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是奥克米,丽芙拍拍手,亲亲女儿的兽态随了她上上任的丈夫,就算是撬墙角,她也不怎么担心一只蓝环章鱼的安危。
斯沃沉默着不说话,乏人照看的烛台上飘起朦胧的烟雾。
次日清晨。
丽芙表情古怪地告诉斯沃。“瞧瞧这个邀约,”她说,“不久前也进过【世界球】,也叫莉莉安,是她的丈夫在联系我。”
小天鹅神思不属地吃掉一面包片的芥末。
噢,瞧瞧他这副可怜样,丽芙酝酿着想安慰他几句。
放下叉子,出乎丽芙意料,斯沃在几经吞吐后做出决定。“妈妈,”他问,“这次见面……我能给您做助手吗?”
“这是不对的,”丽芙把他昨晚说过的话原样甩回来,“斯沃,她结婚了。”
“妈妈,”小天鹅恳求,“我只是想多看看她。”他不会做别的事情,斯沃悲哀地想,他还能做什么呢?
好宝贝,丽芙忧愁叹气,我只是怕你越看越上头,到时候被狐狸公爵麻袋沉湖一条龙。
*
恶魔城,西北角塔楼的顶层阁楼。
这里的空间并不逼仄。
放得下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养在胆状银瓶里的玫瑰来自布伦塔河。白色的桌布自平面的边角垂荡,折出自然而富有质感的褶皱,它的边角绣满了曾被明文禁止的神秘图符。
黑胶唱片的旋律复古而缠绵,随着楼层递减的蓝调里,鼎鼎有名的巫师丽芙带着她的蒙面助手坐在莉莉安和文森特对面。
【世界球】是个疯狂的炼金成品,丽芙从一个被人讳莫如深的设想讲起。
“如果它的持有人能够在球中构建世界,”数百年前的惊心动魄在此刻也只被平淡讲述,“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讲,拥有它的人是不是也等同于神?”
蒙面的助手尽职尽责地展示着资料和笔记。
他用最不出错的动作遮掩自己的名字。
不敢直白地注视莉莉安的脸,斯沃把眼神牢牢禁锢在羊皮笔记本的页边。恶魔城习惯性地在任何时候点灯——拉jsg上沉重的窗帘,魔法或烛火营造出令人安心或压抑的氛围。
童年时代最讨厌的灯烛如今却成了他的福音,母亲的声音渐渐从耳边远去,斯沃隐晦地瞥向桌子中心那个擦拭洁净的玻璃灯罩。
他诚挚地满足于一片畸变的倒影。
不甚清晰的映像中,斯沃看到她的领口上绽放着鸢尾的刺绣。和布料同色的丝线只有在恰当的角度才会反光,像是他心里那些不能得见天日的念头,它们低调而不熄地燃烧出一种轻佻又高尚的情愫。
他不显眼地碰上一张书签似的硬卡。笔记本里夹杂着太多的纸条,无论是丽芙还是对面的访客,没有人看出它的异常。
但只有斯沃自己知道,那不是母亲用作分类或提醒的标签,那是一张还没有盖上检陆痕迹的戏剧门票。
《达维小姐》。
枝蔓般的装饰线从剧目的旁侧逸出,平整如新的门票上,剧作者的名字暗沉如夜。
蒙面的助手无声地重叠着这个名字的音节。
Lilian——
初涉情海的天鹅并不懂得太多,他掌握的知识非常有限。
譬如,这个微笑般的唇形令他模糊地感到幸福。
魔法新生莉莉安
塔楼上的小型面谈会愉快结束——至少对单相思的斯沃来说是这样——几天后, 为了与体内的魔法能量和平共存,莉莉安也掌握了抵达巫师宅邸的方法。
站在红砖墙前,背着小书包, 莉莉安在狐狸男妈妈无比担心的目光中和他拜拜。
“带去的便当记得吃完, ”大狐狸翻平她背反的包带,“中途休息的时候多喝水。”
她可是要从下午两点一直学到晚上八点!文森特不确定地想, 装在包里的餐点会不会少?
一盒香煎鸡胸肉一盒黑椒小牛排一盒厚切芝士鳕鱼片, 还有加了油醋汁和切得细细的紫甘蓝的沙拉、观感极佳的抹茶蓝莓燕麦酸奶、五颜六色的也许有半袋早餐白面包那么重的水果。
颠颠她只有一支笔和七八盒餐品的小书包,莉莉安握着猫耳朵水杯等大狐狸结束盘算。听听这些足够去餐馆售卖的食物名称, 她即使说自己是来春游也会有人信的。
大约够吃,狐狸公爵忧心忡忡地点头。但是他忘了加一罐零食小饼干。
荒凉的巷子尽头也没什么卖甜点的地方。
“我们回去再补,”狐狸妈妈许诺到, “安心上课,等到晚上回家,除了曲奇饼干还有芒果和草莓双拼的毛巾卷可以吃。”
被人絮絮叨叨送去补习班, 还是跟着深藏不露的大魔法师学魔法, 对莉莉安而言, 这种感觉有趣又好玩。“我会的,”她在文森特脸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擦吻,“没有毛巾卷,补一只香喷喷的刚洗完澡的红狐狸也可以。”
突袭成功,一鼓作气冲向砖墙,她把意犹未尽的大狐狸孤零零抛在魔力防护界域之外。
包里的小饭盒们叮哩咣铛地说着再见。
*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魔法是个神秘而含义丰富的名词。”
丽芙, 莉莉安的新晋魔法导师, 在铺着月相地毯的房间里燃起蜡烛。摘下腕间六层或是七层的手镯,她的影子飘忽成一道细长的烟雾。
“人们想要形容它, 所以每本和魔法相关的书籍上都写满了类似的词语——占星仪、塔罗牌,以及各种原料复杂的药水。”
丽芙的魔杖在空中编织出成群的晚风,簇拥的星光像是桥下的河水那样奔流。
“但这些都太过复杂。”她丽芙可是个喜欢简洁的巫师。“魔法是什么?在我眼里,它和哲学异曲同工。”
铺陈华美的幻象消散,自动向两侧漾开的窗帘放开被它阻挡的阳光。跃动的烛火在耀眼的日光中熄灭,巫师手中的魔杖崩解成沉沉下坠的尘埃。
这是一个干净晴朗的下午。清晰的光线里,莉莉安看到地毯的边缘,皮质的流苏从深蓝色的珠孔中喷溅而出。和毯面接壤的木质家具都涂过清漆,古老的橱柜上镶嵌着时下流行的渐变色玻璃。
架子上错落地摆放着书本,不过里面并没有那些看起来就晦涩得可以用来催眠的著述。信手拿出一本薄薄的素描本,丽芙腔调优美地把后半句话补完。
“魔法是你看待世界的方式,”巫师对她新鲜出炉的学生耐心十足,“烹调菜肴的厨娘可以在浓稠的南瓜甜汤里尝出魔力的味道,热衷淘选古董街的商人没准会受到一枚中古金币的启发。”
“【世界球】残存的意志选中了你,”丽芙的视线扫向墙上的油画,“这是个非常不错的开始。”
莉莉安似乎明白了什么。“我的剧本和手稿,”她想起被道具吞吃的几页情节,“也许——我可以用我的故事创造与现实并轨的世界?”
丽芙喜欢这个聪明的学生。
“不过我们要先学几个基础的小法术,”巫师指甲上的花纹挨个滚到桌上,“在已知的神话传说里,哪怕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想要创造万物,祂也照样要从一捧平平无奇的泥土开始。”
像是被加热的白蜡,秘银色的花纹融化成数尾灵活游动的鲽鱼。法术的来源在它们的鳞片上演化闪动。
*
恰如斯沃说的那样,在塔楼上扮演过一次寡言助手之后,他再也没向丽芙提出诸如“上课时我能不能在房间里待着”的请求。
他想名正言顺地和莉莉安出现在一个地方,而不是永远躲藏在母亲巫师袍的阴蔽之下。
小天鹅真的在恶魔城内找来了老师,分配好时间,他在练舞的间隙踏踏实实地锻炼演技——
感谢加尼叶剧院引资后拓宽的业务线,斯沃的脸和技术让他成功在加尼叶剧院留下并担起一部舞剧的主角。
可谁都知道,尽管是在同一个剧院,不同剧种间的区别仍然鲜明地挡在他和莉莉安之间。
规划整齐的剧院分区让他试图偶遇莉莉安都难。
是以斯沃不满足于做个有些名气的芭蕾舞舞者。他想做个戏剧演员,捏着属于他的那份剧本,在排练的时候假公济私地请教莉莉安,“这段独白用什么样子的语气诵读出来会更好?”
但他不能着急,穿着珠花纱衣的小天鹅对着占满整面白墙的落地镜一遍遍旋转着训练。舞剧首秀需要认真对待,斯沃要给他在乎的人留下一场惊艳的回忆。
先做一位优秀而娴熟的舞剧舞者。
然后去当有能力争抢角色的戏剧演员。
听说那只狐狸在学院的时候就和莉莉安情投意合,小天鹅身上的纱衣随着动作浮动成漂亮的水母状,两人曾在彩纸飘飞的舞台上求婚定情,
他不会想着去破坏这段关系,就像他不能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了所谓的爱情拆散了丽芙和奥克米的父亲——丽芙前夫——的家庭。
他的妈妈只是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小天鹅踩着节奏跳跃,但他的父亲让别人的家庭分崩离析。
以及,他的父亲最后也没能成为和丽芙走到最后的伴侣。
一只为爱疯狂的黑山羊和一只剧毒大章鱼在有海有陆的地方相约决斗。
看在双方接连被毒素和尖角送进坟墓,而黑山羊死得还要更惨一点的份上,奥克米同出生不久、尚且不了解父辈恩怨的小天鹅单方面缓和了关系。
反正是同一个母亲生的;海洋生物死个伴侣或者左右逢源、风流出街也不是大事。
奥克米对着刚破壳的丑小鸭心软了。
“那是因为你继承了妈妈的兽态,”奥克米端着受害章鱼遗女的架子,“她让你住在这里,而且这座房子也是妈妈的!否则我早就把你赶进羊圈再卖给嗜好变态的人类男贵族。”
回忆远去,斯沃在渐弱的伴奏声中完成谢幕的动作。他在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垂眼。
哪怕黑山羊的血脉无时无刻不诱惑斯沃多做点什么,他仍旧会尽己所能,做个守住道德底线的天鹅。
直到这段无望的感情慢慢消亡。
*
丽芙的教学成效斐然。
差不多一周之后,距离红砖墙三米远的地方,不等狐狸妈妈询问“魔法学得还开心吗”,也顾不上欣赏他的表情,一只白色茶金狐已经熟门熟路地钻进文森特的大衣。
飞起来的书包被狐狸公爵稳稳接住。
“这就是变形法术的成果,”小狐莉嘤嘤地从他的腰带里咬出衣角,“限时返场的可爱狐狸,有没有很惊喜?”
拱进他的衬衫,恶魔城的巷子里,全靠大衣掩护,白金色的毛茸茸和形象体面的狐狸公爵隐秘而堂皇jsg地零距离贴贴。
大狐狸的契纹在腰带上方露出一丝丝。深红的颜色被她雪白的尾巴衬得极其显眼。
及时亲两下。
大狐狸的皮肤被她的爪子意外挠出红痕,温热弹性的肌体像是最天然的弹簧床。
立刻咬两口。
倍感奇妙的、精力过剩的小狐莉把文森特作弄得快走不了路。“好可惜。”不等他说话,小狐莉的感叹从他的领子里飘出来:“当时我怎么就不好意思呢?”
想想那块浸湿的奶味衣角——
想想那两处形状糟糕的胶布——
想想那晚已经被她贴到却因为种种原因错过的、男妈妈的胸口——
忍无可忍的大狐狸把她揪着尾巴拎出来。“看起来蜜月生活让您释放了真正的自我?”他拢住小狐莉的爪子,“还在外面,您听话一点儿。”
窄巷中的旅店破旧、卫生堪忧、隔音条件相当差。如果她不想被捂住嘴巴和声音、也不想在激荡时被他的手指弄坏嘴角和喉咙,她就该在回家前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