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耽误了些时辰,白日里剩下的时间已不够再往下一个驿站,他们今晚打算在此休息。
泊好船,季扬他们张罗着埋锅造饭,洛泱跟着三兄去驿站里,借马车出去玩。
“郎将,实在不好意思,我们驿站里只剩下一辆马车,借用不敢,万一有来站里换乘的换不到车马,我岂不是失职?不过,我有马,你们进城可以骑马去。”驿丞殷勤道。
元枫问:“马有几匹?”
“只能借您两匹。”
洛泱看看他们四个人,噘嘴道:“哎,我不去了,反正我还没学会骑马。”
“你不去,那就都不去,反正本就是陪你玩玩,一个县城有什么好看的。”元枫正要对驿丞摆摆手,李奏却道:
“既然有空,不如借了马,带你在驿站外面学骑马。”
“我们驿站的马可不能这么用的……”
那驿丞不高兴了,借出去有钱收,这就在门口骑着玩,不但收不到钱,被有心人看见,告他一状,还得背个“玩忽职守”。
“你借给我们的,是驿站跑县里递送东西的马匹,又不是换乘用的快马,哪有什么用不得?”李奏将十枚铜钱扔到柜上,冷冷道:
“平素里靠出借这两匹马赚了不少私钱吧?快牵马来。”
见钱少了,驿丞还想支吾,元枫道:“我们到后面荒地上骑,不教人看见。”
驿丞这才出去牵马,洛泱对李奏笑道:“你既骂他,为何又给他钱?”
“他平时收人不止这个数,我给的,不过是马的草料钱。”
“那你又如何知道他会用在草料上?马可不会说话诉苦。”
李奏低头看她,见她一副踩住了他尾巴的得意样,忍不住眉一挑,有意打击她道:
“终于有你不知道的事了吧?驿站的车马船只,每旬会有府衙、县衙的人过来清点查看,若是马匹掉膘,轻则杖责,重则免除他驿丞一职。背后一家人还指着他经营驿站过活,他岂有不让马儿吃草之理。”
“好吧,这次算你赢了!”
洛泱笑着拽起元枫的袖子,向门外的马跑去。
这是两匹枣红马,毛油光滑亮的,真像李奏说的那样,应该是吃得不错。
就是其中一匹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一幅不想走动的样子。洛泱注意到,它站立的时候,身体有些不由自主往后倾,她叫住驿丞问:
“这匹马好像有些不适,你给它检查过了吗?”
“别瞎说,它今早还吃了整整一桶燕麦,牙好胃口好,没看出有什么病。”
驿丞不相信,驿站里的马都是他的命,宁可打驿卒,也舍不得打驿马,连喂的草料都不是普通干草,是燕麦。
燕麦在唐朝属于野草,口感粗糙,人不吃,喂马却属高档草料。唯一不好的是,营养太好了,马儿吃多了反而容易出毛病。
洛泱接过那匹马的缰绳,拉着它转圈走,马儿就不乐意了,三番两次抗拒缰绳,想要停下来。
“这马脾气不好啊,要是骑上去,不定要被它掀翻了。”元枫不放心给妹妹骑这马。
驿丞也有些奇怪:“不会啊,这两匹马都是打小养的,怎么会脾气不好?”
等它再次呈现出伸直前腿,身子靠后的站立姿势,洛泱指着它的前腿说:
“你看它的站姿,还有它刚才不愿意转弯行走,前蹄可能得了蹄叶病,要是不赶紧治,不用两日,它离跛足不远了。”
一听“跛足”二字,驿丞也慌了,忙叫来负责平时照顾马匹的驿卒问到:“这马不是天天都出去溜达吗?好好的怎么就站不直了?”
驿卒弯腰要去摸它的腿,马儿打着响鼻向后退,似乎不愿意让他碰。他摇头道:
“之前吃草遛弯都好好的,说不定歇一时半会就好了。您要不放心,就请兽医吧。”
兽医在县城里,这几日县里也分得了些殷节度借回来的耕牛,他正陪着县令检查、造册,向县里的田户发放这些牛呢。找他还不知得不得空。
驿丞心中抱着些侥幸:“要不,把它拉回马厩再等等,一点小问题就找兽医,不要花银钱的吗?”
“这病恶化很快,不信,三日后你锯开蹄甲,里面必会出现血点,不过,那时就不好治了。”
在现代马要打吊瓶消炎,对这种急性炎症,西药比较有效,在这用中药,洛泱还真没把握。
蹄叶炎是最严重的马蹄疾病,从潜伏期到病发,也就两三天时间,不但马会得这种病,洛泱还看爷爷给牛治过。
就算用西药打吊瓶,有些牛马自我恢复不好的,出现蹄塌陷,还是会瘸。
驿卒看看洛泱他们,对驿丞道:“既然这位军郎会看,您不如请他看看,看好了付钱就是。”
“去去去,一边去,谈钱多伤感情。”驿丞骂了驿卒,转脸又对洛泱陪笑道:
“军郎您就替它看看呗,虽是畜牲,也怪可怜的,对吧?”
洛泱不与他计较,让驿卒把马拴好,控制住马,元枫、李奏也上前,提防马儿受惊踢人。洛泱慢慢曲起马前腿,仔细看马蹄底部。
这里的马并没有钉马蹄铁,就是要跑长途的快马,它们也不用马蹄铁,而是给马穿一个皮革制的马鞋。
洛泱用手指按了按马蹄中间的缝,这里已经被挤得很小,说明里面的蹄叶开始肿大,还好发现得早,没有形成脓肿和移位。她放下马蹄对驿丞说:
“你去找两桶冰来,把它两只前蹄泡在冰水里,一直坚持到它前蹄的蹄缝恢复正常,说明里面蹄叶已经消肿。”
冰?驿站就有冰井,里面存都是他们自己去河里挖的冰块,夏天用来冰酒,这在驿站里最好卖了。
很快,驿卒提了混着冰块和水的冰桶过来,一开始抬马的腿它还不愿意,不停的打着响鼻。
等到蹄子被浸进冰水里,大概是止住了痛,它反倒不挣扎了,静静的站在冰水桶里。
“往后喂饲料,不要光选贵的喂,普通草料也要搭着吃。今日有空找兽医拿三副治‘五攒痛’的药,混在草里喂它吃,应该就没问题了。”
元枫正等着妹妹开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药方呢,没想到这就治完了?他忙问道:
“你不开药方?”
“那不是班门弄斧?大唐的兽医治马病已经相当成熟,知道自太宗朝起,唐军为什么厉害吗?除了盔甲武器士兵,还有军队里的军医和兽医。兽医针灸已经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
她正讲得心花怒放、口若悬河,忽然发现三兄和六表兄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回又是跟游方道士,还是路过门口的赤脚郎中学的?
第七十八章 殷侑
马没骑成,还免费替马看了病。
驿丞总算大方了一回,拿了坛自己酿的绿蚁酒送给他们,那十文钱就不退了。
今日春分,虽是在路上,元桢特意让人进县城里杀了只羊,也算是给大伙儿加餐。见元枫他们回来,杨丽娘特意从船上跑下来向他报告:
“苏参将,义昌节度使到咱们船上来了!少将军留他吃饭,他还点名要见您。”
“点名?我可不认识他,他又如何知道我的名。”元枫有些奇怪。
“他说刚才在浮河闸口上见过您,带着几个侍卫,穿着将官皮甲,不是您还有谁?”杨丽娘跟大家一个船队里待了几天,熟识起来。
殷节度使刚才就在附近?
可当时附近,除了调解纠纷的衙役穿着衙门服饰,其他都是平民装扮,更别说节度使这样的三品大员,前呼后拥的,哪能看不见?
李奏与元枫对视了一眼。
元枫上了客船,洛泱和李奏则往尾船走。李奏问她:“你怎么还会治马腿?”
“因为教我的赤脚郎中,本来就是个兽医啊!”
洛泱蹦蹦跳跳的上船去了,一旁的阿冽就差没仰天长笑起来:“公子,小娘子意思是,她把您当成马来治了!”
“你要这么多话,就和柳青换一个岗。”李奏怎么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阿冽立刻老实了,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为了不让李好古认出来,柳青这几天就没怎么下船,天天待在舱庐里,还不把人闷死?还好他是宦官,被关习惯了。
正想着宦官,李好古身边的小太监来登跑了过来,对李奏说:“李六郎,御使说了,让你和苏娘子、李十三郎到客船去,殷节度使要见你们。”
“还有我?”
阿冽在家中排行十三,到了漳王府又赐了“李”姓,叫李冽。他到后舱叫上洛泱,三人跟着来登入了客船。
座上的殷侑一见洛泱就笑道:“想不到,苏将军府里出人才啊,连亲军侍卫也和别处不同,刚才我就没认出你是个小娘子。”
“那我也没认出,站在我们后面的田舍郎,是殷节度使。”
行了礼,洛泱挨着李奏、阿冽站在元桢他们后面。李好古却对她招招手说:“难得殷节度使夸你,你就坐到你们少将军后面吧。”
元桢、元枫却同时站起来,让她坐到两人中间。
李好古没说什么,可站在他旁边的杨丽娘却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啊,这小妮子还挺有手段的。我和这位苏少将军同船好几天,话都没搭上两句。他竟然对她那么亲?
洛泱不想那么显眼,推辞了一下。李好古认为是她不好意思,便对丽娘说:
“你过去陪你师傅一块坐吧,她能教你跳舞,还能教田舍郎种田,真是个少见的女子。”
丽娘大喜,连忙过去拉着洛泱在苏家兄弟中间坐下:原来两京男子喜欢的是聪明女郎,那我以后也不用装甜卖傻了。
见她们坐定,殷侑问道:
“苏小娘子住在将军府里,居然知道用竹筒做引水渠,打孔滴水灌溉的方法,真让老夫大开眼界。今日你们走后,老夫便当场做决定,只封半边闸门,让浮河保持一定水位,过后还要在沿河农庄推广这个竹渠滴灌的方法,减少用水。”
殷侑过来之前换了件常服,他虽是节度使,却是文官出身,一身圆领长袍更显得他文质彬彬。
李好古赞叹道:“殷节度一心为国,圣上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去年您初到这百废待兴之地,今年就能让流民回家,重新开始劳作,真是不容易。”
“我这还有三万义昌军要吃饭,不劳作不行啊!难道还能总向圣上伸手要粮?唉,就是劳作的人太少了,老弱妇孺不顶用,年轻的田舍郎又数量不足……”
洛泱见殷侑没再说下去,便试探着问:“是因为年轻人都出家当和尚了吗?”
问这话,是因为今天在闸口旁,那两个大婶说的话,让她印象太深刻了。
“小娘子连这都知道?”殷侑呵呵笑着,看她的眼光更是好奇: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之前连续几年战乱,战争损失了不少士兵,重新征召,军队又耗掉了一部分儿郎,旱灾之年,农户太难了。”
“北方旱灾也不是一两年了,难道就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元枫今天看到妹妹的滴灌方法,才知道还是能有办法缓解旱情的。
殷侑对着苏家两位少将军撅撅胡子,笑道:“只要不打仗,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说话间,简单晚宴的菜就陆续送上来了,除了元桢准备的羊肉,还有殷节度使带来的瓜果蔬菜,他知道,新鲜的蔬菜,是船上最缺的东西。
洛泱指指桌上的黄瓜、丝瓜道:“殷节度使,这些刚成熟的瓜,你们种得多吗?”
“苏娘子爱吃?还有,我让他们再送些过来。”
殷侑没什么架子,苏知远又是旧识,他知道苏将军有个掌上明珠,看元桢的态度,他猜这位女子十有八九是苏知远的女儿,说女侍卫,只不过保住她爹那张老脸罢了。
杨丽娘心想,这正是展现自己聪明的好机会,她连连点头道:
“黄瓜我也喜欢,切开来敷面,皮肤滑滑的。”
“哦?我只知黄瓜生吃可以解渴,没想到还能敷面,这……是边敷边吃吗?要不,岂不是很浪费?”
杨丽娘没想到这个问题,讷讷的不知如何回答。洛泱微微一笑:
“殷节度使,您天旱种黄瓜、丝瓜,那才是浪费。黄瓜、丝瓜、苦瓜,这些瓜菜需要用大水浇灌,不如改成种长豆角。再说,您的齐、德、沧、景四州河流纵横,现在地表缺水,地下并不缺水,多打井也是一种对策。”
“啊呀!”殷侑一脸认真的站起来给洛泱行了个礼,洛泱赶紧起身偏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