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声轻飘飘的,如同他怀中轻飘飘的少女,“没事了,阿瑜。”
骗她
沈瑜没想到谢翕会把她带到人界。
她睁眼的时候感觉全身筋脉的剧痛都被抚平, 竟只余下倒行逆施后的淡淡疲惫。
应该是那人为她洗炼了筋脉的缘故。
窗子是开着的,微凉的夜风带着人间的海棠花气息柔柔送进房中。
耳边甚至能听?到楼下车马声辘辘和三两处摊贩叫卖的声音。
不知?为何, 这温馨热闹的烟火气竟勾出了她心底的几分?酸涩。
沈瑜努力的睁大了眼睛, 缓缓平复下去眼尾的湿润水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干燥的唇瓣张阖两下,“……谢翕。”
青年本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现?下听?到她的声音当即抬眸望了过来。
他放下手中搅拌的汤匙, 端着一盅什?么?东西,向?着床榻走来。
他将?榻间的少女扶起来, 语气轻柔道, “怎么?样,身上还疼么??”
少女刚睡醒,显得格外乖,垂着杏眼倚在他怀中, 半分?挣扎也没有?。
她神色有?些怔怔的,茫然问着,“我们……这是在哪儿?”
谢翕自然而然的将?汤匙递到她唇边, 甚至那粥还是温热的, “人界, 现?在正是人间最?好的时令,街上一天到晚都很热闹, 晚会儿我和你一起出去瞧瞧。”
粥里放了很多糖饴蜜饯,甜得人倒牙,可沈瑜还是一声不吭的就着那汤匙慢慢喝完了。
她一边吞咽,一边默不作声的掉眼泪珠子。
青年见了, 执着汤匙的手都颤了一下。
扳过少女满是泪痕的一张小脸,神色都苍白?几分?, 却顾忌着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上还疼?”
少女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太甜了,这粥。”
青年的漂亮眉眼怔愣一瞬,“什?……么??”
少女垂下湿漉杏眼,有?些抱怨的小声咕哝着,“你到底放了多少糖啊,谢翕。”
被她这么?抱怨着,青年竟似隐约松了口气。
下一秒,却被少女近乎天真?的话?语弄得浑身僵硬。
她说,“可是,我们为什?么?会来人界啊,你不是要陪我去芳何洲见阿姐吗?”
谢翕脸色霎时雪白?,他好像被雷击中了般,半晌僵滞着身子一动也不能动。
少女觉得奇怪,伸出手推了推他,“你怎么?了,谢翕?”
很快,她的手被那人猛力攥住。
青年盯住她的漆眸是说不出的危险脆弱,他薄唇颤了两下,带出不易察觉的抖,“你……再说一遍,我们要去做什?么??”
那力道太重,甚至将?她纤细皓腕攥出了一道淤青的印子。
少女吃痛的轻呼一声,当即有?些不高兴的抬眼瞪他,“当然是回芳何洲见我沈靥阿姐啊!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愿意陪我回芳何洲了?”
良久的沉寂后。
青年的声音喑哑得像是从地底发出来似的,他抱住面前鸦发柔软的少女,“阿瑜说得没错,我们是要回芳何洲见沈靥。”
*
沈瑜觉得谢翕这两日很奇怪。
大致表现?为那人动不动就望着自己发呆,到了夜里更是缠人得踢都踢不开。
不过对方倒是一反常态的没有?对她做什?么?。
就只是很安静的抱着她睡觉,手臂间的力度紧得有?些过份。
唔。
还有?一件略使人惊恐的事——谢翕竟然给她买了一堆狐狸样式的小东西。
有?狐狸糖人、狐狸玉牌、狐狸花灯……
甚至头天夜里不知?道从哪掳过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崽子。
那人拎着小崽崽后脖颈皮毛扔到她怀里的时候,脸上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忍耐和嫌弃。
可语调却又无比温柔着,“阿瑜不是喜欢狐狸么??我们眼下待在人界,倒是可以养上几日。”
沈瑜闻言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然后又看了看怀中被吓到瑟瑟发抖的狐狸崽子——果然不是公狐狸。
她有?些开心的抱着小狐狸崽崽玩儿了一会儿,任由小狐崽咬她手指也不躲开。
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身侧青年越来越阴沉到快要滴水的神情。
可她不在意,不代表怀里敏锐的灵狐崽子也感觉不到青年危险压抑的气息。
只见片刻前还活泼的小狐崽在那人不自觉倾泻的威压之下,后脖颈上的狐狸毛都一圈圈炸起来,瑟瑟发抖着在她怀里缩成可怜的一团。
沈瑜∶“…………”
她心中有?些好笑。
随后将?那皮毛雪白?的小崽子递到那人手边,“喏,还回去罢。”
青年身形僵滞了一下,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接,“怎么?了,不喜欢这只?”
沈瑜摇摇头,“不是。”
那人眉心微蹙着,“既然不是不喜欢,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你陪着我就够了。”
话?落,四下陡然寂静。
青年眼底积聚的薄冰像春水一样潺潺化开,他沉默半晌,抿唇说了一句,“我也是。”
——他也是,有?阿瑜一个人就够了。
那夜的小插曲沈瑜倒是没太在意。
不过让她倍感失落的是∶就在他们准备启程去芳何洲的时候,沈靥来信了。
信是由一只言灵鸟深夜衔来的,是阿姐送来的灵信,信上说她知?道沈瑜要来芳何洲,不过她最?近有?要事出门、不在沈家。
言灵鸟撞开窗棂的时候,沈瑜正咬着一支狼毫,有?些苦恼的往青年锁骨上画一枝白?梅。
对方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附庸风雅的奇怪癖好,竟然逼着最?讨厌琴棋书画的沈瑜往他身上作画。
他本来指的是腰侧,被少女冷着脸拒绝了。
于是变成了锁骨之上。
沈瑜根本画不好,她一画就歪,一歪就想笑。
一笑,那人就漆眸幽深的凑过来亲她。
于是两人画了近两个时辰。
光秃秃的白?梅枝上没点上两瓣花,菱唇倒是肿痛了好几回。
到了后来她干脆一脸戒备的扔了狼毫,避得离他半丈远,“不画了不画了,说什?么?也不画了。”
再画下去这狗东西就要吃人了。
等到那人再三保证不会再故意惊扰她后,少女才重新捡起案上的狼毫。
然后……
言灵鸟就来了。
沈瑜本来在瞥到灵信上“沈靥”两个字后,还一脸的欢喜雀跃。
待打开灵信看清楚信上的内容后,眉心立时紧蹙着,小脸上满是不高兴。
青年若有?所思的垂下睫羽,语声轻柔的询问,“怎么?了?”
沈瑜抿着唇,捏着手中信纸。
有?点儿瓮声瓮气的,“阿姐出去做任务了,现?在不在芳何洲。”
谢翕含笑着望她,叹了口气。
把气鼓鼓的妻子抱进了怀里,“既是这样,下次再见也是一样的。芳何洲又不远,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我随时可以陪你。”
她听?完眉眼间的郁闷散去一点,仰着脸看他,“真?的?”
那人一副温柔jsg款款的深情模样,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兀自笑了,“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阿瑜?”
沈瑜∶“…………”
这人不是一直都在骗她吗?
然后谢翕发现?,在他的安慰之下,妻子本来要转晴的小脸越发阴沉了。
眼眶狠狠发着红,像是随时准备要落下泪来。
“你……这是怎么?了?”
青年的语气微微茫然着,他第?一次猜不透枕边人的心思。
少女低着头擦泪,不知?道是因?为鼻塞还是别的。
语调间竟莫名带了几丝咬牙切齿,“没什?么?,你对我这样好,我有?点儿太高兴了。”
美人凭栏
人界已是春暮, 但吹来的风仍带着?几?分舒适的凉爽。
夜间市集上也游人不断,有身边跟着?丫鬟仆婢的女?郎公子, 也有长辈抱着?酣睡的垂髻小童, 看来大家都?很喜欢这样清和的天?气。
他们?走过来的这一路,碧湖粼粼,沿途种了大片的白色绣球花。
花瓣簇簇成团, 洁白无瑕的缀在?花枝上随着?夜风招展, 像膨胀太过而?不得不裂开的柔软浮云。
少女?站在?花枝下,鸦发间也不自觉夹杂了几?瓣雪白的花。
被身侧青年垂眸淡淡拂去。
沈瑜抬头看他, “那个, 要不要吃点东西??”
逛灯会就是要边吃边逛才有意趣啊!
其实她只?是想自己?吃,毕竟这人向来不重口腹之欲。只?是碍于他在?身边才不得不多问一嘴。
那人却格外的好说话,“阿瑜想吃什么,我陪你一起。”
其实沈瑜也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她左右四顾了一会儿, 指了指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摊贩,“就它吧!”
谁知?还不等两人走过去,就被忽然?砸下来的一个东西?挡住了去路。
少女?表情怔怔的, 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红绣球。
她后知?后觉的抬眼望去, 看到楼阙之上一位美人凭栏而?立, 正对她笑弯了一双眼睛。
沈瑜沉默片刻∶琢磨着?这姑娘是不是砸错人了,本来想扔的是她旁边的谢翕, 准头不好,才扔进了她的怀里。
她这么想着?,就真的问了出来,“美人姐姐, 你是不是扔错人了?”
仰着?一张小脸,杏眼轻眨着?∶要不, 再扔一次?
她没注意到美人身边还有一个威仪俊俏的年轻公子,因为在?沈瑜的印象里,抛绣球一般是姑娘才会做的事。
她还没见过哪个公子给心上人抛绣球,于是也就没有多想。
可谢翕却是注意到了,那“凑巧”扔进阿瑜怀中的绣球。
其实是那身着?华服的俊俏公子扔的。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少女?却自顾自和楼上美人有来有往的打岔。
就见那妩媚动人的女?子冲她勾了勾手指,“确是扔错了,劳烦姑娘受累帮我把绣球送上来罢。”
少女?被那明?艳风情勾得心里痒痒的,当即就要乐颠颠的给人上楼送过去。
却被身边青年摁住了手腕,他语声和神情都?淡淡的,“不用?去。”
沈瑜纳闷的看了他一眼,以为他黏人的病症又犯了。
敷衍似的安抚两句,“你原地等着?,我很快回来,实在?无聊的话,你去前头帮我把糖葫芦买回来吧。”
“……”
沈瑜上了楼,才注意到姑娘身边坐在?一位气度清贵的俊俏公子。
那公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停滞了数秒,才对她露出个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公子长得还算不错。
她也便朝对方弯了弯眼睛,而?后向着?一旁的美人看去,完全?没在?意那俊俏公子被她明?媚笑颜恍得怔愣一瞬。
“美人姐姐,你的绣球。”
那女?子的目光似乎在?少女?和身侧公子间微妙流转了一下,而?后示意丫鬟接过绣球。
启唇询问,“敢问姑娘,下头站着?的那个,可是你的兄长?”
沈瑜一默,而?后深深了然?∶看来那绣球果然?是冲着?谢翕去的。
但在?这种问题上,她也只?得如实相告,“不是,那是我夫君。”
话落周围静默了片刻。
美人姑娘的眼睛有些复杂的落在?她身上,游移不定,红唇张了又阖,像是被噎住了一样。
半晌,又掀了眼皮去瞅身侧公子。
冲她露出个妩媚浅笑,“原来如此,倒是我唐突冒失了。”
对方人美又有礼貌,沈瑜被那酥软的声音蛊惑得五迷三?道。
当下有些客气的摆摆手,“没事啦,砸得也不是很疼。”
“噗嗤。”
那美人被她逗得掩唇轻笑,声音也娇娇的,“姑娘真是个妙人。”
不知?道自己?妙在?了哪里的沈瑜∶“……嘿。”
楼上的气氛逐渐融洽。
美人姑娘十分友善的拉着?少女?的手,说话的声音娇娇媚媚的。
东问问西?问问扯了一箩筐,时?不时?娇笑两声,把面前少女?迷得像只?呆头鹅。
呆头鹅忘了楼下等着?她那俊脸铁青的夫君了。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青年眯着?眼睛望向楼阙栏杆遮掩住的地方∶他的阿瑜好像找到新家乐不思蜀了。
而?青年那副清冷俊美、生人勿近的模样,也没能够逼退那正值慕少艾的大胆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