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笑了:
“哪里还要去外边找人?隔壁二公子不就开着一家文房四宝茶庄?”
“裴煜表兄?”
第五十三章 我不信命
最近找三郎君只有三个地方,军营、府里、隔壁府里。阿慕没怎么费事就找到了隔壁公主府里。
紫竹洲的名字,来源于一汪池水边的紫竹林。
中原气候炎热,冬季常常无雪,洛阳及附近有大片的竹林,这片紫竹林是从湖广移栽至此,整个东都只此一片。
此时,几位郎君正坐在紫竹林里的流觞亭内,两盏半透明的黄色琉璃灯,将亭子里照得大亮。
“小人......见过......”
“免礼。你才学说话,就直接说事吧。”裴煊放下茶杯,转过身来,含笑看着阿慕。
他两兄弟都在,加上李奏、元枫,等阿慕一个个“见过”,不知要说到几时。
阿慕忙把布包住的一封信和那支鹤毛笔掏出来,递给苏元枫,说到:
“小娘子......做的笔......卖给......裴二......公子。”
笔?
趁元枫看信,李奏将羽毛拿在手里,笔头上的墨汁痕迹蹭到他手上,看来,是用这个改造过的头蘸墨汁。
阿慕见李奏看那支羽毛笔,忙说:“麻雀也......卖给......裴二公子。”
这下李奏明白了洛泱的意思,淡淡道:
“你家小娘子是不是说,把麻雀牌和羽毛笔的制作方法,卖给裴二公子的文房四宝茶庄?”
裴煜正在亲自煮茶,抬头看了一眼那支羽毛笔,吩咐人下去拿笔墨,又问阿慕:
“你主人既叫你来,你应该会用那支笔吧?”
阿慕紧张的点点头。
洛泱让他来找三郎君,而不是叫能说会道的丁香或荷花,他的心里既喜又忧。
治耳聋这一个月,洛泱教他说话,也教他认字。她练毛笔字,就让阿慕跟着读写,荷花、阿成,甚至是邵春、季扬,也被她抓下来学写字。
尽管是因为,洛泱觉得自己一个人学写繁体字太无聊,才抓他们来一起玩。
但对于这些仆婢、护卫来说,这是主人给他们最大的奖赏。
就是看大家的字,写得都不怎么好看(主要是老师不行),洛泱才想着做硬笔,万一有天要传小纸条,小字写得不行,一张纸条写不了几个字,那岂不误事?
见郎君们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待他,阿慕心里充满了感激。等仆人拿来纸墨,他用羽毛笔蘸了墨汁,认真写起来: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几位郎君皆动容,默默看向元枫。元枫也一头懵,妹妹写的这句话,他也从没见过,只好问到:
“阿慕,这是小娘子教你写的?她还教了你什么?”
阿慕想都不用想,又接连写下两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位卑未敢忘忧国。
因为跟着学写字的,四个是男人,洛泱就挑了些她认为热血男儿应该懂的诗句来教他们,也没考虑,现代人耳熟能详的这几句,是不是文宗朝以前就有的。
李奏沉默片刻,将轮椅摆正,向着苏元枫郑重拱手道:
“奏虽不居权位,仍感激苏府一门忠义,小女子亦能作此言,何况将军儿郎哉?”
“惭愧!妹妹心念如此,兄长岂能落后。元枫不轻易发愿,发愿便是生死相随。”
苏元枫拱手回道。他这话,裴煊、李奏都懂。
李奏被贬洛泱,他们就曾讨论过这个话题,与其让宦官操纵帝位、把持朝政、残害国体,不如自己争取这个权利,为国为民。
可惜李奏无心,只好作罢。
今日苏元枫看到阿慕写的这几句话,热血再起,又旧事重提,让李奏心里也起了涟漪: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自己已经死过一回,难道还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
甘露之变,除了自己被宦官所杀,王守澄为了清除异己,杀了六百多大臣。
难道只图自己逃过一劫,便可以眼睁睁的躲在洛阳,看那惨剧再度重演?
李奏抿着嘴没说话,眼里却明明灭灭,惊涛裂岸:
天下有难,匹夫尚知有责,何况我亦是皇子皇孙?
裴煜见没人接话,放下手中羽毛笔,指着自己写的字笑道:
“这个书写方法,手腕没这么累,劲都在手指上。好,回去让你主人开个价,麻雀牌、羽毛笔我都买了!顺便问问,你的袖箭卖不卖?我可听说,它也是小表妹改良过的。”
“不卖!”
阿慕和元枫异口同声道。
见裴煜把话题扯开,李奏暗暗松了口气。
几人正在试用着那支羽毛笔,阿冽和李式回来了。裴煜见他们有话说,便告辞离开。
“公子,您看。”
阿冽打开手里提着的麻袋,里面露出一个狗头,正是他们白日里见的那只小母狗。
“您说对了,鲁大郎得了钱,没再管这只狗,它大概是饿了,瘸着腿到处找吃的,我们绕了两条街才找到它。”
李式将一个钱袋子放在桌上:“钱也要回来了。对了,还有这个。”他摊开掌心给李奏看。
“这是什么?”
“鲁大郎的两个门牙。”
裴煊:……
元枫:&#¥*#
阿冽将小母狗拿出袋子,撸着狗头,呵呵笑道:
“这奸诈之徒,欺凌街坊不是两三天,仗着自己有把蛮力,从不肯教自己吃亏半点。我们让他交出钱袋,他还只肯拿出个自己的小袋,那袋中的一百文钱,被我们撒到花子群里去了。”
阿冽指指小狗又说:
“公子,你给这狗子起个名字吧?隔壁那只凶狗叫旺财,太有辱斯文了,咱们起个阳春白雪的……”
“那它就叫来福吧。”
“噗!”元枫差点没把嘴里一口茶都喷在李奏身上,他哈哈笑道:
“和我家旺财挺登对!”
阿冽抱着来福走了,裴煊才问:“李式,萧洪是否还在南市?”
“我们已经打听了,李留守带着你们离开不久,就派车子将人接到留守府里去了。”
今天裴煊带着卷宗回到南市,李逢吉对着上面写的几项要素比对,萧洪条条吻合。
自己真是撞了头彩,居然撞上个跟萧太后仅存记忆一模一样的人!至于是真是假,年代久远,早就没有什么凭据,那还不是靠一张嘴说?
李逢吉让萧洪原地等着,裴煊就猜到他会接其回府。
等他回到公主府,把李逢吉发现萧洪,以及洛泱在坊门口看到的事,对李奏一说,他也懊悔不及:
今天他让萧洪把所有茶叶送到县公府,阿凛、阿冽两人就在府里接应。
一开始卸货、点数都好好的,没想到他说回车上拿货单,出了大门,眨眼就跑没影了。
谁都没想到,一个卖茶叶的商人,送了货,还没收到货款,货主自己跑了。
“难怪,原来他身后有人,这才解释得通……”
难道这就是他的命?
我偏不信命。
第五十四章 裴二公子
根据李奏“收到”的可靠消息,加上洛泱看到萧洪身后有人操纵,大家都坚信这个萧洪,是个骗子。
明明已经将他带离南市,却还是让他见到了李逢吉。
李留守不是同谋,就是棋子。
裴煊、苏元枫负责盯人,衙役、洛阳军都有巡防的职责,轮流出现在留守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们走后,李奏看着桌上摆着的,刚才在流觞亭里大家写的字,抽出苏洛泱写的那一张,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次写得好看些了,难怪她要造羽毛笔。不过,还真是个心思精巧的人。
屋外传来阿冽和柳青小声说话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来福的“哼哼”声。
小母狗就是好,不像旺财那么爱叫。
“阿冽。”
“哎!公子,您叫我?”阿冽应声探头进来,他手里还抱着那只狗。
“把来福拿进来,我看看它的腿。”
柳青也跟着挤了进来,阿冽把狗子放在坐榻上,笑道:“来福还真老实,等它腿好了,我要训练它打败旺财。”
“怎么?你要传授它武功?”柳青嗤之以鼻:“瘸腿哪有这么容易治好,要不神仙为何甘当铁拐李……”
他瞥了一眼李奏的腿,又赶紧陪笑道:“神仙的心思我们凡人怎么会懂?对吧,公子。”
“滚。”
这一个月来,柳青常常跟着公子饮酒,他窃以为,公子是看上自己的才华,才不惜将他这么个低品级的宦官,引为酒中知己。
因此,他渐渐的也对公子少了许多戒心,每当公子对他像对阿凛、阿冽那样说“滚”,他都有一种当公子心腹的幸福感。
“滚滚滚,那下官就滚去睡啦,你们玩......”
李奏没理他,他将洛泱缠在小夹板外面的帕子解开,雪白的帕子上已经裹得黑乎乎的,还沾上了狗血。
“去把我的药拿来,再拿一根布条。”
他将洛泱的草药换下来,替狗腿涂了断续膏,这是他刚来的时候,苏元枫不知真相,偷偷带给他的。
他没用上,刚好给来福用。
涂了厚厚一层药,他照洛泱的样子,上夹板,用布条缠紧。
来福真是性格温顺,知道他们是救自己,任凭他们摆弄,它一直盯着李奏的脸,最后不忘在他的手背上也舔了一下。
“公子,你还真是招狗喜欢,它舔了你一下。”阿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滚。”
屋里清净了,李奏两根手指拈起那条脏兮兮的锦帕,扔进书案下的竹篓里。
站起来舒展舒展手脚,脱了衣服准备到屏风后面沐浴,想想又去把帕子捡了回来。
这一切,都没瞒过天上星辰。
春夜里的北斗七星,柄指东方,顺着斗柄延伸过去,是星空中最亮的大角星。
当洞悉人间的大角星西沉了一个时辰之后,洛泱被旺财的叫声吵醒了。
“我们小娘子还没醒呢,她平时都要睡到巳时初才起。”荷花小声说着。只听见夫人身边的桃花笑道:
“我就说嘛,你们公子连帖子都没下,八成请不到我家小娘子。”
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那可惜了,我们公子特意准备了丰盛的早宴,连大厨也早早被叫起来了……”
“荷花,我起来了!”
一听有好吃的,洛泱忙从床上跳起来,推窗从里面露出半张粉嫩的脸来,好奇的问:
“哪位公子这么客气?今天是谁过生日?”
那婢女虽不知“生日”是指什么,还是笑着给看不清的洛泱行了个福礼,答道:
“回小娘子,是隔壁公主府的裴二公子。他说,昨晚学了一晚麻雀牌,还有些弄不明白的,要当面请教小娘子。还有,公子说,既然买了您的东西,总要商量个价格,立个字据……”
“哦,我去我去。丁香,快帮我更衣梳洗。”
屋外那婢女还在笑,她掩嘴小声道:“我们家二公子就说了,苏小娘子不似别个骄矜,喜欢的事,不用下帖子也能请到。”
“你们花这么多功夫弄一桌子菜,还请了谁?”
“那也不算请,就是……”
桃花陪着公主府的婢女往外走,两人窸窸窣窣聊着,声音渐渐听不清了。
这个裴二公子也是随性的,昨晚得了那两件宝贝,今早就要找洛泱问清楚来。
尽管两家熟识,裴大公子还是提醒弟弟,最好请示一下姨母,别让人说他们不懂规矩。
“长兄,我觉得有时你就是过于拘谨。我就问你一句,苏小表妹你到底喜不喜欢?”
裴二没有兄长的压力,也不用背负家族的责任,过得更恣意潇洒。
他开了个茶庄,为了让母亲大人不说他不学无术,茶庄外面的一间偏室,成了专卖各地笔墨纸砚的“文宝斋”。茶庄的内院很大,经常举办些诗会、文会,和他收罗来的名贵文房四宝相得益彰。
茶庄不为赚钱,只为交友。他赚钱的生意,是与文宝斋相对称的另一间偏室,叫“东柜坊”。经营着金银、贵重物品保管,此外就是给人放举钱。
至于“东柜坊”这名字,并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就因为它在茶庄的东边。
裴煊见弟弟突然问这个问题,虽然屋里只有他们兄弟两个,他还是有些局促:
“我喜不喜欢……总要看她对我怎样,若她没有这个心思,我也不能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