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奏的方式,就是游走在太医署之外的神医顾先生。
前世,他就暗示过自己:残废之人,自然就失去了争夺皇位的资格。可惜当时他以为贬黜已是终点,不愿意离开长安这个舒适圈。
从正堂屋顶跳下,双腿残疾,这就是他一日后给圣上的,无心皇位的最好证明。
圣上看着太医令检查他毫无知觉的双腿,感动得流下了热泪:
“六郎,你怎么这样傻?好,皇兄答应你,让你搬到东都居住,可惜日后我们兄弟俩再难相见……为了补偿你,有什么要求,你对皇兄尽管提。”
“要一千府兵,护我周全。”
县公府只能有不超过百人的护院,蓄私兵将以谋反论罪,所以李奏必须明着跟圣上要。
圣上来回踱了几步,看着李奏说:“六郎,作为朕,不能对你开这个口子。不过,作为皇兄,我可以送你一件东西。”
他到书架旁捣鼓了半天,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块玄铁令牌,他将令牌递给了李奏。
“上圣令?”
李奏从没听说过这个令牌,他翻到令牌背面,上面刻着“沧龙在渊”四个字,更是不解其义。
“这块令牌,能够号令陈玄礼为玄宗皇帝打造的玄冰卫,据说,那五百精兵可敌万人之军。只是,当年陈玄礼还没来得及用他们护住玄宗皇帝,自己就先病死了,从此玄冰卫在洛阳不知所踪。
令牌正是从玄宗皇帝手里流出,辗转落在父皇手上。在我十五岁诞辰日,父皇将它送给了我。如今,朕将它转赠给你。朕也将昭告各部,玄冰卫是你的人,由朕授意于你,各部不得阻拦。”
李奏心中狂笑不已:
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做为兄弟,你才肯将一个七十年前的传说交给我,这块令牌,不知被列位先皇翻来覆去找过多少次,你大概也没少派人去找吧?否则今日也不会如此大方。
就算当年陈玄礼真有这么一支精锐部队玄冰卫,能活到今天的,也快成仙了吧?
皇家无兄弟,是自己妄想了。
圣上见李奏不说话,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便笑哈哈按着他的肩,安慰道:
“你到洛阳好好享乐,安心做你的贵公子,娶妻纳妾,岂不快活?朕羡慕你啊,朕从未离开过西京长安,东都洛阳也只有在梦中相见。有朝一日,朕夺回禁军之权,定将六郎你风风光光迎回长安。”
李奏不动声色,抬手掏出怀里那沓自证清白的材料,扔进了旁边的火笼里:
“成交。”
第十三章 不高兴与没头脑
飞出牢笼的心,是那样迫不及待。因为走得急,到了洛阳,李奏的县公府还在修葺,只好暂时借居在姑母府中。
这样当然最好。
姑母有两子,大公子裴煊与他要好,隔壁苏将军府也是表亲,三公子苏元枫仅长他一个月。
他们既是表兄,又是好友,更是他在洛阳扎根的倚仗。
除了那支子虚乌有的玄冰卫,李奏身边只有十二名护卫,其中十位还是圣上给的人。
进公主府时,他让姑母以借居不便为由,只让阿凛、阿冽两位进府照顾他,队正柳青带着那九人去了新府。
谨慎才能活下去。
这一次,他不但要让自己活下去,还要让以前不明不白早死的两位好友,都活下去。
阿凛得了指令,推门出去检查苏小娘子摆弄了半天的那棵桃树。过了一会儿回到小院,他挠挠头道:
“她就是用布裹了些泥,包在树枝上,再把两根木棍和树枝紧紧缠在一起。除了树枝上叶子有点蔫,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
李奏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操作,但他很快想起,昨晚元枫、裴煊争论的问题:有根桃树枝被踩断了,到底要不要锯。
难道,包裹的就是那根断了的桃枝?
他倒是见过,有人手脚骨折时,太医用竹板捆绑固定,树也能这样?
“知道了。原以为这个小院离正门远,清静,没想到隔壁那么吵闹。找个时间我们去新府看看,还有多久可以搬过去。”
“是。”
正说着,阿冽敲门走了进来,反手关门低声道:
“公子,柳队正进公主府了,他正在与大长公主交涉,说守护公子是圣上赋予的职责,还出示了圣上的手谕。”
“柳青定是回了一趟长安。我姑母怎么说?”
“大长公主还是拦下了,不过,她已经允许柳队正进府,和我们一起住。”阿冽笑道:
“公子莫怕,来就来,打起来他不是我们的对手。”
“现在还不是与任何人对手的时候,以后大家小心点吧。这样看,新府还不能太早过去,对付柳青一个,总比对付一群眼线容易。”
李奏的眼光继续回到矮桌上摊开的堪舆图上,前世东都曾遭蕃兵洗劫,惹怒了皇兄,苏姑父也因此被削了都防御使正职,成了带兵打仗的副职。
当时苏元枫写信给自己,说苏家是冤枉的,叛乱的藩军明显是有内应才能攻破洛阳军防线,奏报送上去,圣上不但不查,还扣了他们一年军饷。
可当时自己被贬县公,区区一个内侍御史都可以随意侮辱他,他又如何能够帮得到苏家?
苏家的转折,就是从这个藩军洗劫东都开始的。
苏小表妹被推下河又遭刺杀,她一个小丫头,跟谁有那么大的仇?会不会与这件事有联系?
想到这个小表妹,李奏耳朵里立刻响起嘻嘻哈哈的笑声,不由得眉头也皱了起来:
苏元枫怎么没被她吵死?这女人是不是没脑子?昨天都快被淹死了,今天就能笑得那么开心......
也对,她是没脑子,昨天就失忆了。
隔壁的苏小表妹,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嫌弃。
她正和五郎在小书房里吃小食,今天五郎买的是“笼饼”,就是用蒸笼蒸出来的,带馅的饼。
这哪是什么饼?不就是肉包子嘛。好吃!
小书房里只有四张矮桌,其中三张都是小一号的,被洛泱当成凳子坐在上面。
苏元桥笑道:“别的记不住,毛病却记住了,你小时候就喜欢往桌上坐,先生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得,只好给你起了个名号叫‘苏六郎’,说你是我们家的男子。”
“那挺威风啊!有五个兄长,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洛泱拨弄着架子上摆着的两个牵线木偶,颇有些骄傲的说。
“你兄长何止五个?”
元桥拿起一个木偶扯着线,让它手脚动起来,动作甚是滑稽,洛泱也来了兴趣,拿起另一个,笑咯咯的扯着线让两个木偶人打架。元桥看她高兴,接着说:
“隔壁公主府里的裴大郎,不是从小当你是亲妹子来宠?这傀儡还是裴表兄替你做的呢。想起来了吗?”
“裴表兄做的?难怪那么丑。”
“哈哈哈哈......若是当时给他听到,一定会气死!三兄替你做的是风筝,两人非要争哪个做得好,结果你把三兄的风筝扔荷花池里去了,裴表兄得意了半天。”
“啊?我小时候这么凶残?”
“何止凶残?简直就是横行霸道!”
“肯定是你胡说,我这么温柔可爱,怎能用凶残来形容?”
洛泱顺手抓起架子上,木碗里装着的熏香干花瓣,就往元桥头上撒,元桥见妹妹开心,他也乐呵呵的合不拢嘴。
兄妹俩玩了一会,元桥特意找了几件妹妹以前喜欢的小玩意来逗她,她却没有一点回想起来的意思,元桥也就放弃了。
“走,我们去看四兄,他可是为我挨的打,他最爱吃牛肉馅的蒸饼,这个可不好买,普通铺子都不敢卖牛肉,只有史家的食寮里,才有牛肉蒸饼卖。”
“为什么?他家不就是有钱吗?商人之家,能做官吗?”
“商人能做散官,有些人买些个实权小官,也是为了赚更多的钱。不过,好像他家没什么兴趣做官,只是喜欢花银子替人买官。”
“这有什么区别?那些人做了官,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听他们指挥。他们这样早晚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圣上也不管管?”
洛泱以前看历史,觉得文宗还算是一个求上进的皇帝,怎么听上去不咋样?
元桥不屑的笑道:“你以为?他们能让圣上知道吗?”
“他家势力已经这么大了?昨天我看史二郎毕恭毕敬的,倒是没看出来。”洛泱食指敲着自己下巴,一副思考的样子。
元桥嘻嘻笑道:“你那两只小眼睛,加上一脑袋河水,能看得出什么?”
“谁说我眼睛小?从小最自豪就是我的卡姿兰大眼睛,你竟敢说我眼睛小!”洛泱作势要打他,元桥笑着抱头往前跑,还不忘回头问道:
“什么是卡姿兰大眼睛?卡姿兰是什么?”
“就是……全世界最大的眼睛。”
“能比马眼还大?”
“五兄!你给我站住,我看你是找打!”
第十四章 贡靴同款
兄妹俩嘻嘻哈哈的,一路穿过花园,来到了苏家几位公子住的院落。
要怪就怪苏府太大,昨晚他们从这么远的地方冲到长川阁,已经算是很快了。要不是小哑巴先冲进去,还真不敢设想后果。
大郎虽年将二十五,也没急着娶亲,更别说他后面的几个弟弟。他们各占一间小院,这会儿院里都安安静静,只有洒扫的小厮在里面走动。
元桥一间一间指给洛泱看,院子大小格局都差不多,按顺序排着,也不难记。
“这是四兄的院子,旁边那间是我的。他们的院墙上都爬着地锦,我的没有,好认。”
“你是怕地锦招虫子,不敢种吗?”
地锦就是现代常见的爬山虎,有些人不喜欢爬山虎,就是因为它招蛇虫。洛泱顺口问,元桥的答案却有点出乎她意料:
“虫子有什么可怕?我是觉得,秋天地锦的叶子掉了之后,墙上只剩下丑陋的藤蔓,看着怪伤感的。”
洛泱仰起脸,这心思细腻的少年,脸上正带着温柔的笑,她也展颜一笑,安慰他道:
“这有什么好伤感的?四时有序,叶生叶落,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它冬天虽然没了叶子,可并不曾闲着,地下的根还在默默生长。来年春天,才会长得更高更茂盛。”
“你说的......很有道理!”
元桥也不反驳,笑嘻嘻的抬腿进了院子,跟那里的小厮打起招呼来:“阿财,我四兄起来了没有?”
“请五郎君、小娘子安,四郎君才刚起了,这会趴在床上呢,正等着张府医过来换药。”
“害!还等什么张府医,我来替他换。”元桥扬声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只见四郎正手忙脚乱的拉过布衾,胡乱盖在自己背上,嘴里阻止道:
“老五,你别乱来!我不要你帮我换药。”
四郎下月就满十八了,他不像五郎,还少年懵懂,跟妹妹也不避讳,他早知男女授受不亲。
刚才听到阿财在外面叫“小娘子”,知道小妹也跟来了,顾不得屁股疼,赶紧拉布衾,将趴在榻上,只穿了中裤的自己盖起来。
“好好好,不动你。看,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牛肉蒸饼,还有,刚才我去庙里的时候,还单独替你烧了三炷香,让菩萨保佑你屁股早日好起来。”
四郎翻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只看着洛泱吞吞吐吐问:
“小妹,听说昨晚......你院子里进了刺客,有没有......认出是什么人?”
“今天二兄去查他的武器,还没回来呢。”洛泱摇摇头。
四郎撑起上半身追问道:“武器?他用的是什么武器?”
“不是军中的,一把尺来长的短刀,一把匕首,匕首把上缠着黑色的细绳。这些很普通,都是允许百姓持有的武器。二兄去铁铺查,估计也是大海捞针。”
元桥坐在床边,拿起床头摆着的药瓶,打开塞子闻味道。
元植不是很在意五郎的看法,他长长叹了口气:
“我挨这顿打不冤,小妹,四兄让你再狠狠打一次。我以为只是过去玩玩,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惹了这么大的祸,早知如此就不去了……”
“这事不能全怪你,这种意外谁能料到?不过,四兄,咱爹看他们史家不顺眼,那个史二郎为什么还要邀请你?”
尽管目前还没找到证据,甚至船工的证词,还指向洛泱有可能是自己落水。
但她坚信,凶手就在船上。
四郎脸上有些尴尬,不过也没隐瞒:
“我说给你俩听没关系,你们可别把我给卖了。五郎应该有印象,去年秋天北郊狩猎,史墨白给大家都准备了份小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