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饶是他此时心里也有点打鼓,陛下唯独留下自己究竟是所为何事。
只见陛下以手撑额,昳丽貌美的?脸上显出几分茫然?,好半晌才?抬起眼看他。
张萧正暗自琢磨着,被那毫无情绪的?一眼瞧得神经一紧,连忙低下头?去,“陛下。”
谁知少年天?子下一句说出的?话,竟是莫名叫人冷汗直流。
十二垂珠之下,身着冕旒衮服的?新帝带着一点古怪的?病气,“孤做错了事,皇后生孤的?气了,张大人可知道什么哄人的?法?子?”
纵是见过大世面的?两朝阁老,此时也忍不?住的?被这话问得微微哆嗦。
耳边听到?陛下继续说,“皇后宠溺弟弟,孤不?该明知故犯惹她生气,你?说,孤要不?要给妻弟封个护国大将军?”
张萧越听越心惊∶皇后死?了,皇后家的?小弟也死?了。
给一个死?人封什么护国大将军?
他强忍惧意,冷汗涔涔的?试探,“陛下,封后大典那天?……”
“怎么?”少年天?子抬着漆黑的?眼珠看他,脸上隐约显出一种介于平静和癫狂的?诡谲之色。
张萧被看得心惊肉跳,冷汗如雨自额际悄悄滴落,他本能的?住了嘴不?敢再往下说,“没什么,没什么。”
“你?说,孤这么做了,皇后会?不?会?开心一点?”
纵横官场了数十载的?两朝阁老寒毛卓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恐万状,“那是自然?。”
闻得此言,玄衣帝王的?话语间竟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有些不?确定的?问他,“真的?么?皇后真的?会?消气么?”
张萧已是两股战战,不?敢多说一个字,也怕说错一个字,“自然?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面前之人的?唇角便开心似的?浅浅勾出了点笑,他自言自语般轻声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张萧从殿中?出来之时,冷汗已经湿透朝服。
翌日便有眼尖的?朝臣发现,向来温厚待人、积极参与朝事的?张阁老不?知为何竟称病告假了月余。
而宫中?也开始频繁出现方士的?影子,那些号称身怀奇能异术之人带着魂幡剪纸,在不?透天?光的?帝王寝殿中?设置祭坛,挥剑念咒为亡人招魂。
着凤袍玉冠的?少女闭目躺在水晶棺中?,睡颜沉静。
招魂仪式进行了七日,都说那些心中?还有牵挂的?亡魂,会?在离开人世的?第七日入旧人梦中?。
宫人散去,魂灯轻燃,苏言清满怀希冀的?踏入水晶棺中?,抱着始终悄无声息的?朱裙少女闭上眼睛。
可惜,一夜无梦。
少年天?子在满室幽暗中?醒来,而后睁着不?住发颤的?睫羽,茫然?吐出一口血。
旧人厌他,不?肯入梦。
他伸手抚上少女紧闭的?冰冷苍白眉目,口中?喃喃着,“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他做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苏言清的?哭声渐渐在寂静寝殿中?断断续续的?响起,他一时哭一时笑,泪痕满面,唇间溢出的?血不?停堆积着流到?了下颌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抹去唇间鲜血从地上站了起来,提着剑走出了殿外。
阶前跪了一地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方士。
很快,殷红横流的?血染红了殿前长阶。
远处霞辉温柔。
他茫然?立在殿前,第一次觉得∶万里山河,竟这样教人寂寞。
天?幕之下犹如玉山倾颓,苏言清终究不?堪重负倒在了血染长阶的?殿前。
一个人不?肯放手的?执念到?底有多可怕?
一朝帝王竟在登基后不?久下了罪己诏。
罪己诏上条陈了自己所犯的?罪状——戕害忠良,有意逼反,滥造杀孽。
他要把自己写进后世史书的?骂名里,让万人唾弃,以此来卑微祈求亡魂的?原谅。
原谅了,就?该醒来,就?愿意入梦见他了。
可菩萨不?渡卑劣jsg之人,水晶棺中?的?尸身日渐溃烂。
冬日就?要过去,阶草新碧,万物芳菲。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偌大的?皇宫被四面飞翘的?檐角勾勒成一方小小天?地,风将檐下悬铃吹响了一遍又?一遍,飞鸟来去。
旧人始终不?曾入梦。
而陛下……
陛下已经许久未曾上过朝了。
他像是厌倦了杀人,也厌倦了眼前的?一切,日复一日的?只是紧闭着殿门,待在寝殿中?一语不?发的?和水晶棺中?的?少女怔怔相?对。
无人敢对此事表现出任何的?微词和置喙,因为上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还摆在眼前。
昔日荣宠无限的?太傅楼呈,不?过委婉提了句“希望陛下保重龙体,让皇后亡魂早日安息”,就?触了天?子之怒被牵连着诛了九族。
连那曾经和少年天?子有过几分隐晦情谊的?太傅千金,都没能免于株连。
朝臣们现在人人自危,哪里还敢多言半句。
宫人们尽数散去了。
萤萤长灯下,这里是被彻底遗弃的?一方天?地。
少年天?子毫无仪态的?跌坐着,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
也不?知趴在水晶棺上凝望了里头?的?人多久,直到?唇间尝到?了一点潮湿咸涩的?味道,他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殿中?的?气息并不?好闻。
腐败的?尸身,流血的?腥味,湿淋淋的?浓烈桐油味……
衮服遮掩下,他的?腿骨又?一次断裂,只不?过这次是陛下自己动的?手。
殷红的?污血从伤处流出,泅湿了大片袍角,又?在无人探知的?寂静夜里逐渐凝成凄侧的?暗紫色,混着干涸血衣静静贴伏在他的?断腿处。
为什么?
什么办法?都用?了。
为什么还是不?肯睁开眼?
苏言清泪痕交错的?一张脸上满是深深的?茫然?。
而后他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捧起手边的?兔子花灯,举起来贴到?面前的?水晶棺上。
少女苍白凋零的?眉眼被花灯映亮,她合衣躺着,鬓间的?绯红色绒花仍旧生机勃勃。
苏言清却像是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脆弱着神色祈求说,“你?说过,希望我开心的?,还记得么?”
死?去的?人不?会?回答。
他喃喃自语着,“是我不?好,我已经替你?动手罚过了,你?睁眼……看看好不?好?”
“我再也不?嫉妒了,我再也不?敢了”
哭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反正在这一方天?地里就?只有她和他。
“你?一定不?知道,离开郡主府之后我回去看过,不?止一次。”
“还有那次廊下避雨,你?不?知道,我瞧见你?的?时候心里有多高兴。”
“是我错了,不?该动那个人,不?该骗你?写下那封劝降信,我只是……”
少年天?子的?神色微微茫然?着∶有点嫉妒。
嫉妒那总是耐心望向另一个人的?秾丽眉眼,嫉妒那根奢望过的?白玉簪,更嫉妒……
楼府诗会?上,虎将军撞开木篱牢笼之后,那毫不?犹豫奔向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垂着不?住轻颤的?睫羽∶可是你?答应了做孤的?皇后,九方高台上,我们行过祭拜天?地的?礼仪。
你?已经是孤的?皇后。
既是皇后……
夜半声悄,兔子花灯倾倒在浇满桐油的?寝殿地面上,火舌在一瞬间蹿上房梁。
苏言清踏入水晶棺,满足而亲近的?抱住眉目紧闭的?少女,眸中?浮出一点飘渺柔软的?笑意∶“皇后与孤,应当同?葬。”
是日奉元殿半夜突然?走水,烧起来扑不?灭的?滔天?业火,被窗外火势惊醒的?小黄门和小宫女提着水袋木桶乱作一团。
无人知晓寝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那一夜过后,新帝失踪,至于和已故皇后紧紧拥在一起的?那具烧焦的?尸身,无人敢认。
幻生·小蛇师兄(一)
周天之下灵气充沛, 其中?的小荷仙山更是福泽之气氤氲缭绕。
沈瑜坐在云雾渺渺的悬崖边上,觉得方才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微冷山风吹得清醒了不少。
与上个?小世界不同, 这次她进?入的显然是一处修仙之界。
脚下这座山叫做“小荷仙山”, 她所在的宗门叫做“小荷仙门”,而?她是门中?的小师妹符月。
啊……
单是从这无比草率的宗门名字就可以看出,宗主是一个?多么?不靠谱的人了。
而?非常不巧的是, 宗主符天生——是她在这个?小世界里名义上的便?宜爹爹。
沈瑜揉了揉被崖风吹得冒凉的脑门儿, 捋了捋她目前的处境。
原身符月是宗主符天生唯一的女?儿。
按理说这样得天独厚的投胎条件,原身在宗门里被宠成个?顺风顺水的香饽饽应该不成问题。
但问题就出在她有一个?很不着调且任性跳脱的爹。
天天放着偌大的仙门不管, 就想着当个?甩手掌柜去云游四?海。
距离她那好爹爹上一次回家还是一百多年前, 并且从凡间带回了一个?灵脉奇绝的沉默少年。
少年是被灭满门的罪臣遗孤,符天生见他很有天赋,就顺手将少年救下,并且帮他洗骨伐髓带回来修仙。
若是培养好了, 以后?也更方便?自己撂挑子。
少年虽然不爱说话,性子也孤僻沉冷,但胜在一张脸生得实在好看。
符月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少女?情窦初开, 自然是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但对方不爱搭理她, 说十句也不回一句,她天天跑过?去给人家送温暖送小礼物。
三个?月过?去了, 连对方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直到某日她注意到少年手腕处有一个?淡红色的胎记,越看越觉得像一尾漂亮小蛇,就自作主张地叫起了对方“小蛇师兄”。
一百多年过?去了,沉默孤冷的少年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成长为宗门中?人人敬仰的大师兄沈惊时。
只有原身还锲而?不舍的追在那人身后?,一口一个?亲亲热热的“小蛇师兄”。
但考虑到她是宗主符天生的女?儿, 总归还是有这么?点特权。
更何况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宗门众人听也听习惯了。
就连大师兄沈惊时,也只是在最初听到时皱了皱眉,后?来也默许着随她去了。
沈瑜无比坦然的接受了“自己”苦恋别人一百多年,却还是求而?不得的这个?事实。
她此刻望着眼前的飘渺云烟,乌黑睫羽轻轻颤了下,心里涌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受。
上个?小世界里把结局走成那样……
这次一定要吸取教训。
崖风荡起少女?顺着膝弯垂下的挼蓝色裙摆,鸦羽般的墨发向?身后?铺开,两?道广袖被风鼓动,软翠簪子上的流苏在轻轻作响。
她又坐了一会儿,提起身边的精巧食盒起身离开。
本着熟悉一下小荷仙山周围环境的想法,沈瑜的步调放得很慢,食指勾着食盒上的系绳,一路漫不经心的走回了宗门跟前。
不得不说,这里的环境确实不错。
许是因为灵力充沛的缘故,花花草草都生长得极为茂盛,远望过?去一片苍翠颜色。
脚步停在宗门门口,抬头望了眼头顶金灿灿到刺眼的宗门牌匾,沈瑜实在没忍住腹诽了一下符天生的审美。
只不过?还没等她一只脚踏进?去,就迎面跑来一个?模样算得上几分清俊的男修。
她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也没能?将来人和哪个?名字对上号。
暂且就叫他路人甲吧
路人甲兄台在她的注视下面露难色,“符月师妹,那个?……”
“嗯?”她虽然有点不解和懵逼,但还是做出个?努力倾听的姿态。
然而?对方这个?那个?了半天,也没让人听懂他到底想说个?什么?。
沈瑜∶“……”
什么?惊天秘闻叫他这么?难以启齿。
在她的耐心磨尽之前,路人甲兄台终于委婉的说明了半路拦截她的意图。
“那个?,大师兄回来了……”
噢。
他说的应该是沈惊时。
“然后?呢?”少女?微微眨了眨杏眼。
顶着她探求好奇的目光,路人甲兄台支支吾吾说出了后?头的话,“……大师兄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灵脉破碎的女?子。”
说完又劝她,“不过?小师妹先不要生气,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瑜∶“?”
她还什么?都没想。
路人甲师兄劝慰着她,“兴许是大师兄把人姑娘打伤的呢,所以才不得不带回宗门。”
不过?这话说出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是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