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执事挡在大门口,丝毫没有让步的想法。
区区“听说烧马场的悍匪进了尚书府”,就让你把尚书府翻一遍,那以后不是来个人就得开正门迎接?
苏元极也不气恼,他的任务就是在大门前软磨硬泡,还要给苏府的人出门去找王誊的机会:
“马场草料是军资,这把火烧得恐怕长安都看见了,我们洛阳军也没办法,抓不到人,圣上也不会放过苏家军,还请执事进去通报。”
“哼!你等着!”
执事一甩袖子转身离开,尚书府的大门紧紧关了起来。
“苏参将,里面有人翻墙出来了。”
“远远跟着他。”
那翻墙出去通风报信的,正是去找王誊的家奴。
苏元极是光明正大来的,办的也是正事,府里的护院不能直接对抗,他们要等苏元极硬闯,或是外面被冷箭打乱,府兵才好里应外合。
苏家不是骄兵悍将,可王家忘了,收起爪子来的老虎,依然是老虎。
那家奴一路小跑,到了别院,敲开后门,闪身进了别院。
之前苏家派来盯梢的人也盯了好几天,这个院子看上去冷冷清清,但每天婆子进出买的菜,二十几个人吃还多。
下半夜牛车来收夜香,府里倒的夜香桶,更是没有三十来人,拉不出这个量。
今天傍晚陆续进去八个人,这样算起来,府里除了仆人,至少有近三十门客。
“阿南,你们盯着,拔出武器就拿下。阿漠,为我打掩护。”
阿夔交代一句,自己带着两个人上了对面的屋顶。
他刚蹲下,别院里有了动静,正堂里一下走出一群人,他们分散朝着各方向的侧门走去。
阿夔点火拉弓,一支火箭向正堂门口射去,“啪”的一声,在正堂前爆炸。
黑夜里突然的爆炸声,让刚刚出门,和准备出门的刺客都下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拔出武器防身。
“抓刺客!别让他们跑了!”
阿南一声令下,埋伏在旁边的亲兵都冲了出来。
阿漠也低声叫到:“看到他了,弓箭手,上墙!”
屋顶上的阿夔,也看到了那个已经出了门,返身回到院子里,像个影子一样跳上正堂屋顶的阿辛。
阿夔射出火箭那一刹,敏锐的阿辛已经听到弓弦声,顺着箭的轨迹,他看到了对面屋顶上的阿夔。
他转身回到府里,就看见火箭在堂前爆炸。
从没见过这样的火器,阿辛心里有些震撼,当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他再射。
杀了他!
第一六一章 断爪拔牙
有些对手,你不注意他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强大而无懈可击。可你一旦注意他,就会发现,他这里那里的漏洞,都适合你给他致命一击。
王家在这个朝纲混乱、地方群魔乱舞的时代待久了,就以为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苏家断断续续掌军这些年,跟他们也都没什么冲突,他们就以为,苏知远是靠娘子攀上点权贵关系的武夫。
不说他家几个已长大的儿子,就是他的小女儿苏洛泱,一支火箭就把王家吓破了胆。
别院确实藏着三十来个门客,他们在王誊的指挥下正要到王尚书府外去搞偷袭,阿辛背了一个箭袋,三十支普通羽箭,还有一支飞镞箭。
那是为苏元极准备的。
火箭爆炸,让他感到对手的强大,立刻找到有利位置,准备给对面屋顶上放箭的家伙还以颜色。
他的轻功和箭术确实高明,可惜,他遇到的是有备而来,以运动中命中对手称著的阿史那.夔。
只见阿夔沿着屋脊跑了起来,拉弓对着对面或许是阿辛的人。
双方的箭几乎同时射出,阿夔纵身顺着屋顶的斜坡往下跳。
阿漠带着已经跳上墙头的箭手突然站起来,不管那个黑影有没有被射中,十几支箭飞了过去。
阿坚被乱箭射死,那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黑影滑下屋顶,苏家亲兵们也已经冲进了别院。
刚才往外走的那些门客,拔刀剑武器的都算袭击官兵,反抗的都算负隅顽抗。
王誊出来,本想用王家的名头吓退来人,喊了两嗓子,那些亲兵都不带理他的,还被阿夔一箭射中膝盖,坐到地上。
一时间,大家手里的火把都燃起来了,阿南过来向夔报告:
“报旅帅,死伤悍匪三十三人,另有仆婢六人,皆是哑巴。”
“哑巴?都送到军牢里去!”
能送军牢的,也只有王誊和六个做饭洒扫的老婢。那些门客不动手也被逼着动手了,这些突厥小子还能让他们活着?
阿漠走在阿夔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转脸一看,一支大羽飞镞箭出现在他的箭袋里。
没错,死的就是他!
后来府衙来验尸,独独少了一具被乱箭射死的男人尸首。
但这也是天亮的事。
因为,此时衙役们正忙着搜查城北九曲巷。
那日,鞭笞两个光头,府衙发了不少补偿给受害百姓的铜钱,讲一个自己受害案子,发一百钱,能拿出证据的给三百。
在北市临时征用的小房间里,捞袖子、脱衣服展示鞭子伤的;欺负平民不识字,在质押文书上玩文字游戏,逼人卖地卖女的……
这绝不是裴煊盲目献爱心。
领钱的百姓有供词,还在供词上按了手印,这就是百姓的联名诉状。
百姓们捅出那些光头地痞的恶行,一件不足以杀他们,但积少成多,罪上加罪,罪不可赦。
裴刺史鞭笞那日,便以:
无法之徒,犯有无视父母亲恩、无视君王天恩的“剃头”恶逆,判了他们杖杀死刑,送交长安,请圣人复奏。
地方判死刑的案子,为了谨慎,往往要复奏三次,但“恶逆”一条除外。
只用复奏一次,等圣人打了红勾勾,便可执行斩立决,而不需等到秋后问斩。
今天围剿光头恶少年,就是府衙已拿到了,圣人打勾的百姓联名诉状判书。
九曲巷,不是说巷子弯弯曲曲,而是这条巷子前后有九个岔道口通往别处,那些混混藏身在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容易逃走。
刺史手上的配刀捕快,也就不到一百人,要在这个漏风的九曲巷围堵他们,还真不容易。
不过,今晚洛阳军借了三百人给府衙,元枫亲自带领,在巷子岔口布上口袋,专装想逃跑的光头。
“官府查案,所有的人集中到院子里,反抗者死!”
周灿一脚踹开门,他们盯梢好久,手臂上刻字的光头就住在这里,以前去和王熠接头的也是他。
屋里磨磨蹭蹭出来几个人,一看只有周灿和两个衙役,光头老大手指放在嘴里打了个呼哨,就想夺门而出,门外等着的衙役一个扫堂腿过去,光头老大摔了个狗啃泥。
“哎哟喂!”
“哎哟?一会还有得你哎哟的,快起来,跟我们走!”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今天睡了一天,根本没出门。你们怎么把我抓走,一会还得怎么把我送回来。”
光头老大有些气不过。
他们知道在城里做地痞的底线,那就是不杀人。
唐律判死刑的罪很少,他们这种从小不学好,有胆子作恶的人,其实自身并不需要多大本事,就靠扎堆心狠不要脸。
傍上权贵人家,大牢就成了他家后院,有空逛逛,无伤大雅。
真正为王家杀人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门客。
老大被抓,各个路口也开始出现花式装疯卖傻。
“什么人?把帽子脱下来!”
“假发?你这贼汉整个女子的发髻,你是不是笑话我瞎?”
“死狗奴!头皮上抹锅灰,搞你阿爷一手黑,儿郎们,给我拉到柴堆后面轻轻的打。”
平时耀武扬威,炫耀自己头皮发亮、与众不同,无法无天的光头们,此时恨不得瞬间长出头发来。
人人都在折腾光头,还是老二聪明,想到了换衣衫。
上回去寺庙里打劫,开玩笑穿了一身和尚袍回来,这下可派上了用场。
只见他三两下翻出那件和尚袍穿上,哄那些小喽啰去堵门,自己翻墙出了小院。
“什么人?深夜乱跑。”
“阿弥陀佛,吾乃出家人。”
“出家人?”那亲兵将他后领一拽,露出纹身来,便笑道:“还真有和尚……参将说了,有纹身的出家人一样押回大牢受审。”
抓到衙门里的时候,各式的遮掩光头伪装,把裴煊都气笑了。
他们躲在王家的保护伞下已经多年,虽未杀过人,但也逼得平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欺凌弱小,恶贯满盈。
百姓不敢告,就是因为一桩一件告不死他们。
裴煊用官府认证的百姓联名诉状,把那九个带头的光头恶棍,送上的北市临时搭起的杖刑台。
还有几十个喽啰,罪不至死,罚他们今冬疏通河道,以徭役顶刑罚,直到头发能扎发髻才放走。
杖杀九名带头恶棍那日,北市的杖刑台下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圈人。
这些百姓没有想到,这些混混真的能判死刑。
尤其是那个左右臂刻着“拳打裴家”、“脚踢苏家”的那个光头老大,只不过是想在大家面前表现一下英勇无畏,这下可好,他被排到第一个单独行刑。
活活杖杀,过程比砍头更久,撕心裂肺的喊声也更骇人。
这对洛阳城里的宵小之徒,是一种震慑。
一夜之间,王家在洛泱的爪牙都给生生拔了出来,却还不能当众喊疼。
洛阳府的打恶行动很快传到了长安。
官场都在传,这位陈留大长公主的长子,母亲替他讨了个户部侍郎的官。打恶行动一出,才知道他自己也有些雷霆手段。
裴煊、苏元桢离开东都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第一六二章 心疼
李奏在府里练字。
不是什么书法大家的字体,反倒比他现在的字体更幼稚,字的间架也不够稳,像个读了几年书的少年。
可他一笔一划,练得很认真。
“怎么?搬到自己府里,就开始修心养性了?我们可是为了将来,开始各赴前程去了。”裴煊掀了帘子进来,就看见李奏在写字。
李奏淡淡一笑,将写好的字拿起来,见墨迹已干,递到裴煊面前:“你自己看看。”
这字?裴煊犹豫了一下:“这是你小时候写的字?”
“也是我二皇兄小时候写的字。”
“我想起来了,你当时就是跟他学练的字,那时,柳公权刚入长安做侍书,先圣便让他做了大皇子、二皇子的先生。”
当年裴煊也在长安,他们的年龄小些,不能跟着柳侍书学,就总是拿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字帖来照着练。
圣上看到这样的字,应该会想起儿时兄弟们的情谊吧?一个瘸腿不能争帝位的皇子,对他又能有什么威胁?
“你这就想回长安?”
不愧是一块长大的,一下猜到了李奏的意图,裴煊把那篇字放回到案台上。
“无诏不得回京,我总要做些准备。你都准备好了吗?明天是跟元桢同路吧?”李奏问着话,坐回到轮椅上。
裴煊忽然发现,轮椅的靠背架子上插着个彩纸做的风车,不由得轻轻一笑:
“若我是你,别无所求。”
“你是说风车?今天萧家的玩偶店开张,泱儿给我送了些洗漱礼盒过来,这风车是进店的客人都有的随手礼。等你回府看看,你的只怕也送过去了。”
“玩偶店?这倒新鲜。”
裴煊不再讨论下去,又回到原来的话题:“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元桢要先去见了圣上才去凤翔,与我刚好同路。
苏将军他们,还要过几天出发。筹划了这么久,就等中秋之夜,拔了王家在京中的势力,他们对苏家再无威胁。
马场失火王誊已经认了,只是,王熠是何人所杀,我这边还真没有线索,王誊、王富贵都不认此事,再用刑,恐怕就是屈打成招了,只能留给下一任刺史。”
“今晚公主府该为你举办送行宴吧?苏府里也是。酒少喝两口,吃了饭赶紧过来,我这里留着你们的送行酒。”
告别了李奏,裴煊朝公主府走去。因为隔着不远,裴煊没有骑马,顺着天街慢慢往前走,周灿他们跟在后面。
“郎君,买一个木偶娃娃吧,您看她多漂亮,手还会动,是不是很像您的初恋情人?”
初恋情人?
好像懂又好像不懂,这一定是泱儿那个鬼精灵编的新词。
周灿刚要上前把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娃赶开,裴煊却道:
“让我看看。”
那小女娃穿得干干净净,扎的发髻也和其中一个木偶娃娃一样,她打开手里的盒子,里面只剩下一个胡人娃娃和一个汉人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