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间萦绕的阴郁散去,总是冷冷抿着的唇,弯起了弧度,透出了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
乌发红唇,真好看。
路杳朝他走去,下一刻,男孩身后浮起冰冷黑雾,将她笼罩。
顾赦的魔气,失控了。
*
路杳被外门弟子打伤的消息传遍宗门,事实上,她没有受伤,只是受到惊吓。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当夜回去后,她染了风寒,卧病在床。
顾赦被带入戒律堂,放出来的时候,已是三日后。
当夜,一个小身影悄无声息来到路杳房外,透着暖意的灯火,从半敞的窗户透了出来。
少宗主的房间,外门弟子自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顾赦从旭日峰底来到这,都得避开了重重守卫。
他来到窗前,伸长手臂,连窗台都够不到,别说翻进去。若体内的灵力能够运转,他倒是能足尖一点,跃上窗台。
不过此刻,顾赦只能摸黑去花园里,搬来一块又一块石头,叠在一起。
他一身白袍脏兮兮的,布满灰尘,在窗外踩着石头,肩膀终于与窗台平齐。
摸了摸在怀里,冰霜融化的药草,顾赦正打算翻进去,这时候,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室内灯火明亮,躺在床上的女孩盖着被子,看不清身影,床边握着她手的男孩,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穿着青袍,发丝一丝不苟地束着,光明正大地坐在路杳床边,握着她露在被外的小手,另手抚了抚女孩的额头。
灯火摇曳,他神色轻柔,蹙着眉头:“怎么又烫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声音,榻上的女孩微动,小手主动地缠上他手指,哑着嗓音喃喃道:“师兄,你别走。”
慕天昭轻应一声,哄道:“好,不走。”
他道:“我都在这守了你三天了,哪里会走。”
“师兄真好。”女孩似乎弯起嘴角,低哑的嗓音都透着甜。
“我是你师兄,自然会照顾好你。”床边的青袍男孩,说罢,食指在她额头轻轻一抵,“现在安心地闭目休息,等你醒来,睁眼还是能看到我。”
“……好。”
幽静的夜里,屋外风雪交加的寒意,涌不入窗内,正如室内灯火洋溢的暖意,传不到窗外。
一株治疗风寒的药草,被遗留在窗台上,几片雪花飘落,被药草上的余温融化,变成冰冷的水珠。
目睹完全程的悠悠,心道原来这就是原著一笔带过的剧情。
但以她所见,路杳不至于醒来报复顾赦。
她附在小路杳身体里,顾赦魔气不受控地释放后,路杳被黑色冷雾包裹,看到他赤红的眼睛,虽惊慌了片刻,但很快冷静下来。
倒是顾赦,等他清醒过来,收敛完魔气后,苍白着脸,神色惊慌地迅速消失了。
路杳心跳如擂鼓,在原地等了他许久,迟迟没到人。
许是夜里寒气重,从卧龙峰回旭日峰的路上,感染了风寒,才病了三天三夜。
顾赦在她病倒之后,被带入戒律堂,刚放出来。
悠悠想起原著里,路杳出来后,咽不下被打败的气,找人一起欺凌顾赦,她心想没道理。
然而,事实就是这般不讲理。
恢复如常的路杳,头一次件事便是带人找到顾赦。
彼时顾赦正从后山出来,拖着一捆比他人都高的紫色药草。
顾赦找了几天几夜,走遍了后山所有的角落,找到所有的冰葵,连指尖大的幼苗都没放过。
他走在积雪里,拖着身后宛如小山丘的冰葵,呼着冷气。
紫气东升,映入男孩漆黑的眼睛。
穿着粉裙的小女孩朝他走来,身后跟着一群人,顾赦想把冰葵给她,但被那些人按住手脚。
路杳手持红色剑柄的灵剑,刺穿他的胸口,带着杀意。
她附在他耳边,带着无比憎恶的语气道:“原来你是魔修。”
小男孩的神色,从心口一凉时的茫然无措,到听到这话,嘴唇惨白,似乎担忧许久,竭力想隐藏的事,被人从他心底,血淋淋地挑了出来。
“我……”
“我最讨厌魔修了。”路杳扬起下巴,眼神轻蔑,眼尾下光洁白皙。
她抽出灵剑,冷哼一声:“师兄就是被魔修灭门的,你与那些人一样,是卑鄙无耻的妖魔,无药可救的恶徒,肮脏不堪的怪物……”
女孩吐出的话一一钻入耳中,顾赦浑身发冷,倒在雪地里。
鲜血流淌,蜿蜒没入一地散落的紫色叶片。
他还有活着,一丝气徘徊在鼻下,似乎觉得不过瘾,路杳踩在他冻红的手指上,狠狠碾着,带着快意弯了弯嘴角。
一缕黑雾,环绕着顾赦伤痕累累的手掌。
他抬起幽冷的眼瞳,与记忆中收敛魔气不同,这次浓黑的冷雾,拔地而起,吞噬掉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
凄厉的惨叫响起,断断续续拼接起来,像奏起令人心花怒放的曲子。
顾赦站起身,低低地笑。
梦境宛如镜面,在他笑声中一寸寸破碎。
*
悠悠睁开眼,从树干上坐起身。
四周树叶在风中,发出窸窣声响,熟悉的林间,悠悠低头看手,掌心一抹灰色的梦魇纹。
回来了,她身处古原秘境里。
梦魇纹在掌心微闪,悠悠若有所思,朝着它闪烁光芒最亮的方向赶去。
她踏着缥缈宗的步云靴,宛如阵风,顷刻来到一片幽林。
林间深处,漂浮着数个光团,操控这些光团的断手,此刻被用匕首扎在地上。
“凭你也敢窥我记忆。”
少年神色森冷,修长冰冷的两指,宛如尖刃,半没入手背上的血红眼睛,就要将其挖出来。
这时,一道冷冽的灵力骤然袭去。
“住手——”
悠悠一声急喝,看到顾赦要将梦魇魔血眼挖出的刹那,吓得浑身血液倒流。
这断手只是梦魇魔的一部分,但他此刻掌管着这些光团主人的梦境,他若被挖眼死去,在梦境里还未抽身的人,也会随之死亡。
顾赦看着灵力袭来,没躲,那灵力倒不是攻击性的,只带着定身术,将他定住。
悠悠靠了过去,趁顾赦被定住,将他手指从梦魇魔的眼睛里,拔了出来。
鲜血飞溅,悠悠指尖也染了点。
她用丝帕擦完指尖,旋即一脸嫌弃地握住少年手腕,帮他把两根淌血的手指擦拭了遍。
发现擦不干净,悠悠索性用唤雨术,招来一片巴掌大的乌云,悬在顾赦的手掌上方。
乌云滴滴答答下起小雨,将少年手指沾染的鲜血,冲洗得一干二净。
悠悠满意地放下,抬眸发现他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
顾赦收敛起,面对梦魇魔时的森然冷意,神色平静,漆黑如墨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蓦然间,悠悠想到梦境里的小顾赦,被发现魔修身份后,惨绝人寰地,被路杳讨厌了。
她没想到顾赦与路杳还有这段过往。
更没想到,路杳是芥蒂他的魔修身份,才走上原著的内容。
不过小路杳病了三天,醒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现在顾赦对路杳抱着何种心态,悠悠琢磨不透,四目相对,她率先错开视线。
别看她,
她什么都不知道。
路杳以往的事,无论好坏,可与她路悠悠无关。
悬着的乌云散去,顾赦收回手:“我杀他,你阻止我做什么。”
悠悠指向光团:“他死了,这些人怎么办。”
男女主也在其中,时候还没到,两人死了,她任务也就失败了。
顾赦意味深长道:“你知道的不少。”
他暂时放下对梦魇魔的杀意,随手捏碎了一个光团。
悠悠一噎:“我爹教的。”
不能暴露原著,这话简直万能,因为谁听了都信。
顾赦抬手捏碎另个光团,眼瞧要捏到白芙雪与慕天昭融合在一起的大光团。
想起时间没到,得让男女主在美梦中增长感情,悠悠按住他手:“等等。”
顾赦看向她,唇角弯起凉飕飕的弧度,意思不言而喻。
不让他杀,不然他救,到底想干嘛。
悠悠眨了眨眼,找了借口:“我想去看其他人的美梦。”
顾赦听到‘美梦’两字,不知想到什么,沉了脸。
悠悠忐忑之际,抓住顾赦的手被带着,没入其中一个光团。
“走吧。”少年淡淡的嗓音传来。
眼前白光一闪,悠悠现身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玲珑!”她听到一个激动的声音。
悠悠朝声源望去,水花朵朵,殿内偌大的水池里,浮起一条黑色的蛟龙。
他仿佛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身影,激动地从水内腾起,落地的瞬间,化成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
水滴沿着他脖颈朝下,沿着结实的肌肉蜿蜒……
剩下的悠悠看不到了,少年的手挡在她眼前,指间细缝都找不到一丝。
“好看吗。”
“身材不错。”悠悠轻咳一声,诚实作答。
后颈蹿起丝丝寒意,她摸了摸鼻尖,继续道:“不过在我眼里,不过尔尔,不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何况,这家伙是条蛟,别以为变成人形她就不认得了!
这里是顾赦的守护灵,幽蛟的美梦。
见幽蛟欢喜地叫着玲珑,悠悠好奇玲珑是何人,快步跟上,只见一帘纱幔被玉手掀起,女子抬眸,露出如出水芙蓉般的美丽脸蛋。
悠悠看着熟悉的面容,再看兴冲冲朝女子奔去的幽蛟,最后看向身旁的顾赦。
啊……这……
悠悠眼睛泛起绿光,风水轮流转,她抬手给顾赦遮住眼睛,以免他受不了这刺激。
没错,那女子正是长大了些的白芙雪,按理是顾赦想方设法要得到的人,而幽蛟!幽蛟!身为顾赦的守护灵,竟然在美梦中,对女主人抱有邪念。
实在罪大恶极,不可原谅!
呸,想不到它是这样的守护灵!
悠悠觉得此刻给顾赦遮住眼睛的自己,比幽蛟那货更像守护灵。
然而,顾赦似乎并不乐意。
他握住悠悠细腕,侧过头,从女孩莫名兴奋到发亮的眼眸中,似乎意识到什么,微眯起眼。
“你在想什么。”
悠悠目光飘上飘下:“没什么。”
话音落下,白芙雪的声音响起,带着幽怨,扑在幽蛟高大的身影上:“蛟蛟,你不要再把我推给顾赦了,人家很难过呐。”
悠悠感觉耳朵受到了污染,情不自禁瞅向顾赦,后者神色淡然,发现她时不时投去的诡异目光,表情才有片刻的狰狞。
似乎她正在他的雷区蹦迪。
“不,玲珑。”前一刻兴奋无比的幽蛟,冷静下来。
美人在怀,他却像个正人君子,一把推开她,正色道:“你只能爱上主上!至于你对我的爱,请容我拒绝!”
说罢,幽蛟转过身,留给女子残酷的背影。
竟有反转,悠悠不可思议,然而下一刻,她又见白芙雪拿出丝帕,抽泣道:“可是……你比顾赦英俊潇洒,比顾赦魁梧高大,比顾赦聪明绝顶,比顾赦……让人家怎能放下对你的爱!”
一想到这是幽蛟自己编织的美梦,幻想的台词,悠悠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她侧头见顾赦,发现他神色依旧,惊奇道:“你这都不生气?”
“你觉得这很过分嘛。”顾赦语气莫名。
悠悠义愤填膺:“没有比这更过分了!”
不仅抢走了白月光,还被如此比较踩踏,有谁的美梦,还能比这更过分,就算是她……
咳咳,那也是合理推动剧情。
顾赦冷冷地瞥了眼她。
这时,似乎被女子锲而不舍的真情打动,幽蛟苦恼地捂着额头。
“你这些坦诚的话语,切莫在主上面前说,不然,我有何颜面面对他。”
话落,幽蛟仰天长叹。
太受欢迎的蛟生,实在烦恼多多。
“罢了,待我去问坎坎,问完给你答复。”
悠悠听到‘坎坎’两字,惊愕地眨了眨眼,是她的那个坎坎吗。
梦境里,没有坎坎身影,幽蛟短暂消失了会儿,又回来了,他扶起哭到昏厥的女子,爱怜地抚上她脸颊。
“莫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幽蛟一脸的怜香惜玉。
“我问了坎坎,它道可以,玲珑,既然你无可救药的爱上我,木已成舟,我亦不会逼你去爱主上。毕竟有我在主上身旁,与任何人而言,移情别恋都是难如登天的事,我不为难你。”
话到此处,四目相对,万般情愫皆尽在不言中。
“该走了。”顾赦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