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缕缕的清甜,在唇间绽开。
顾赦掀起眼帘,她弯腰拿着兔子状的糖人,将小兔子耳朵放到他嘴里,笑吟吟道:“小玄,甜不甜。”
顾赦沉默半晌。
“勉强,可尝。”
本为他默认‘小玄’这名字心满意足的悠悠,瞪圆了眼,还没说话,顾赦接过她手中的兔子糖,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摊子某个角落指了下。
“如果是那个的话,可能更甜些。”
摊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糖人,悠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只小狐狸。
她愣了秒,望着小孩离去的背影,啧了声。
眼光还挺高。
她本来想自己吃的,虎毒不食子,才犹豫了。
顾赦走了很慢,悠悠没两步便追上来,哼哼唧唧,给了他一只小狐狸状的糖人。
“轻点咬。”
男孩没咬,将小狐狸收了起来,肚子咕咕叫时,都舍不得吃。
释元尚幼,灵身需要五谷杂粮支撑,不仅如此,一有情绪,容易上脸。
肚子猝不及防的一叫,被悠悠乐呵呵拽去酒楼的时候,顾赦脸颊发红,无地自容到有些抓狂。
他开始后悔。
为了那张纸条,一直跟在女孩身边。
悠悠开始在笑,后来见男孩脸红彤彤的,闷闷的,有些阴郁的模样,眨了眨眼。
这么害羞吗。
为了缓解对方情绪,她咳了声,夹菜道:“肚子饿很正常,我跟你讲,有个哥哥在比你还大的年纪,也要乖乖吃东西的,你还小,更应该吃饱才对。”
顾赦将碗里多出来的菜吃掉,理智的没问那人是谁。
但对面坐着的女孩,似乎打开了话匝:“他还会自己备干粮,捏饭团,可厉害了。”
话落,突然想到什么,悠悠从一开始的咬咬唇掩笑,到后来捂嘴忍笑,最后实在没忍住,埋头闷笑,手指在桌边扣了扣,身子笑的一抽一抽。
顾赦将茶盏放到她面前,一点也不想问她在笑什么。
等悠悠笑够了,食指缓缓竖起,她红润的指尖上,粘着一粒饱满白润的大米。
悠悠食指微动,带着白米粒在顾赦眼前一晃一晃。
顾赦:“……”
他就知道了。
记忆在逐渐恢复,虽然只有零丁片段,如果可以,他宁愿这段记忆还在沉封中。
悠悠瞅着米粒,想起少年嘴角粘着米,试图吓唬她的模样,独自乐了会。
乐过后,她又沉默了。
不是吃饭的时间,酒楼人不多,只有淅淅沥沥的几桌客人。
悠悠摸出皱巴巴的纸条,看向自她安静后,一直看着她的小孩,或许是对方有些许像顾赦的眉宇和神态,又不是顾赦,她在他面前,有些放松:“你想看这个。”
顾赦抿唇,没有看纸条。
他目光落在悠悠突然暗淡,暗到浮现出几分难过的眉眼。
“你怎么,不笑了。”
悠悠愣住,半晌弯唇:“没有,只是笑累了。”
她又晃了晃纸条:“我可以告诉你哦,里面写着什么。”
那是鬼城之变后,时隔三年,她再次看到顾赦,其实里面没写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
她就是写了……
“我很想你。”
顾赦身形一顿,对面的女孩,似乎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额角,低声说:“我就写了——”
顾赦。
这三年,我很想你。
第112章
话落, 悠悠多少有点羞赧,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抬眸看向对面。
男孩两只小手捧着茶, 低头盯着茶杯,原本白白的耳梢比她还红,望着泛起涟漪的水面,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良久,指尖紧扣了茶杯。
“他应该,也很想念你。”他低声问,“三年那么久, 为何……不去找他。”
悠悠沉默了会,睫毛轻颤, 尽量让语气显得没那么低落, “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 不去找他。”
顾赦愕然,抬眸看到女孩勉强扯出一抹笑,挠了挠发丝,似乎有些局促和无奈。
“那人说, 不想重蹈覆辙的话……”
重蹈覆辙什么,神秘人没说,但彼时, 她看着方恢复一丝生机的少年, 不得不怕。
顾赦因她,沦落到这境地。
他身为魔族, 修行与之相驳的仙法,自幼……自幼克服那么多艰难,才努力修炼出的灵核,被她亲手挖出来了……还有一枚幼小的魔丹,都血淋淋摆在她眼前。
少年过往一切付之东流,什么都没了。
她不敢冒险,隔着亡灵海域,能得知顾赦在灵魔界安然无恙,已经足够了,偶尔运气好,还能感应到少年挂在胸口处的勾莲玉,似乎被抚摸着。
而且……
“我偷偷告诉你,虽然没去找他,但他住的地方,有我宗门的内应。”顾赦微愣,看到忧郁结束的女孩,眨了眨眼,指指自己,有点儿得意。
“我,少宗主,能以权谋私,让他们用留影石……”
话到一半,悠悠反应过来,这样会教坏小朋友。
“我说笑的,以权谋私可不好,用留影石偷偷监视别人,更不好,小玄,你可别学。”
“嗯。”
稚气柔软的嗓音响起。
男孩似乎心情很好,乖乖答应。
“多吃点。”悠悠给他夹菜,他也吃了个干净,顾赦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一个不速之客出现。
悬在梁木上的傀儡蛇,望着悠悠,眼神阴冷。
悠悠并未察觉,楼下有说书先生,她捧着把瓜子,边嗑边听。
说书人讲的是灵魔界历史上,诞生出的历代大魔,时间来到万年前,‘酆昱’两字出现时,她见说书人和周遭人群反应都很兴奋的模样,正好奇是何方神圣,被放下碗筷的男孩拉住。
“吃好了,走吧。”
悠悠想等等,继续听下去,但精神有些不济,只能遗憾地走了。
“是魔尊。”
跨出酒楼大门的时候,顾赦开口。
悠悠面露诧异,不是阿落魔尊么,她以为对方叫阿落。
可恶,
原来叫酆昱!
想到被困住的真身,悠悠心头默默落泪。
她被对方阴惨了。
“阿落、魔尊。”顾赦帮她区分。
意识到是两个人,悠悠恍然大悟,反手握住原本拉着她的小手,消失在酒楼前。
被顾赦刻意落下的幽蛟,尾巴一甩,碾碎了傀儡蛇。
远在幽暗之地的庄隗,弯唇轻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本他一边寻路杳踪迹,一边找九彩凤翎,没想到,凌晨时候感应到凤翎的气息。
有人动用了凤翎,他寻着气息追去,就看到了酒楼的这幕。
女修和凤翎都在。
庄隗闭目,操控附近的傀儡全力寻找。
紫圣宫。
悠悠在魔尊洞府的真身,盘膝坐在玉台上,整个人被头顶的魔鳞暗芒笼罩,动弹不得。
说到真身被困,悠悠只觉六月飞雪,比窦娥还冤。
她凭顾赦魔血拿到魔鳞认可后,得到了魔尊一部分力量,借此逼退了穷追不舍的魔修,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打算专心接受传承,拿到剩下的力量。
在修仙界,所谓传承,是前辈们不舍自身功法销声匿迹,所以留给有缘人的,希望传承者发扬光大,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谁知灵魔界不是这规矩,要不就是这魔尊蛮不讲理。
强买强卖。
她被魔鳞认可了,只有两条路,完成魔尊考验得到完整的传承,或者,死。
“……”
这考验比登天还难,要她给他抓凤凰。
举世皆知,凤族早已灭绝,她上哪抓,但不抓也是死,悠悠便好声好气的说:行,她去给他抓凤凰,不过要抓,至少把她放了吧。
那时候,悠悠才意识到,上当了。
那一缕魔尊残留的神念,漠然拒绝:“你当人质,让你小男友抓来给我,我放你。”
“?”悠悠都不知道自己有小男友。
她还没开口,魔尊的神念道:“给你魔血的魔族后辈。”
悠悠愣了愣,反应过来,一股热气从胸口蹭的直冲天灵盖,她涨红脸:“那那是我师弟,而且血是我骗来的。”
话落,悠悠意识到对方早就看穿她非魔族,选她作传承人,是因为她确实有用,或者说,那滴魔血的主人确实符合他的心意。
魔尊没理她。
“血是我骗来的。”悠悠重复了遍,“你误会了,我当人质没用,这威胁对他无效,你让我自力更生行不行。”
要不怎么说,魔族蛮不讲理。
不管她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魔尊都无动于衷,不近人情,只对她重复一句:“让你小男友来救你。”
悠悠也生气了,真身跟对方僵持起来,化身在外逍遥。
但她还是舍不得真身的。
又不可能真找顾赦,让对方帮她抓凤凰,在外的化身,只能边逍遥……边垂泪找凤凰踪迹。
顾赦将九彩凤翎交给她,多半这凤翎能助她脱困。
悠悠化身站在宫门,望着掌心轻柔凤羽,绚烂漂亮的颜色,虽然不合事宜,但她忍不住想,顾赦能算到了这些,不会连被误会成她小男友的事都知道吧。
若是真的,悠悠能买块豆腐垫着,一头撞死在这宫门前。
顾赦自然不会连这些都知晓。
倘若知晓,哪会安分的坐在宫门外。
他攥着被揉成一团的小纸条,琥珀色的眼睛,有些亮。
悠悠化身进去,一时半会不会出来,幽蛟追来后,顾赦留了封信,将幽蛟留在暗处守着。
他得去,拿回自己的真身了。
圣宫里。
悠悠发现阴险狡诈的魔尊,在凤翎出现后,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变得格外好说话。
他让步了。
悠悠真身被放了出来。
但要得到完整的传承,还是得抓到凤凰,不然也是个死字。
神识无法两用,悠悠将化身放在紫圣宫里,这里最安全,在门外,她看到小玄留下的信。
他走了。
悠悠有些遗憾。
出现在不归川,还是个孩子,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对方是普通人,不过她未曾试探,她只要知道,他给她带来过最好的消息,是个乖小孩就行了,就是好奇心有些重。
看了眼歪歪斜斜的孩童字迹,悠悠收起信,道了声‘有缘再见’。
她提步离开,没察觉,身后跟了个黝黑的小尾巴。
幽蛟也没察觉,身后还跟了个比他还小的尾巴。
藏匿在暗处的傀儡蛇,吐着蛇芯。
古域地界。
身为灵魔界九域之一,域如其名,太古。
这片辽阔的魔土上,历史最渊长,惊天动地的古迹最多,也是九域中,地理位置最优渥的地方。
自有记载来,古域一直在灵魔界称王称霸,从未落寞,尤其是万年前,魔尊酆昱统治的时代,更是空前盛况,大半个灵魔界都属于太古,即便魔尊陨落,福泽也延续了万年。若非两千年前,释九阴横空出世,将也是域如其名的荒泽,原本贫瘠的大荒之地,一手壮大到当世最强大的荒域,古域还能继续稳坐域首。
即便如此,这些年,太古仍是仅次荒泽的大域,实力强劲,域内,更是坐拥一众能人异士,魑魅魍魉。
界内最有名的画骨师,便身处其中。
合上窗,繁闹的市集之景被隔绝在外,画骨师拈着缝皮的针线,恭敬地朝一个身影行礼。
“三殿下,有何交代。”
庄隗拎出一个炼制人傀,扔到对方面前,连着一副画像:“把他画成这人的模样。”
画骨师瞧了眼画像,青年狭眸薄唇,一袭白衣。
“呦,还真俊,奴家画骨画了这么久,没见过这么俊的人,殿下把画像给小生留着吧,以后有人找奴家修改皮囊,照着他画,生意一定不得了!”
画骨师不识性别,时雄时雌可男可女,一会奴家,一会小生,还尽说废话。
“你和那些人不想死的话,尽管尝试。”庄隗不耐。
“要多久。”
“子时前。”画骨师道,“小生斗胆,殿下用来做什么。”
庄隗乌黑的指甲,在桌面点了点:“惑人。”
画骨师眼睛亮了,捏了捏傀儡,又瞅了眼画像:“殿下放心,奴家一定尽全力!”既惑人,还要稍作装扮……
寂静的室内,幽幽烛光洒向的墙面,一只手拈针拉着长线,在人傀皮肉间穿梭。
庄隗微眯着眼,端坐在一旁等候。
他要得到传承,已经被魔鳞选中的那女修,就必须得死,她死了,魔鳞还会找新的传承人,但凤翎在对方手上,魔鳞里寄附着魔尊的意志,一定不会轻易让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