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像是上天借助郑注的手,医好了齐王,来参加寿宴的官员也都啧啧称奇。包房里的王守澄还在半信半疑,安王已经等不及上前查看:
“有知觉了?六兄,有知觉你就走两步!”
李奏被阿凛、阿冽扶着,真的慢慢站起来,但很快身子就往下沉,大家都紧张得提了一口气,也不知是盼望他站起来,还是盼望他做下去。
直到李奏再次站了起来,并稳稳的迈了一步。
郑注之所以能言善辩,就靠脑子转得快。
虽然他还不清楚,齐王的腿能好,到底是否因为师傅的咒语灵验,但他立刻权衡出,当前认下这是自己的医术,他就拿到了除王守澄之外的立足之本。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脸色已恢复平静,他向李奏拱手行礼道:
“恭喜齐王殿下,微臣替你推宫活血,驱使血流速度加快,故身体发热,井水又使其戛然减缓,刺激了伤腿经脉,继而恢复感知。”
他说的有点道理,扎那几个穴位确实是可以疏通经络,关键是他念了咒语,这就可以吹得法力无边了。
若不是洛泱看到野史上记载,郑注替裴度治病的过程是医巫结合,她也不会看见齐王府里收到岭南进宫的香橼,就想出这个障眼法:
她让李奏事先在腿上涂抹香橼汁,阿冽指甲缝里藏着石蕊粉,柳青的井水里掺进了碱水。
弱酸的石蕊粉遇香橼酸变红色,放在井水里与大量碱水中和,又褪成了无色,这些全都取自天然,没有毒性。
香橼的香味像是李奏身上的熏香,不会让人怀疑。
众人所见,以郑注的投机性,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成神的机会。
李奏满脸不可思议的惊喜,他轻轻推开两旁扶他的侍卫,抬起头来,向着王守澄一步一步慢慢走去:
“今借王大将军寿喜,某脱胎换骨、宛如新生,大将军受某一拜。”
说着,他拱手向王守澄行礼,王守澄赶紧侧身让开,嘴里还要客气道:
“齐王莫要多礼,这是您与郑郎中的缘分,老臣如何担得。”
李好古轻轻慨叹道:
“圣上每每想起齐王的断腿,总是心生遗憾,咱家这就回宫,将这好消息报与圣上,这是圣上那块‘福寿同昌’的玉佩带来的福分啊。王大将军,咱家就此告辞。”
这话好像提醒了李奏,他立刻转身向李好古行礼道:
“六郎谢圣上恩泽!”
李好古走后,李奏三兄弟离开包房回了大厅,大家都盯着步履稳健的齐王,也不知是谁带头说了一句:“恭喜齐王!”
大家都同声恭贺,一派喜气洋洋。
王守澄走在最后,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他突然站定下来,转过身用他犀利的小眼睛瞪着柳青。
柳青陪笑道:“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喝。”
他指指刚才齐王泡脚的井水,冷冷的说。
柳青面有难色:“这、这……”
在王守澄的注视下,他还是拿起桌上的茶碗,舀了一碗水,闭上眼睛“咕噜咕噜”喝了下去,他心中暗忖:
小娘子真乃神人,她特意让阿凛告诉我,倒进去的是卤水,就算让我喝下去也不怕。
谷span>王守澄虽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找不到破绽,只得背着手也回到了大厅。
席上恢复了欢愉,期间齐王还数次站起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腿好了,总需要证实一下,他的激动溢于言表。
李好古回到宫里,进了宫门就一路小跑,跑到紫宸殿时,圣上正心满意足的坐在榻上。
“圣上!圣上,王大将军的寿宴上真出奇事了。”
李好古隔着屏风向内殿的圣上禀道。
“奇事?”
圣上站了起来,觉得脚有点打飘,这小女官虽是初次,却比他宠爱的吴婕妤还要会撩。
见他站起身,李好古打个手势,内侍们立刻收了屏风,宫女们早准备好了衣衫,过去替圣上和徐清涟更衣。
等圣上穿好了衣袍,李好古才上前将寿宴上齐王腿被治好,又能重新走路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竟有此事?!”
“确有此事,潁王、安王,还有王大将军和咱家都在旁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断没有作假之理。”
“郑注竟然是神医,朕小看他了。”
圣上看了一眼放在内殿角落的那张轮椅,嘲讽的笑道:
“看来这是朕给他的机缘,他若不是坐在旧轮椅上,就不会摔倒,否则谁敢主动去给他治腿?既然如此……李好古,传朕旨意,赏齐王锦靴两双,让他今后好好走路,莫要重蹈覆辙。”
已经换了一身婢妾服饰的徐清涟,对李奏没什么印象,他那时借住在公主府,深居简出。
她那时好奇巢县公为什么会住在公主府,父兄说过,裴煊、苏元枫做过李奏的伴读。
圣上既没有让她走,也没有说让她留下,自顾自的在案桌前坐下,拿起奏章翻看起来。
徐清涟心中忐忑不安,但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裙,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
她默默往后退,站到垂帘的阴影里,将自己藏了起来。
圣上看了半天折子,里面除了藩镇要钱要粮,也没几个有意思的,大多数是问候龙体金安的废话。
我龙体能有什么问题?有问题,刚才能如此生龙活虎、梅开二度?
想到生龙活虎,他突然记起了徐清涟,抬头看看又不见她的踪影,便问李好古:“你让徐女史走了?朕还没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圣上……”
徐清涟从暗处走出来,站得久,腿有些麻了,她不禁打了个趔趄。圣上看她有点狼狈的样子,蓦地笑了:
“你还真是知朕心意。宣郑注进宫,让来她为徐掌设看看,腿怎么不能走了?”
掌设?徐清涟不觉得失望,反而心中窃喜:
圣上后宫没有皇后,只有一位王德妃,她是皇子李永的生母,除此以外,从太子府就跟着李昂的几个侍妾,哪怕有两位生了女儿,也只封了个才人。
王守澄给圣上找了两个女人倒是封了美人,上次让徐清涟去送赏赐的就是吴美人。
掌设是在圣人内殿贴身服侍的八品女官,在圣上身边朝夕相对,被临幸了一次,就抛在脑后的婢妾好?
徐清涟心领神会,立即弯腰扶着坐榻:
“圣上,奴婢的腿又麻又痛,求圣上赐座。”
第237章 及笄1
召郑注进宫,根本不需要这样一个借口。
可咱们这位圣人十六岁即位,受了宦官六年压制,弱冠后这两年,他就一心想摆脱王守澄,效仿太宗,光复大唐。
要不一年前也不会出现,他前脚许诺宋申锡事成之后给他相位,后脚宋申锡就被王守澄诬陷造反,漳王李奏被捆绑进这桩莫须有的“谋反案”。
圣上第一次伸手,就被断了手臂。
但他并没深挖自己的原因,仍寄希望在寻找支持自己的低阶官员身上,毕竟那几位相公已在高位,早与宦官们有着或疏或密的利益关系。
向低阶官员许以相位,他们才会为自己卖命。
这是圣上目前唯一想到的办法。
圣上后宫妃嫔不多,不是说他女人不多,而是王守澄那些掌权宦官,何必让圣上身边出现强有力的外戚,白白给自己树敌?
他也曾用在御花园里随意宠幸宫女,又不许起居舍人将此记录进《起居注》,这样的叛逆行为,默默反抗王守澄,可……
王守澄并不生气,由着他去:
圣上荒唐,他说的话才更有分量。
如今圣上用这样无聊的借口召见郑注,王守澄嗤之以鼻。好在寿宴也结束了,大家纷纷告辞,郑注跟着宣旨太监进了宫。
李奏也上了马车,车上不再用塞进那张笨重的轮椅,他的心已经欢快得像生了翅膀,扑腾扑腾的要飞进苏府,将她拥在怀中。
他也曾想过继续扮猪吃虎,可现在到了收买人心的时候,他若是一直坐在轮椅上,文臣武将不会往拥立他的事上想。
拉拢人就要暴露真相,那是将自己和身边人的性命,往别人手上放。
李奏万万不会做这样的事。
所以还不如让自己站起来,今后一切才会顺理成章。
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经过苏府所在的崇义坊,李奏微微撩起窗帘。
这里不是闹市,坊门外很平静,不知那个明日就要行及笄礼的人,现在在做什么。
十五岁的第一天,洛泱起了个大早。
因为典礼的时辰也比较早,宫里的八人步辇已经在福利等候,盛装的洛泱,跟在女官后面上了辇。
虽不像后妃步辇还有有伞扇、羽仪,这前呼后拥的,已经如公主一般。
李明珠怕洛泱出错,除了丁香、荷花,还让自己从郡王府带出来的陪嫁婢女也跟着去了两个,千叮咛、万嘱咐的送洛泱出了门。
兴庆宫里,来参加伊阳郡主及笄礼的除了皇族女眷,还有不少外命妇。
大家都是给太后的面子,连王德妃也从大明宫里过来了。
洛泱经过长庆殿旁边的游廊,去到后面的东房里等候的时候,偷偷瞟了一眼长庆殿外站着的,穿的五彩缤纷的贵女们,蓦然想起杜芊芊对自己说过的话:
站在长安贵女之中,哪怕你我这样的人品,也轻易被比了下去。
我就是我,为何要和她们比?
刚想处一句自我安慰的话,她脚下就踩到自己的裙子,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进了东房,那些女官们都留在门外,她的婢女留在里面照顾她。
“真没想到,阵仗那么大,我只是个郡主,若是公主及笄那还不知怎么张扬……”
洛泱小声说到,只听门口有人接话:“公主的典礼也就你这规格,若是阿耶疼爱,最多是赏赐再多些。”
“清源公主!你能来陪陪我太好了,我正拘谨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谷span>清源挨着她坐下,拉起她的手笑道:
“我就是看见你走路都不会走了,这才想着过来安慰安慰你。我及笄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紧张,不过你别怕,等会你不要管旁人,只管跟着旁边的礼仪女官,按照她教你的每一步来做,必不会出错。”
洛泱也笑了:“有您这话,我安心多了。”
清源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递到洛泱手里:
“这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祝你生辰快乐。”
洛泱高兴的说:“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二份礼物,第一份是我阿娘送的……”
她忽然想起清源的亲娘已经没了,忙打住了话头。清源笑道:“这有什么好避讳的,收到阿娘的礼物,确实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我今天出门早,又没有见到阿兄,他们的礼物还没影呢。”
“快别说你阿兄了,上次她们看见你五兄,都叽叽呱呱议论好几次了。你等着吧,她们一有机会就要缠着你问东问西,你别当真,也别理她们。”
清源认真交代道。
现在不是父亲在位,而是皇兄。
兄妹毕竟不像父女的感情来的那么直接,公主们的作用就是笼络大臣,哪能这么容易让她们自己择婿?
若是洛泱真回应了她们,心里生出梦想,到头来却一场空,那不是徒增怨恨。
当年的永安公主,她就喜欢李明珠的阿兄,可惜一纸赐婚,让李明珠牵线的两人再无可能。
“我知道了,谢谢您来告诉我。不过,您真没为自己盘算过吗?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清源看看窗外,微笑着站起来:
“先别梦想了,礼仪女官已经过来了,你先想想把一会儿的仪式过了吧,我到前面去等你。”
有清源来说了几句,洛泱的心定了一些,见到仪官进来,便站起来跟着她出去。
此时外面的乐声已经响起,洛泱的心又狂跳了起来。
跟着仪官走到长庆殿门外,音乐就停了。洛泱听见太后在里面说:
“今日是哀家义女、伊阳郡主行成人及笄礼,感谢诸位前来观礼。”
司仪女官唱到:“请伊阳郡主入。”
王德妃是典礼的赞者,她在铜盆中净手,站在台阶旁。
仪官领着洛泱走到台阶下,引导她依次向太后、宾客行礼,跪在及笄者席上。
王德妃过来拿着梳子,将她原来特意留在鬓角的两缕头发梳上去,象征已经梳头盘发。
洛泱转向面东正坐,这时司者奉上罗帕和发笄,洛泱的外祖母,也就是昌平郡王妃走到她面前唱到: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洛泱都记不住,只知道自己像个木偶一样跪拜行礼,回去换了衣衫,出来再拜再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