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沈瑜甚至有那么几秒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怀疑对方疯了,或者是自己根本没听清。
直到那人又一字一句的重?复着?,“嫁给孤,孤需要一个背景干净的皇后,这只是一场交易。”
沈瑜小脸恍惚着?,莫名就想起前段时日那场关于凤命的流言……
原来如此
又是一场算计。
他需要一个家世?背景干干净净不会掣肘他的皇后,所以被算出凤命的是李平芜,而不是楼归荑。
是了,这京城中哪里?还能找到一个如她身份尊贵又没有实权和根系的贵女呢?又有什么皇后人选会比一个被当鸟雀娇养长大的郡主更合适呢?
她最讨厌被利用,如果是在今夜之前她会毫不犹豫拒绝,可是现?下……
“我答应你。”
貌美?的少年新帝满意着?微微笑?起来,思衬了会儿?,又同?她说道,“封后大典之前,你不许出宫,更不许见郡主府中的那个人。”
半晌,少女杏眼?轻颤的抿住唇,响在空中的声线尤为干涩,“……我答应。”
*
一晃数日,沈瑜留在宫中待嫁。
看着?衔珠凤冠和织满金线的嫁衣,她也忍不住有点恍惚起来∶是不是真的要嫁给这个人了?
苏言清也果然言而有信。
李时越的事被他压了下去,郑阁老虽是两朝老臣,但他再怎么位高权重?也压不过一朝天子。
气怒之下也只是称病辞官,留了一堆棘手的烂摊子给下头交接的人。
封后大典前三日,楼归荑罕见的进?了一趟宫,她的脸色很难看,红肿的眼?睛像狠狠是哭过一场。
望向沈瑜的时候有点儿?欲言又止似的,到底是没忍住偷偷过来给她透了点消息,“郡主,李公子他……”
沈瑜这数日都没能和阿越联系上,心?下正挂怀着?,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当下便蹙紧眉头,“阿越他怎么了?”
“李公子似乎、似乎是有逆反之意。”
她心?头重?重?一滞,面色却冷静如常,“楼姑娘可不要随意开这种玩笑?,阿越仕途正盛,怎么会生出反心??”
楼归荑摇摇头,眼?眶红红叹了口?气,“当是为了郡主。李公子如此看重?郡主,他怎么愿意看着?郡主为他犯险?”
见沈瑜冷着?脸不答,对方复又说道,“郡主怕是还不知道吧?前几日夜雨,郡主昏死在宫殿前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李公子许是心?急,当夜就带着?羽林卫兵符去投奔了肃王。”
肃王,老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
如果老皇帝不曾寻回骨血,今日登临大宝之位的应当就是他的儿?子。
沈瑜强忍惊疑,蹙眉打量她,“此等机密大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郡主有所不知,那肃王的续弦正是我族中姑母,她陈情于我,也是怕一朝势败受到牵连。”
美?人含泪,娇靥凄侧,“郡主,现?下就只有你能阻止李公子了。”
楼归荑走后,沈瑜呆呆的坐在床边——连楼归荑都知道的事,苏言清那样城府难测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
她拼尽全力?要保下的人偏偏要一门心?思的往火坑里?跳!
她紧紧闭上眼?,一时心?中又气又怒,恨不得马上就把李时越揪到眼?前狠揍一顿。
但情势紧急,现?下最紧要的是去向苏言清求个恩典。
那人既然不许她出宫去见阿越,那就求他允许自己写上一封劝降信。
御书房内,苏言清竟似早就等着?她。
沈瑜抿着?菱唇,艰涩开口?,“陛下明鉴,阿越只是一时糊涂,只要陛下允许我写一封劝降信,他定然会迷途知返。”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你说得不错,可孤为什么要让他迷途知返?”
她只好摆出筹码,将自己完完全全作?为一枚供人驱使?利用的棋子看待,“我若为陛下妻子,那阿越就是陛下妻弟,恳请陛下给他一条活路。”
苏言清在幽微灯影下静静看她,“是不是只要孤同?意你写这封劝降信,你就安安心?心?做孤的妻子?”
“……是。”
“好,孤答应你。”
少年新帝的目光透过垂珠冕旒落在她身上,“但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能后悔。”
“陛下放心?。”
只要她写了这封信,阿越就一定会听她的,那孩子向来最怕叫她失望。
只不过她这时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封由她写下的劝降信,会变成送到李时越手上的劝反信。
她相信了苏言清的话,可到头来,天真的只有她自己。
*
是日风淡。
天空轻蓝静远,难得有几朵舒卷随风的浮云。
天还没亮沈瑜就被侍女喊起来梳妆打扮,曳地朱红婚裙绣了金线织就九天翱翔的火凤,玉石环佩,云鬓步摇。
衔珠的凤冠轻轻垂晃在眼?前,眉眼?处细描花钿,再于两靥贴以金箔,浓郁的口?脂衬得她肤色更为白净,春日薄雪一样通透莹泽。
她随着?侍女的牵引踏出宫门,外头是等待着?她的少年新帝。
他本就生得冰冷貌美?,眼?下细致打扮起来就更加貌美?威仪得难以言表。
倒像是被红尘欲念引诱着?堕落下来的清冷仙人。
在抬眼?看向她的那一瞬,那人凤目微怔,很明显的恍了恍神。
沈瑜沉默着?将手递给他,由他牵着?踏上车驾,再走过诵章织锦、屏幛相引的一段路,最后踏上九方高台。
最后的奉迎之礼结束,两人并肩立着?。
却忽然听到大地由远及近的发出颤动?,宫门外传来铁骑扣门之声。
不可能。
她藏在袖中的一双手不自觉发抖着?……不可能。
不可能是阿越。
脸色苍白的小帝后抬起杏眼?茫然无力?的望向四周,发现?不管是身边侍臣还是底下浩浩荡荡的世?族宗亲,竟无一人表露出惊乱之色。
一切就像一个早就布好的死局,等着?猎物?上钩的刀剑林。
恍惚着?,目光最后落在年少的帝王脸上,他眉眼?淡漠得像冬日里?的熹微朝霞。
苏言清望着?她轻轻启唇,“看来,是皇后赌输了。”
“什……么?”
那人无比淡然的伸手过来牵住她的,脸上含着?轻浅又亲昵的笑?,“皇后信错了人。”
“你那样宠爱的阿越,到了最后却不过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日头那样温暖,她却浑身发冷着?说不出话。
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阿越向来最听自己的话,看到那封由她亲笔写下的劝降信,他就一定不会反。
厮杀的声音不绝于耳,却被势不可挡的阻在了厚厚的宫墙外,浩浩荡荡的叛军并无一人杀进?来。
鼻尖似乎嗅到了远处浓烈的血腥气,沈瑜一张小脸越发惨白。
直到那个熟悉的少年被铁链绑缚着?,被马背上的武将浑身是血的拖行进?来。
他的一边脚骨向外翻着?,露出被人挑断的脚筋。
“阿越……”少女的脸白如薄纸,她微微哆嗦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的破碎开。
身边人却不允许她这一刻的脆弱伤心?,勾着?她的手嗤声提醒,“皇后可看清楚了,那是犯上作?乱的叛军,并不是你的阿越。”
沈瑜眼?眶干涩生疼,她的嗓音也像悬浮在空中,轻飘飘的,“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要放他一条生路?”
“孤也不甚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刻,皇后还是要向着?那个乱臣贼子。”
良久,她似是想通了什么,忽然轻轻笑?了,“苏言清。”
“嗯。”
“我教出来的孩子,让我亲手做个了结。”
少年jsg天子戒备的垂眼?打量她,目光深深。
她的笑?意更深,“你在担心?什么?我不可能放走他,宫中的禁军也不会允许我放走他。”
那人却仍旧抿着?薄唇不肯松口?。
“算我求你。我就只有这一个请求,等亲手了结了他,我就乖乖回来做你的皇后。”
少年新帝终于肯妥协,眉眼?冷淡的嘱咐她,“不可超过半刻钟。”
沈瑜拖着?朱红似血的凤冠霞帔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向那被无数弓弩对准的满是血污的少年。
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像是初生的蚌肉磨砺在刀尖之上。
终于,走到惨不忍睹的李时越面前。
她抿住唇,一张脸已经冷汗涔涔,握着?长剑的手在微微发抖,“阿越,你回不了头了。”
李时越唇边不断溢出血线,还在努力?的对着?她笑?,“我知道。”
少女惨白的小脸茫然着?,她不明白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不久前她还在心?里?为他谋划,怎么尽忠报国,怎么做一个令后世?敬仰的大将军,怎么……
求得圆满。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举起手中长剑,对准他。
片刻之后,地上的少年伸出手缓缓握住她的剑峰。
沈瑜轻轻一滞。
那双望向她的桃花眼?依旧晶亮,哪怕他笑?得满脸血沫,依旧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阿姐的手不要抖,没关系的,阿越……不怕疼。”
她眼?眶酸涩,口?中喃喃着?,“怎么办,这次是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说完又释然似的吸了吸鼻子,终究扯出一点笑?来,“但是别怕,阿姐答应过,永远不会抛下你。”
天真蓝。
少女最后一次极目远眺那九重?宫阙之间努力?振翅、想要飞出牢笼的飞鸟。
而后微微俯下身抱住满身血污的狼狈少年,“阿越。”
“嗯……”
“乱臣贼子,阿姐陪你一起做。”
远处有温柔霞辉。
她举起手中剑,毫不犹豫地用剑峰贯穿了两人。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痛彻心?扉的呼求——“不要!”
她杏眼?轻颤着?茫然转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冰冷貌美?的少年新帝肝胆俱裂的从九方高台上跌落下来。
十二垂珠的冕旒摇晃勾缠,映得那张惨白欲碎的脸上瞳红似鬼,“不!不要!!”
幻生·凡人戏子(十四)
陛下抱着他的?小皇后睡了三天?。
灯花开了又?落, 外头?檐雨积成飘摇的?长线,殿内却寂静无声不?透半分天?光。
第三天?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从榻上爬起来, 神色温柔的?在小皇后唇上亲了一下, 竟是有点害羞的?把她抱着放进龙榻旁的?水晶棺里,“皇后,孤要上朝去了。”
少女闭着眼容颜苍白, 仍旧穿着朱红嫁裙, 只不?过胸前的?血早已凝干。
她当然?不?可能回答对方的?话。
苏言清也不?在意,仍伸了手帮她把垂在胸前乌发轻轻理顺, 凤眼有些茫然?的?落在少女鬓发间小小的?绯红绒花上, 而后露出星点笑意,“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
威仪的?大殿之前,朝臣们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猜不?准陛下今日临不?临朝。
自从封后大典发生了那桩事,陛下就?把自己和亡故的?皇后锁在寝殿中?,不?食不?饮, 就?连侍候起居的?公公都被挡在了门外。
甚至他们现在回忆起陛下那日癫狂的?情状都觉得十分胆寒。
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然?也会?那样卑微恐惧的?匍匐在地, 目眦欲裂、手脚并做的?朝着某处爬去。
那颤抖着去抱少女的?手上, 一滴一滴砸满了帝王的?眼泪,“别……求求你?, 不?要……”
天?地寂静,无一人敢抬头?。
更无一人敢上前劝开那个抵在没了声息的?小皇后颈窝处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陛下。
最?后是陛下自己从血泊里爬了起来,抱着眉目紧闭的?小皇后踉踉跄跄回了寝宫。
他走过的?地方, 淅淅沥沥嘀嗒着浓稠血线,有怀中?少女身上的?, 也有他唇边不?断溢出的?。
自那之后,殿门紧闭了整整三日,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正在朝臣们觉得陛下今日可能也不?会?临朝时,少年天?子却穿戴着冕旒衮服行进了大殿中?。
那张脸上竟再瞧不?出一丝伤心,甚至素来冰冷的?眉眼隐隐含着笑。
满朝文武见此情景皆是暗暗舒了口气。
是了,皇后毕竟是香魂已逝,看来陛下伤心了几日已然?想通了。
整个朝议过程也非常平顺,罢朝之后唯有阁老张萧被陛下钦点留了下来。
张萧作为两朝老臣平日里却也并不?作威拿架子,是朝中?八面玲珑人精一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