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希望莉莉安暂住庄园也不全是出于私心。来来往往的游客充斥在梦湖,谁能保证这些流动人口里没藏着几个心怀不轨的家伙。
文森特可以对兽神起誓,他绝不会做伤害到莉莉安的事,他的信誉单单从这几年不越边界一步的单相思就可以被证明。但别人呢?
大狐狸不希望她遇到第二个艾伦,而诺福克庄园相对而言是最安全的去处。
他会安排好之后的一切,莉莉安需要做的只是先开口而已。
拿出谈判场上动人心魄的言语技巧,文森特不动声色地引导莉莉安向他提出请求。逐条列举莉莉安那些备选方案的疏漏之处,再潜移默化地暗示她,最稳妥的道路只有一条——
十分钟后,狐狸伯爵成功了。
“虽然很唐突,”莉莉安果然被他带偏了谈话方向,“但……请问今晚我可以在庄园的客房里借住一夜吗?”
文森特用余光扫到咖啡馆外的景象。雨声转小但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站在马车旁边的管家向他打出手势:道路已经解封,随时可jsg以动身。
做得好。诺福克伯爵也不知道是在夸奖谁。
“当然,”收回眼神,大狐狸暗戳戳地拱火,“莉莉安,你是我很重要的的朋友,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只是你和艾伦之间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等双方以后再谈的时候,艾伦不会因为这次短暂的借住而生气吧?”
茶言茶语效用非凡,莉莉安对艾伦的反感刚要平复一点,文森特的话就又把她的情绪挑了起来。
“不用管他,”莉莉安硬邦邦地撂下茶匙,“没什么可回转的了。说不准他正在哪个酒吧里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他又不是戏剧,没本事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原谅。”
文森特没想到随口一茶竟还炸出这么一条消息。
“他怎么敢这么对你?!”大狐狸真心实意地恼怒起来,“莉莉安,告诉我真话,这几年你到底过得有多辛苦?!”
演技
雨丝在空中懒洋洋地飘着,地上的积水在灯光下泛起明亮的倒影。
仿佛戴上了几百米厚的滤镜,明明马车内部的摆设和之前并没什么两样,但狐狸伯爵就是认为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莉莉安的存在让整个车厢弥漫起浅淡好闻的气息,被她倚在身后的墨绿色绒面软枕似乎也在瞬间高雅起来。
从王都回到封地的路上,他曾经无数次嫌弃这些靠枕暗沉沉的颜色——可它们此刻正堆在莉莉安的身边或是被她抱在膝上,绣着金色徽章纹样的墨绿色枕面将她的手衬托得洁白而可爱。
车厢里那些繁复而过分华丽的装饰也不再挤挤挨挨地碍眼,乖巧地围拢在莉莉安周围,它们使狐狸伯爵的审美标准摇摇欲坠。
什么“简洁才是美”、什么“品位在于内敛”、什么“朴素即高雅”!
晃着毛茸茸的尾巴,诺福克伯爵心中的小狐狸奋力踹走这些想法。莉莉安就该待在靡丽的珠宝堆中,兽神在上,她适合所有高贵的、艾伦不能但是他能支付得起的东西。
莉莉安淋出雨痕的大衣简直就像被蓬纱撑起的裙摆,文森特也解释不清自己的联想来自哪里,可他切切实实地认为,随着车驾的移动,她的衣摆荡漾出的弧度就像是水波中层叠的涟漪。
他为什么不是个肖像画画家呢,大狐狸收紧手指。在建筑学院修习多年,他的素描功底还算不错,然而莉莉安的形象应当用油画的色彩来定格。仿佛是柔和的、动人的新雪落在熙熙攘攘的集市,喧嚣中的一抹白色冰凉而令人难忘。
“兽人都像你一样吗?”莉莉安的心情不知不觉间好了许多,“也许这和不同的社会背景有关,我在艾德蒙遇到的朋友大多和旁波人不同。”
心上人的话音在耳边响起,狐狸伯爵恋恋不舍地停止想象。
“和人族王国相比,”文森特意味不明地眨眼,“艾德蒙算得上‘异端之国’。生活着兽人、法师甚至恶魔,这里最重要的行事准则就是胜者为王。人族为了追求稳定和秩序衍生出配套的规则和文化,但我们却认为,变化本身也是稳定的一种表达方式。”
狐狸伯爵随手拿起一个材质不明的多面魔方:“就像这只魔方,你当然可以让它维持现在的样子,使它每一面的小方格都是相同的颜色。不过魔方的意义就在这种稳定中泯灭了,有谁拿起一只魔方仅仅是为了观赏?”
他拧乱魔方的色块,喀啦喀拉的响声吸附住莉莉安的注意力。
“我可以看看它吗?”莉莉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文森特,这上面的色块似乎在移动?”
色块在移动?
不等狐狸伯爵想明白莉莉安的意思,在她触碰上魔方的同时,两人纷纷陷入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狐狸伯爵的面前亮起一点微薄的萤火。这粒光亮在感应到他的视线后轰然分散,一封简短的信件在飞舞的粉尘中翩然浮现。
[致我那单身到现在还没追上伴侣的好友:
如你所见,这只魔方藏有秘密。我从女巫那里买来这个小道具,它可以创造出氛围奇特的黑暗独处空间,据说里面还布满了许多障碍摆设。
看在你单相思到现在的份上,希望它能够帮助你和莉莉安多待上一会儿。听说女孩子大多怕黑,你可以尽情在这里挥洒自己的男友力。哦对了,离开这里很简单,你只需要再转一下魔方就行。
——你忠诚的损友,麦迪逊]
信件在片刻后散入黑暗,文森特听到莉莉安冷静的声音从七点钟方向传来。她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沉闷的落地声和咕噜噜的滚动声在这个小空间里接连响起。
“这里太黑了,我不小心碰掉了几个摆件。”莉莉安毫无惊慌之意,“你呢?你还好吗?”
真是可惜,大狐狸颇为遗憾又十分自豪,能为自己的人生利索地选择航向,莉莉安才不是胆小的人。
但麦迪逊毕竟是一片好意,文森特悠然地把魔方丢进衣兜,何况女巫出品的魔法道具质量向来很好,就这么辜负了也不太合适。
所以——让他来做那个怕黑的小可怜吧。
“莉莉安,”用尽毕生演技,狐狸伯爵伪装出虚弱却强作无事的腔调,“我暂时不能移动,你小心一些,不要磕碰到自己。”
说完这句,他故意栽倒在地上。
女巫做的魔法道具果然精致,文森特在触碰到柔软的长绒地毯时默默夸赞,摔上去完全不疼。
不过这也太精致了,大狐狸抿嘴,有这张毛绒绒的毯子吸音,不知道莉莉安能不能听到他专门摔出来的动静。
早知道就该栽得再用力一点,文森特默默积累经验,反正轻了重了都有莉莉安关心,下次他绝对要演得再夸张一倍。
“文森特?你怎么了?”莉莉安只听见咚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在地上。“你还好吗?”她摸索着找过来,“是撞到身体了吗,还是——啊——”
掐好时间,大狐狸狡黠地用尾巴绊了她一下。
莉莉安当场跌到他身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莉莉安只觉得自己压在一个弹性十足的东西上面。支起手肘,她试探着朝前摸去。范围不小、软软的、有温度,好像……好像还有搏动的节奏?
一只手扣住了莉莉安的动作。
“是我,”藏好狐狸尾巴,文森特在她耳边低声喘息,“你没摔到哪里吧?”
两人靠得实在太近,大狐狸的气息在呼吸间拂动她散落的发丝。温热的气流就像海浪一样扫过莉莉安的侧脸,隔着几层衣物,她的手快要被文森特的胸肌烫伤。意识到自己正以一个在旁波堪称伤风败俗的姿势贴在文森特身上,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莉莉安的大脑刹那间空白一片。
良久,莉莉安干涩地道歉。“对不起,”她尝试在避免接触文森特的情况下起身,“我好像有点重,你有没有受伤?”
彻底的幽暗里,衣料的摩擦声似乎都添上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情绪。文森特感到莉莉安的双腿紧绷起来,几乎紧贴着他的腰侧,她越想凭自己的力气站起来就越容易蹭到文森特的身体。
“你不重,”确定对方看不清他的动作,大狐狸心机地将莉莉安绊倒第二次,“留神些,这里的地面落着许多碍脚的小东西。”
干干净净、除了一只大狐狸什么都没有的地毯:啧啧啧,你了不起,你清高,你不碍脚。
好像确实有东西从她腿边滑开,莉莉安茫然地重新跌在文森特身上。
精确一点,是骑。
随着大狐狸呼吸而起伏的腰腹紧致有力,备婚时看过的床帏读物争先恐后地钻进莉莉安的脑海,仿佛是被点燃的壁炉,一团火顺着她的胯部砰然烧上脖颈和脸庞。涌动的血液让她整个人都滚热了起来,文森特彬彬有礼的声音让她难为情得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合适。
她身上好软,也好香。忍下脱口而出的痴汉发言,扶着莉莉安坐稳,狐狸伯爵知道类似的戏码不能再上演第三次。
“是我的错误,”文森特没忘了一本正经地装虚弱,“咳,那个魔方在马车里放了太久,以至于我没有及时想起来它原本是个,咳,整蛊用的魔法道具。碰到它的人超过两位就会被拽入这个空间,魔方,咳咳,魔方在我进入这里的时候不慎脱手丢失,咳,我们把它找到就能从这里出去。”
莉莉安被文森特说句话还要咳三咳的样子糊弄住了。
“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莉莉安斟酌着用词关心他,唯恐哪句话戳中对方痛处再使情况更坏,“不能动……是伤到哪里了吗?”
黑漆漆的空间里一丝光线也没有,莉莉安的视觉暂时失灵,大狐狸刻意伪装出来的脆弱存在感便慢慢强了起来。
不清楚文森特到底怎么了,也怕压到对方的伤口,莉莉安忍着羞耻不敢jsg乱动。
兽人的夜视能力在此刻派上了用场,狐狸伯爵的目光慢悠悠地摩挲过莉莉安酡红的脸颊。
“咳咳,我没事,”他愉快得就差摇飞尾巴,“只是一个不怎么光彩的小毛病,莉莉安,你——你听说过幽闭恐惧症吗?”
莉莉安愣了愣。她当然听说过这个名词,拜那些想尽办法推动主角感情进度的套路剧本所赐,她不但知道患者在发病时常常怕黑,她还知道严重时患者甚至会昏厥。
可,莉莉安拍上额头,可是剧本里没提要怎么治!
难道她真的要像剧本情节那样嘴对着嘴帮文森特呼吸,或者脱了衣服让对方听着她的心跳平静下来?不不不,莉莉安用力甩走脑中这些烂俗桥段,文森特是温文尔雅的善良绅士,她不可以用这些过分的戏剧化行为玷污他。
不知道自己错过什么的大狐狸有气无力地撑起半边身体,怀着和心上人多贴一会就是赚到的想法,他靠在莉莉安的肩上喘得奄奄一息又断断续续。
于是两人的姿势自然而然地亲密了起来。仿佛是交叠着诉说蜜语的情人,狐狸伯爵悄悄地看向莉莉安担忧的表情。她在想他,文森特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不过,令他惋惜的还有对方身上的羊毛大衣。这不解风情的厚重织料隔在他和莉莉安之间,文森特柔弱地抖着,他就是有再长的眼睫也刷不到莉莉安的心里。
发烧
直到从魔方空间里离开,莉莉安都不能确定整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她和艾伦差一点就要步入婚姻,然而她恍惚间竟觉得文森特才像她的未婚夫。两人挨得实在太近了,莉莉安没法忽视那些和文森特接触过的地方,尽管大多数时间里两人的皮肤隔着数层衣服。
但她依然觉得自己像是被火灼烧。
要责怪对方的过分吗?莉莉安无措,可是文森特的症状不似作伪。他的确对昏暗的封闭空间反应剧烈,如果不是不可避免,哪一个兽人特意会伪装出孱弱的样子。她又不是需要精心引诱才会踏入埋伏圈的暴躁猎物。
那……那就让魔方里经历的所有都成为过去式,莉莉安竭力使滚烫的脸颊降温。
忘记文森特略带颤抖的呼吸,忘记文森特紧紧握住的她的手腕,也忘记两人无意中轻擦过的侧脸。
收纳起心中翻滚的惊涛,莉莉安恢复表面上的镇定。就是这样,她对自己说,不过是一次发生在意料之外的帮助,她不可以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和文森特相提并论。
“你感觉好些了吗?”揪住靠枕的一角,莉莉安小声询问。“你的额角还挂着冷汗,脸色看上去也有些惨白。”她想起跟在文森特身边的查德,“你的随从就在外面,需要我把他叫进来吗?”
仿佛被魔方里的环境折腾得精疲力尽,狐狸伯爵无力地摆了摆手。
“可以麻烦你为我倒杯热茶吗?”他的眼神落在桌面的茶具上,“我知道你本没有这个义务,但我还是想请求你一件事,请不要让别人知道刚刚的内情,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