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东都——楚潆

作者:楚潆  录入:05-03

  昨日宣布休朝一日,庆贺大将军生辰,今日被生病的圣上,除了李好古和他徒弟李吉祥,连召见大臣都做不到。
  “李好古,你说朕怎就如此懦弱?连个没根的家奴都对付不了。拿剑来,拿朕的佩剑来!”
  同是家奴的李好古,低头不语,更不会去拿佩剑。
  今日他的行动也同样受到制约,殿外的飞龙卫、把守皇宫的神策军,全都是王守澄的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圣上闹这一出给谁看?
  他有些嗤之以鼻。
  殿门被人推开了,逆光进来一个人,他端着碟蜜渍木瓜,笑道:
  “圣上,这是王大将军进献给您的木瓜,木瓜和胃化湿,您龙体抱恙,冬日里食用最美。”
  “木瓜?你放下吧。”圣上看了一眼王阗,又道: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今天是王中尉的好日子,怎能少了朕的赏赐?李好古,传朕旨意,神策军右军中尉王守澄,功高不赏,赐玉佩一块,永以为好。”
  李好古脸色不变躬身行礼,准备领旨而去:
  你想用这样的羞辱,表明你对王守澄的态度,从而激起众臣反对他,可你做好准备了吗?  
  “慢着。”
  圣上叫住了他,李好古还以为他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要收回旨意,哪知他道:
  “玉佩拿来给朕过目,让内库房的徐什么莲……徐女史亲自送来。”
  空有雄心,却无大智,天要亡你,非宦之祸也。
  庆成节后忙了几日,内库房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冷清清。
  方欣正在手把手的教两个新来的女史,徐清涟又拿着鸡毛掸子发呆。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圣上除了当天让人送来红糖红枣,再也没有动静,还不知下次偶遇会是什么时候。
  自己父亲原是幽州刺史,从小也是养尊处优,后来被节度使信任,派他到东都做了幽州进奏官。
  卢龙镇强大,进奏官的架子自然也大,她的日子过得一直都很好。
  上次洛阳大火,幽州进奏院明明可以摘得干干净净,可就因为家里被人陷害放了一堆盔甲,就被定罪谋反,满门抄斩。
  那些人把她打晕拖进屋子,可她很快就醒了,他再回头进屋用刀划破她的衣裙时,蒙面巾已经拉开。
  自己清清楚楚的看到,她曾在苏府见过那人。
  那天,阿茂到将军府给元枫送口信,他跟在苏三郎身边往外走,徐柔嘉还给他们欠身让道。
  苏府送来的盔甲,将家中男子全都送上了断头台,连一个五岁的异母弟弟也没放过。
  自己靠骗过郡夫人,才带着母亲逃出洛阳。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宦女子,靠着仇恨,忍耐风餐露宿就罢了,还要忍耐像狗一样肮脏的男人爬上爬下,才换来她们娘俩的口粮盘缠。
  新仇旧恨,不共戴天!
  所以她要进京,上京才能遇上贵人。
  进奏官的女儿不是白当的,她对两京贵人脉络,比苏洛泱清楚得多。
  只有站在苏家的头上,才能踩着苏洛泱的脸,向她吐唾沫,让她亲眼看到苏家男人一个个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好不容易到了上京,母亲却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在她看见一队高头大马经过的时候,果断跪下哭诉要卖身救母。
  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母亲让她苦尽甘来,她遇上的竟然是权倾天下的王大将军。
  王守澄在宫外有家,可他却把她送进了宫。
  正因为是王守澄的推荐,改名徐清涟的柔嘉身世没人怀疑,连进宫验身也是敷衍了事。
  只可惜她是王守澄的一颗闲棋,放在这不见天日的内库房,一天天的虚度时光。
  徐清涟轻轻摸了摸藏在袖口缝隙里的针。
  自从上次圣上半夜查库,这颗针就藏在这里,她希望能早日用上它。
  正在她陷入回忆,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传来李好古的声音,他是来挑一块玉佩的。
  “圣上没指定要哪一块?”
  方欣拿出了纪录玉器的簿子,翻到玉饰一页,便将簿子递到李好古面前:
  “李侍中,那您来挑挑,前面都是各国、各地进贡的,后面是咱们宫里尚功局自制的。”
  李好古笑着推开:“哟,你看我就是个老内侍,从不懂欣赏这些个宝啊贝的,还是女史选一个,让咱家拿去交差了事。”
  他若是爱做主,王守澄也不会把他留在圣上身边。
  方欣还想没想好,旁边伸过一只手,指着前面的一块于阗国进贡的羊脂玉佩道:
  “既是寿辰赏赐,这块‘浮生若梦’最合适,‘浮’又有‘福’的谐音,正是大吉。”
  王守澄荐她入宫,找的是自己人赵司闱,没人知道她的其他关系。
  李好古笑问:“这位是……”
  “回李侍中,女史徐清涟。”
  “既然是你挑的,那就劳你亲自送到圣上面前,圣上问起来历,你也比咱家知道得清楚。”
  李好古揣着手,转身向外走去。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李侍中可真是好人呐。徐清涟连忙跟在方欣身后去开装玉饰的柜子。
  方欣脸色难看,一言不发,取出玉佩放在徐清涟的手里,她笑道:
  “阿姊辛苦,那清涟就跟李侍中去见圣上了。”
  等他们走后,那两个新来的女史不禁为方欣打抱不平:
  “阿姊,她怎么敢在您面前嚣张?您就该拿出梁尚宫外甥女的派头来,治治这种一天到晚想着爬龙床的人!”
  “这话今后再不许说了,我可丢不起梁尚宫的脸。”
  方欣看着她们做好记录,将册子重新收好,叹口气道:
  “人家这一去,说不定就不必回来了。”
 
 
第235章 竹海藏风阁
  紫宸殿里龙心大悦。
  李好古离开内殿的时候,看了一眼被留下来的徐清涟,默默的挥了挥手,旁边的内侍连忙过来拉开屏风,宫女、内侍都退到了屏风外面。
  隔着屏风,隐约看见圣上让徐女史坐到了榻边。
  他虽是圣上派去东都的监斩官,可他只见过斩首的男丁,并不知道,这位徐女史当时就在围观斩首的人群中。
  不过她被挤出了人群,并未看见父兄人头落地的惨状。
  李好古来到竹海藏风阁的时候,外面神策军戒备森严,里面祝寿的宾客济济一堂。若不是王守澄坐在首座,谁都会以为这是圣上的宫宴。
  京中百官来了大半,几位年轻的亲王也豁然在列。
  “此玉佩乃于阗国所贡,名曰‘浮生若梦’,圣上祝王大将军福寿天成。”李好古说完,王守澄笑了起来:
  “老臣谢圣上天恩!李侍中辛苦来一趟,也入席饮一杯再走。”
  李好古也不推辞,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咱家虽没什么好东西,圣上赏给咱家,存起来的御酒还有两坛,也一并带来,送给王大将军助个兴。”
  齐王李奏和颍王、安王都与王守澄坐在首桌,陪坐的还有跟王守澄走得近的两个低阶官员,比如说郑注。
  他们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几位亲王。
  安王、颍王本是来凑个热闹,来到藏风阁才知道,这位坐轮椅的亲兄弟也来了。
  郑注就坐在齐王的旁边,上次庆成节在大殿上,李奏有意无意救他脱困,这个恩情他还是记在心里的。
  席间他对这位残王多有照顾,李奏也不推辞,两人有来有往,大家都有目共睹。
  见李好古坐下,李奏便小声问郑注:
  “小王曾听裴相公说过,郑郎中是位神医,曾治好他的眼疾。”
  郑注给裴度治病时并不在京中,这事很少人知道,听李奏这么说,郑注深信不疑,忙笑道:
  “那是裴相公谬赞,您可千万别当真,某只是……”
  李奏却追问到:“神医可会治风疾?”
  “风疾?”郑注看了看李奏的面色,李奏微笑着将手腕放在桌面上,郑注只好顺势搭了个脉。
  片刻间他便收了手,低声说到:
  “某并未诊到齐王受风疾所扰,不知您如何会问到风疾。”
  圣上的风疾还未曾发作,没人会把这病和圣上联系在一起。李奏含笑道:
  “小王听闻我祖上时有犯风疾者,或眼睛失明,或头痛难当、或卧床不起,今日遇到神医,故先行打听打听。”
  “哦,原来如此。有些风疾确实会在家族之间传续,有些并不会,齐王不要多虑。”
  他俩虽是轻声说话,但坐在旁边的人也还是听得见一二,听说是家传病,安王、颍王也竖起了耳朵。
  听李奏对一个检校库部郎中,左一声右一声“神医”的叫,安王嗤之以鼻,决定戏弄戏弄他们二位,他谑笑道:
  “既然是神医,何不替我六兄治治腿?”
  谁都知道,齐王的腿是因他有谋反嫌疑,被圣上打断的,虽然现在圣上又复了他王位,已经断了快一年的腿,又如何能治好?
  王守澄是亲耳听裴相公说过郑注医术,不过,他也不信齐王的腿能治好。
  李奏面露尴尬,对安王道:“八弟,这是在王大将军的寿宴上,你有必要拆我的台吗?”

  他似乎要走,回头看看阿凛、阿冽不知到哪去了,正好看见门边站着的柳青,忙挥手道:“柳青,来推我出去。”
  柳青看了一眼王守澄,得到首肯,便过来推李奏的轮椅。
  哪知调头的时候,轮子前面好像卡住了,再一使劲,一个轮子掉了下来,椅子垮了,李奏也翻了下来。
  周围一阵惊呼,离得最近的郑注赶忙去扶,李奏抱着腿叫:“好痛!”
  郑注确实是有些医术,他条件反射的也摸李奏的腿,嘴里还问:
  “是哪里痛?”
  很快又来了两名内侍,四个人把李奏抬到旁边包房里,阿凛、阿冽从外面跑进来,李好古连声说:
  “你们这护卫怎么当的?圣上不是赐了步辇给齐王吗?怎么还坐这么破旧的轮椅?”
  阿凛忙解释道:“是齐王不肯坐,说步辇乃圣上所乘,他受不起……”
  “哎呀,真是的。”李好古跟着他俩也去了包房。
  王守澄是主人,齐王到底是亲王,他不能不管,只好也跟了过去。
  这里是城郊,太医要过来还早着呢,见齐王直喊疼,王守澄只好说:“郑郎中,你看能先给齐王止疼吗?”
  郑注点头道:“我可以试试。”
  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别着几根银针。
  银针,这和洛泱说的一模一样,她说,郑注是用银针为圣上治的风疾,圣上的风疾,一开始症状是偏头痛,后来病灶由上至下发展,成了风瘫,他这针灸就治不好了。
  几个人盯着郑注施针,他停针的时候,手上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骤然间,李奏大叫:“热!好热!我的腿要烧起来了!”
  郑注心中吃了一惊:这几针确实有活血的作用,齐王久坐,血脉不通引起麻痛,疏通血脉,腿自然就不痛了。
  那也不至于热成这样。
  阿冽着急的摸着李奏的腿问:
  “殿下不要吓小的,哪里热?哪里热?”
  你还别说,大家细看李奏的腿,皮肤还真的开始泛红,这不是热是什么?李好古忙呵道:
  “郑郎中快住手,你把齐王怎么了?”
  站在后面的安王、颍王也吓呆了,眼看阿冽越摸,齐王的腿越红,就像被煮熟的虾子,颍王忙叫:
  “快,快去拿冰块来。”
  郑注已经将留针全部起出,他被吓懵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个季节再过一两个月就下雪了,存冰肯定都用完了,就算是藏风阁,你叫他去哪里找冰?
  不过机智的柳青还是提了一桶冰凉的井水进来。
  说也奇了,齐王的腿一放到井水里,皮肤上的红色立刻褪去,恢复了原来的肤色。
  王守澄留意看了一眼桶里的水,水依然清澈透明,说明刚才并不是腿上涂了颜色,搞什么障眼法。
  等阿冽和柳青把齐王的腿,从桶里拿出来的时候,齐王突然“咦”了一声:  
  “等等,这一热一冷,我的腿……好像有知觉了。”
  有知觉了?
  “真不愧是神医!要不是咱家亲眼所见,咱家怎么都不敢相信呐!”
  李好古首先叫了起来。
 
 
第236章 毫无破绽
  李好古这一叫,站在门外打探消息的立刻回到大厅里,添油加醋,将郑神医把齐王的腿治好的事说了一遍。
  正巧,对面的昊天观传来“噹噹噹”下晚课的钟声,像是为此奇迹盖章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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