅,谢玄英又让柏木拿了红糖给伤兵营,说是程丹若给的,让伤员们补补血气。
丹娘为伤兵营做了这么多,他总得让上上下下的人领她恩情。
如此,即便他有个意外,她也能控制得住这支兵马。
军心在握,她就有立足之地。
当然了,谢玄英做好最坏的打算,并不代表他就不要人心了。从前赏罚分明,为的是立之“威”,如今年关将近,天气苦寒,就得施之以“恩”。
论施恩,没有人比丹娘更擅长的了。
谢玄英打算抄一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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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家书?”黎哥嘴里叼着烧饼,一脸困惑地看向手下。
永宁时他还是小旗,但因在安南之战中表现勇猛,斩首三人,已升为总旗,管五十人。
虽然顶头的百户,再往上的镇抚都不太喜欢他这个苗人,可千户李伯武是谢玄英的嫡系心腹,对下头的一视同仁。加上经过数次战役,人员补充调动,许多将官麾下都有夷人,排挤归排挤,日子一样过。
而黎哥从前是黎氏的长官,对带人颇有一套章法,新补充的兵源来自永宁、安南的卫所,不乏与夷人混血的士卒,对他这个总旗并无不满。
面前这个为他打探消息的小子,今年才十五岁,爹死了,按军户的规定,替补了爹的位置。
黎哥没什么架子,见他小,吃饭争不过其他人,偶尔会大发善心,塞他个烧饼包子,久而久之,就黏上了他,大家都管他叫跟屁虫。
“什么家书?”黎哥撕下三分之一的烧饼,随手丢给他,“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是将军的命令,说快过年了,想给家里寄信的,可以写信回家,不过只限贵州一地儿。”小子啃着烧饼,口齿不清地说,“写好的就自己塞到将军府门口的箱子里,只有三天,过点儿就没了。”
黎哥嗤之以鼻:“我又不会写字,关我们屁事?”
“不会写的,可以让人代写。”小子说,“副帐那边的几个师爷都能写呢,我来的时候,那边全是人。”
他口中的师爷,就是靖海侯派来的班底,负责写文书、算粮草、核军备,皆通文墨,写家信不成问题。
不过,这群人平时脾气不大好,不怎么喜欢和武官往来,只对出身谢家的人有好脸,黎哥并不想讨不痛快。
但这么说,容易显得自己孬。
他换了个说辞:“送回去了,家里也没人看得懂。”
然而,好兄弟黎猛没看出奥妙,反驳道:“萱花看得懂,咱们还是写吧。”
萱花就是嫁给寨堡百户为妾的小妹子,黎哥杀了对方后,就把她带回了寨子。她跟随百户的时间不长,但为讨好他,专门学写了汉字,是寨子里少数能看懂汉文的人。
黎哥一时语塞。
“不知道阿爸、阿娘怎么样了。”黎猛吁口气,“如果知道我们已经翻身,应该能放心了吧。”
黎哥沉默了。
片刻后,他踢了一脚跟屁虫:“练盾去。”自己则朝着副帐那边走去。
果不其然,黑压压到处都是人。
师爷们在里头吆三喝四:
“少说几句,每人只能写一张。”
“自己家都不记得,你还写个屁家书?”
“叫什么?二狗?这是你爹?哦,你兄弟。”
“你娘不识字?不识字就叫人读,乡里也没人识字?那你到底写不写?”
“娇娘?是你妻子?不是?滚滚滚,给未婚女子写家书,亏你想的出来……未婚妻?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