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人一挤,就把暂时用不上的柴俊挤到了祭台的角落,下面的人看都看不到他。
“恭喜义兄,是您府上的祥瑞啊,这可是大大的吉兆!”洛泱不知几时钻到了颍王身边,她歪着脑袋,俏皮问道:
“可您已经贵为亲王了,也不知圣上还能给您什么嘉奖?”
颍王心底那份恐惧,终于被洛泱点燃,他再顾不上什么祭祀礼仪,一撩袍子转身向外走去。
可刚走出齐王府,就看见两队金吾卫齐刷刷的跑过来。
不,跑过来的只是苏家的护院,阿漠并没看颍王,而是朝守在齐王府门口的王延、孟广道:
“我是奉夫人之命,前来接小娘子、小郎君他们回府的,还请通报一声。”
阿漠后面跟着十个人,门外这么一围,徒增几分紧张情绪。颍王忙指指朝自己府邸方向去的金吾卫,吩咐身边侍卫:
“快!过去看看金吾卫去做什么?”
侍卫刚走,几个巡使也过来了,直接停在齐王府门外,怼着苏府的护院问: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王府门前聚众?”
“我们是苏府的,前来接齐王府里的伊阳郡主回府。”阿漠对着阿南拱手道,仿佛两人从不相识。
“保护好郡主,莫要在此久留。”阿南肃色道,他又回头对身后的巡使说:“你们在此等候,我进去禀报齐王,非王府之人,一律速速离开。”
站在离他们十步之外的颍王,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已经开始腿软了:
皇兄这来得也太快了!金吾卫、巡使都来了……难道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劫难逃?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颍王不敢回府,扶着齐王府的墙正在想救命的办法:
“去,想办法通知仇士良……”
那护卫刚走,只听一声尖锐的叫声响起,也不知是什么动物叫的,天空中的仙鹤惊得乱了队形,惊叫着散开,各自向昊天观里的窝飞去。
颍王正在疑惑万分,就听到似乎齐王府里也乱了。
“去把颍王、安王、御使都请来,郎朗乾坤,竟然有这样的奸臣,企图挑拨本王与颍王的关系!”李奏气愤的声音很洪亮。
颍王完全懵了。
很快,阿南走了出来,惊诧道:
“颍王?您怎么一个人站在此处?现在有人在耍把戏陷害您,还不知有没有后手,你可得注意安全,我陪您进去。”
颍王远远就看到齐王府的护卫将柴俊押跪在地上:
“柴郎中?你、你、你……”
这可太难猜了,颍王怎么也想不出,唯一要做的事,是定下齐王府吉时的柴郎中,他能出什么事。
“五皇兄,你看看,这柴郎中与我初次见面,就想陷我于不义!”李奏虽然坐在轮椅上,可身上的威严一点不比站着少:
“刚才他躲在我们背后,偷偷吹响一枚牙哨,驱散你王府上空盘旋的仙鹤,我让人搜了他的身,果然还找出来另一枚哨子。”
洛泱拿着那两只哨子左看右看,嘟囔道:“要不是这臭男人吹过,我就试试能不能把那群鹤召回来。”
“我的小祖宗,你是嫌事儿不够大?他身上有两枚哨子这还不清楚?肯定是一枚召唤仙鹤,一枚驱散仙鹤。你别在这捣乱,快跟护院回去吧。”元枫说到。
裴煊若有所思道:
“刚才那尖利的声音,我听着像是金雕的叫声。金雕是连狼都能抓的大鸟,所以鹤听见就散了。”
颍王喜出望外,连忙抢过那两枚哨子:
“我要进宫!六弟,还请你去为我做个证!”
跪在地上的柴俊一听这话,就知道是颍王要用他来顶罪,他猛的抬起头,看着颍王道:
“颍王殿下,这两支哨子都不是微臣的!是有人要陷害微臣……”
忽然,柴俊的脸扭曲了,他的眼光越过坐着的齐王头顶,直勾勾的盯着齐王身后的两个人:
“不、不是我……是……”
他话音未落,颍王拔出阿凛的腰刀,狠狠向柴俊砍去。
第二二七章 下元节(5)
当柴俊人头落地,颍王才从极度紧张而造成的狂乱中清醒过来。
他环顾四周,鸦雀无声。
不管是知情的裴煊、苏元枫,还是收到帖子,特意来捧场,却意外看戏的宗亲,都着实吃惊。
因为这与颍王一贯展现的平和淡泊,毫无政治理想,实在想去甚远。
只有轮椅上蹙眉的李奏心里明白,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前世也曾上演,只不过那次发狂的人,是被陷害的安王,今生换成了颍王自己。
这时府门前一阵骚动,很快,王延带着唐弘和他的金吾卫跑步进来。
颍王手中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唐弘向齐王、颍王抱拳道:“二位亲王,唐弘巡逻收到消息,鹤群飞入藩邸引起骚乱,故带人前来查看。不知此人是……”
巡逻?若颍王眼里有刀,早将唐弘劈成两半:
为慎重起见,仇士良会想法把这个时辰巡逻的金吾卫调走,所以刚才看见金吾卫,自己才那么笃定,一定是宫里派来抓人的。
唐弘又是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
“断头之人就是骚乱制造者,祀部司郎中柴俊。你来迟了一步,颍王出于激愤,已经手刃此獠,我们在场之人皆是见证。”
“既然如此,末将便把尸首抬走,齐王指派两人跟我回去讲明前因后果,若是圣上宣召,还请在场各位上殿讲话。”唐弘抱拳,不卑不亢。
“好,阿凛、阿冽,你们俩跟唐将军去。”
李奏说完,阿冽已捧了个木盒过来,将柴俊头颅装进去,不大不小。
颍王瞪着那盒子,毕竟两人同一个祖宗,只能在心里骂了一万遍“死狗奴”:
你这盒子是故意的吧?模仿金雕叫声的哨子,也一定是你早就准备好的,栽赃给柴俊,还让我不得不杀了那个软骨头。
今日之事实在太巧,你请到府里主持祭祀的官员,正好就是请杀手在你回京路上蹚浑水的柴俊。
李奏,你是什么妖魔?
又是谁将祥瑞的事透露出去的?!
李奏扬起脸来看着颍王,脸上不悲不喜,声音很诚恳:
“五皇兄,好在罪魁祸首已经正法,柴俊企图用妖术控制鹤群,根本不是什么祥瑞,圣上一定会体谅您,不会怪您未经三司,私自处死官员的。”
这时,那些宗亲才想起来,祀部司郎中官阶正五品,这是能入大殿上朝的官员,连京兆尹都判不得,确实要三司才能定得了他的罪。
圣上都没有启动调查,他就手刃朝臣。
颍王草率了。
金吾卫迅速上前抬走柴俊尸身,又将在场的人逐一记录在案,已备圣上查问。大家都没在意的是,有四个护卫,已经随着伊阳郡主默默离开。
上了马车,阿夔这才对洛泱笑道:
“殿下在天池驿阻止阿漠杀那两个杀手,大家本以为是殿下心慈手软,连我也没能猜到,他们还能有这样的用途。”
“可惜,刚才柴俊看到他们,差点就将幕后之人说出来了……”
洛泱轻轻叹了口气,虽然自己在危难时刻不止一次杀过人,但这样人头落地,到底过于血腥。
“说不说都没关系,殿下说得对,我们现在还吃不下全部,但至少告诉他背后的人,我们有牙。”
马车上的两人沉默了片刻,阿夔看洛泱的眼光变得温柔起来:
“谢谢你替我取的名字,我很喜欢。”
名字?洛泱也笑了,甚至驱散了那颗人头带来的阴霾:“史小北吗?我还怕你嫌它太幼稚,配不上你这个未来的大将军。”
“现在每天在长安城里巡街,会看到许多有趣的事,我也终于明白,当年我的祖先为什么会留恋长安城的繁华,不愿回到草原。”
阿夔和洛泱面对面坐着,她已经看不到在幽州二圣庙前,那个身后打着一根大辫子,明知打不过,还是一次次冲上前的阿史那.夔。
现在的他依然意气风发,眼神里却少了鲁莽,多了睿智。
洛泱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们若是活在那时,我的祖先苏定方是你们突厥的劲敌,我们俩见面就得打起来,哪能这样坐在一辆马车里好好说话?”
“如果我们都活在那时……”
阿夔眼睛一亮,脱口道:“也许我们可以解了这世仇。”
“你傻啊!都说是世仇了,凭咱俩能让突厥不走向灭亡?”洛泱笑着笑着,忽然停下来愣愣的看着阿夔问:
“等等,难道你……将来想打回草原去?”
“如果我有能力。”
“……借大唐的力量?”
“如果我可以。”
“可是……”可是历史上,再无突厥人能再建一个强大王朝,这话不可能对阿夔说。洛泱掩藏起自己的思绪,含笑道:
“你的母亲、你的族人在大唐卢龙镇,现在的你叫史小北,你就是大唐人,大唐的繁荣昌盛,其中也有史小北贡献的一份力量。”
“这样我们再不是世仇了,对不对?”
他也含笑道。聪明的阿夔,为什么非要于此时此刻,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表露自己对草原的执着?
见洛泱不说话,阿夔换了个话题:
“刚才多亏唐弘过来得及时,他们本被调到西市去了,还好他找了个借口又转回来。不过,正好坐实颍王与仇士良有勾结。”
“说起仇士良,有件事交给你做正合适。他如今任的是五坊使中的鹰坊使,既然能训鹰,说不定也会用这些哨子什么的,你刚才用的哨子,会不会被他猜出来历?”
那牙哨的声音模仿得太像,越是精致的东西,会做的人越少,查起来目标也越小。
阿夔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牙哨道:“他猜不出,这是我以前用狼牙做的,总共也只剩下这两个,还白白送走一个。”
“那你这个给我吧,我一个小女子,没那么引人注目。倒是你们,今天抓的那个小道士送哪儿去了?他还是个小孩子,别伤害他。”
洛泱伸手将那个还带着阿夔体温的牙哨拿了过来,塞进自己的袖袋里。
“知道了,回头把他送山里去。”
将洛泱送回苏府后,阿夔上了马,几个人跟着另一辆马车往城西金光门奔去。
金光门外是乱坟岗,今日他要亲手结束了那两个杀手的狗命。
第二二八章 点到为止的刺客
十日之前就已入冬,初冬的夜晚,已是满身凉意。
洛泱在阿娘床边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耳朵却在听着外面的动静。今日行动虽然很顺利,可三位阿兄都没回来,多少有些担心。
“每年冬天,阿娘就起不了床,等到明年你大嫂进了门,府里的事就交给她管,娘就能甩开手喽。”
“您现在有什么事要做,就让泱儿替您做,养好了身子,后年才好抱孙儿。”
李明珠笑了起来:“真是这样就好了,只是你大兄在外任,两人聚少离多,这话可不好说。”
娘俩正在小声说话,就听见外面有男人的说话声,听不出是谁,只觉得说话有点急。
洛泱忙辞别母亲退了出来,到了院门左右看不见人。
荷花忙拉来一个站在门边的小仆人问话:“刚才是哪位郎君回来了?”
那小仆人捂着嘴摇头,荷花作势要打他,他才张开一点点手指缝,含含糊糊道:“三郎君不让说。”
洛泱提起裙子就走。
刚才听脚步,绝不是一个人,何况还有不熟悉的男人讲话。
顺着游廊往三郎院子里跑,可经过隔壁五郎院子的时候,她看见屋门有几个仆人进进出出。怎么回事?
她抬腿进了五郎的院子。
大门虚掩着,里面有人在轻声说话。
洛泱轻轻走过去,从门缝里朝里看:原来四兄、三兄都在这里!她立刻推开门进去,他们一起回头,见是洛泱,元枫问了一句:
“没吵到阿娘吧?婢女说你在她屋里。”
“我出来的时候替她吹熄了灯,她应该不知道……五兄怎么了?箭是谁射的?”洛泱这时已经看到,元桥肩上中了一箭。
元桥正坐在榻上,府医在替他检查伤口。这是一支普通的箭,从伤口颜色来看,箭上也没有喂毒。
他见妹妹走过来,便挤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