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奏连忙转过轮椅,假装正在看光叔的热闹。
她绕过正在跳舞的舞娘,走到了光叔身边,笑嘻嘻道:“泱儿参见光王,见过三位义兄,你们在玩什么?”
颍王、安王见洛泱过来行礼,暂时放开了光叔。
安王忙笑道:“义妹免礼。五兄正在请光叔吃仙丹呢。”
光王擦擦额头上的汗,嘟囔道:“仙丹不能吃……吃了会变仙人飞上天的。”
“我们不信,除非您把仙丹吃下去,飞给我们看看。”
颍王拿来的确实是道士练出的仙丹,但和以往黑色药丸不一样,它是红色的。道士献给颍王,他也不敢吃,想起了光叔,这才哄他来试药。
洛泱笑道:“我有个验证这粒药丸是不是仙丹的法子,你们要不要试试?”
颍王愣住了,没想到洛泱说这样的话,他常见那些道士说,自己练的是长生不老的仙丹,还真没有法子可以验验真假。
这个小妮子会有什么法子?
他摊开手心,将那粒红丸子递给洛泱,笑道:
“想不到义妹还有这本事,就让你验验,好叫光叔放心。”
第二一一章 “多谢”
洛泱从颍王手里接过那粒“仙丹”,药丸呈赭石色,看上去像“瞪眼蹬腿丸”那般大小,这应该是含有朱砂的汞化合物。
唐、明两代,光明正大下毒的,也就是这些无知无畏的道士了。
大家这才看到,一位宫女跟在洛泱身后,她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三只白玉碗。洛泱走到桌边,将桌子上移出一块空位,笑道:
“光叔,麻烦您替我将这三只空碗倒扣在桌上。”
光王不明其意,但还是照做了。洛泱捏着那粒“仙丹”在他们眼前晃了一遍:“现在,五义兄,你把这粒仙丹放进其中一个碗里。”
颍王也照做了。
“碗和仙丹你们都验过,接下来,泱儿就要施法了,你们可不要眨眼睛。”洛泱收起笑容,手上依次变换着三只白玉碗的位置,口中还念念有词。
这下,连圣上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洛泱加快了速度,等她突然停下来的时候,转头对光王笑道:
“光叔,您打开看看,碗下还有没有刚才那粒仙丹。仙丹若还在,那必是假的,您千万别吃。”
旁边人看明白了,皆暗笑:
这位伊阳郡主,也是位会唬人的。这谁不会啊,转几圈,然后打开一看,药丸还在,便说,您不用吃啦,仙丹是假的。
她头次进宫,当光叔是长辈,这是在帮他躲过吃这粒仙丹呢。
圣上鼻子里嗤笑了一声: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玩意。
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光叔将三只碗依次掀开,这下连目不转睛的李奏都惊了:下面空空如也,仙丹就在他们的面前不翼而飞。
光叔像是要让圣上都听见,夸张的叫道:“呀!仙丹呢?怎么不见了?”
“那还用说,若是仙丹不见了,就说明那粒仙丹是真的。”洛泱两手一摊,意思说,我手上没有,我连仙丹都没碰过。
此时颍王最激动,他将三只碗又检查了一遍,还招手交过两个宫女:“蹲下去找找,看仙丹是不是掉到地上了?”
洛泱一脸无辜:“都说是真的仙丹了,怎么会掉地上?要不连泱儿身上也搜搜?”
“那它哪去了?”颍王不甘心,炼一粒仙丹不容易,配料都要找上好长时间。若那是真的仙丹,丢了岂不是太可惜?
洛泱噘着嘴道:“仙丹有仙气,泱儿念了咒语,它当然是飞了!”
飞、飞了?
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圣上盯着那两个趴在桌下的宫女,她俩找了半天,爬出来回道:“地上都找过了,没有。”
洛泱眨巴眨巴大眼睛,认真的说:“相信我,仙丹是仙物,不会落到地上的。”
颍王这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有光王和洛泱一样认真的说:
“仙丹飞了。”
圣上正理不出个头绪:要真是仙丹,那些臭道士应该献给朕啊?朕才是天子,它又怎会落在老五手里?
大家也在议论纷纷,终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来了。
一位内侍出现在门口,他低着头,匆匆走到李好古身边,附耳说了两句,李好古惊讶之色现于脸上,忙到圣人身旁耳语了几句,又叫过那内侍,问了他几句。
谷span>圣上顿时脸色铁青,厉声道:
“把郑注、陈金水带上来!”
教坊掌乐见势不妙,忙看向李好古,他摆了摆手,舞娘和乐师赶紧撤了下去。一时间大家忘了刚才那粒神奇的仙丹,都在相互打听,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萧太后见状,连忙带头起身,领着女眷们离开正殿。洛泱也要走,光王趁大家都在移动位置,没人注意到他,轻声对洛泱道:
“多谢。”
她微微一笑,行了个福礼,追着阿娘的步子离开了:
洛泱按着碗底,刚开始转第一圈,就已经认准那个扣着仙丹的碗,趁转到桌边的时候,让仙丹滚进她的袖子里。
刚才在说“搜身”之前,她趁人不备,将仙丹塞到了光王手里。
若是光王对她装傻,他便什么也不会说,但现在他说“多谢”。
光王是个值得敬重的人,虽然他到了晚年还是犯下大错,将回光返照的大唐,迅速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她绝不是一时意气,多一个聪明的朋友,不好过多一个装傻的敌人?
洛泱紧紧跟在阿娘身后,裴煊、元枫,还有几位官员,押着陈金水、郑注,与她们擦身而过。
裴煊这是到长安后第一次见到洛泱,原以为自己全都忘了,没想到一见面,还是觉得她那么与众不同。
太和殿大殿中,无关人等皆已撤离,圣上也已坐到了龙椅上,他身侧站着的王守澄,紧紧盯着走进来的郑注。
王守澄不认识陈金水,而郑注是他推荐给圣上的,说他善解书文,圣上听他解了两篇,觉得确实不错,留在跟前做了个侍讲。
郑注是个神医,就是字面意思,神奇的医生。
他原投在裴度门下,他用别人看不懂的方子,治好了裴相公连太医都看不好的病,但此人吃相太难看,起初王守澄也看他不顺眼。
奇怪的是,一身正气的裴相公说他是个奇人,让王守澄不要杀他。
以裴度的名望,会如此容忍一个贪污受贿之人,王守澄也很好奇。跟他聊了一次,他发现郑注是个鬼才,什么话到了他嘴里,都让人感觉特别有道理,无法驳斥。
两人一拍即合,郑注从此抱上了第一宦官的大腿。
郑注为王守澄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路,史墨白就是通过郑注勾搭上的王守澄。
所以这样的人出事,王守澄真觉得非常奇怪:
是谁,踩住了他的尾巴?不管是谁,他必须给郑注撕开一个口子:
“圣上,今日是您的诞辰,生辰纲都是大数目,进的又是您的私库,就算是数字对不上,您也该看在送礼的大臣们心诚的份上,让他们过后再补进来,并无大碍。”
王守澄站在龙椅旁边,比下面的亲王大臣都站得高。
他脸上堆起笑容,这让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让你看不出来,他的目光到底落在谁身上。
哪知圣上并不理会,冷着脸对下面的裴煊道:
“裴度支使,你把情况细细禀来。”
第二一二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裴煊见圣上问自己,上前禀道:
“启禀圣上,今日六部皆有人在太仓协助清点贡品、生辰纲入库,可就在检校库部郎中郑注所献生辰纲中,发现了五十六箱恶钱,事关重大必须彻查。
我们在场官员一致推举刑部郎中李石,会同大理寺、御史台控制了郑郎中,并将妄图逃窜出城的押送人悉数缉拿。具体审问经过,还要请刑部李郎中详禀。”
圣上看向李石,他回禀道:
“押送人员皆是郑注门客,他们供出,此笔生辰纲,皆由伊阳县令陈金水筹办,价值高达百万缗。其中铜钱五千六百缗,皆为恶钱。”
伊阳?这个地名有点耳熟。这……不是刚刚封给洛泱的郡主封号吗?巧了。
“五千六百缗?”
圣上暗暗松了口气,如今每年制造出的新铜钱,不到十炉,这不到十万缗新币扔出去都听不到响,恶钱流通也能缓解铜钱缺乏之痛。
不过五千六百缗,这些人简直是小题大做。
“圣上,五千六百缗并不算大数,且先圣已颁诏令,‘非铁锡铜荡穿穴者,并许行用’。您说,六部这些人在庆成节的时候,把小事闹大,不是给您添堵吗?”
王守澄看着圣上脸色,不失时机的在他耳旁说到。
这时裴煊上前禀道:
“圣上,若只是铁铅锡铜钱,臣等不会恐慌,但这批钱,是太和二年,您亲自让京畿各州府收缴上来的鸡目钱,此等劣质恶钱,通过太仓正名,再度流向民间,圣上,虽然只有五千六百缗,会让朝廷信誉大大受损啊。”
苏元枫也上前禀道:“圣上,明明是太和二年收缴,并由神策军负责焚毁的鸡目钱,为何会重新出现,还有人妄图将这些劣质恶钱送入太仓,细思极恐。”
王守澄和韦元素面面相觑,王守澄没想到,兵部一把火,把这笔钱的来历烧到了神策军。
郑注是我的人,这连圣上都知道,莫非是韦元素老小子在背后阴我?
当年左右神策军都有人参与焚毁恶钱,韦元素从中做了手脚,偷偷昧下一部分恶钱,如今假郑注之手,将我拖入泥沼?
对面的韦元素也是这么想的,不同的是,他立刻生出警觉:
王守澄一直都想除掉我,焚毁恶钱时,左神策军也有人在,莫非,他把我的人策反了,只要圣上审案,他立刻会将脏水泼在我头上!
事发突然,大殿上的空气诡异起来。
裴煊又道:“禀圣上,事发之时,不少外邦使节在场,此时若不能很好解决,臣只怕,还会影响到大唐在外事上的信誉,请圣上三思。”
大殿上除了圣上在龙椅上坐着,下面也坐着一人,那就是轮椅上的李奏。
他和忻德商议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恶钱的区别,是忻德提醒他,到淮南收回来的恶钱,是私铸的掺有便宜金属的铁铅锡铜钱。
虽然是恶钱,但官府睁只眼闭只眼,早把它当成标准铜钱来使用。
只有去收那些质量很差,被官府禁用的恶钱,比如丢在水里都会浮起来的鸡目钱,那才罪当砍头。
鸡目钱几年前官府收缴过一次,当时是用两枚真铜钱,换一枚鸡目钱的方法,收了一批,可百姓中总有人抱着侥幸心理,想等官府调高兑率再换。
还有一个地方会回收一些鸡目钱,那就是铁铺。
谷span>李奏听取了忻德的建议,虽然要一点一点的收,但这也激发他想出一个栽赃神策军的主意,直到那日吃暖锅,他才将他一箭三雕的办法告知大家。
户部一口咬定就是那批钱。
神策军要撇开干系,就得舍掉郑注。
此时郑注还没有替皇兄治病,也还只是王守澄的心腹,圣上绝对会用杀了郑注,给王守澄一点教训。
因为生辰纲是他献的,固然要杀陈金水,他不过是个虾米县令,绝对扛不下私盗焚毁币、妄图充入太仓国库,打击朝廷信誉的欺君大罪。
但现在……李奏改了想法,他要救郑注。
裴煊、元枫进殿前就得了小纸条,他们不知今日又发生了什么,但元枫立即按李奏安排的,派人通知了阿史那夔。
龙椅上的圣上有些恼羞成怒,这几千缗恶钱王守澄他们也不放过,还想当做生辰纲混入自己的私库,其心当诛!
他冷冷说到:“李石,这事直接由你刑部接手,涉及恶钱充国库,且人赃并获,伊阳县令陈金水族灭,检校库部郎中郑注……”
“圣上、圣上!微臣冤枉啊,微臣与陈金水是同乡,他自告奋勇替微臣筹备生辰纲,微臣也不知他怎会利令智昏、以次充好,在生辰纲当中夹带恶钱。
您就是给臣十个胆,臣也不敢这么做……”
郑注跪下为自己分辨。他本来并不害怕,一百万缗礼物中,只有五千六百缗出了问题,而且又不是自己经手,这要洗脱很容易。
可没料到,恶钱的来历将这个错误放大了,关键是,还把神策军右中尉大将军王守澄变成了当事人。
与他不合的左神策军大将军韦元素,不但要洗清自己,还会狠狠的踩对方。
这个局势郑注始料未及,他与王守澄关系交好,但他也相信,王守澄要撇清自己,就要与他划清关系。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小小县令敢在朕面前陷害于你?还有人在背后指使你?”圣上冷冷一笑,将这个毬踢给了王守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