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家的厨房都比这客厅大很多。
但林苑觉得这么挤着好像也挺好,似乎比待在自己那个空落落的家里舒服点。
她被安排在最舒服的一个位置,软软的单人沙发里垫着靠枕,腿上铺了盖脚的小毛毯,手里被塞进一杯热乎乎的果茶。
金色头发的雷歇尔还把一个小巧的花瓶摆在她面前,里面插了几朵刚从枝头上剪下来的月见草。
林苑小小的一只,陷在沙发里,雪白细腻的小手捧着热气腾腾的马克杯,半张脸隐在月见草淡紫色的花瓣后,像那云中月。
可不就是月亮吗,从白塔里过来的金贵向导,来到这里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几次三番奋不顾身地救了兄弟几个的性命。大家都愿意把她像月亮一样照顾着。
“你就是那个白塔来的向导吗?”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藏在雷歇尔腿后露出脸来。
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林苑,有一点怯场。
小姑娘穿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裙子,套着有花边的白色围兜,梳两条乌黑的麻发辫,头上别个小发夹,手里抱一个用碎布头拼成的小娃娃。
一看就是个虽然家庭不太富裕,但却倍受父母疼爱的孩子。
林苑不喜欢这种活得很幸福的小孩子,不想搭理她。
小姑娘蹭过来,把自己手里两根兔子形状的棒棒糖分出一根,递上前,“你要不要吃棒棒糖,这是我妈妈自己做的。”
她有点忐忑,心里知道大部分的“大人”都不喜欢吃糖,来家里作客的哨兵哥哥姐姐们,就从来不会真的吃她的糖果。
谁知道,这位看过去冷冰冰的向导姐姐,盯着她手里的棒棒糖看了一会,最红张开嘴,把那兔子形状的金黄色糖果叼走了。
小女孩看见自己的零食被接受了,一下就放松了。
“我叫小圆。”她凑到林苑身边,“好吃吗?是我和妈妈一起用麦芽糖熬的,里面还加了桂花。”
林苑舔了舔口腔中的糖果,麦芽的甜味里透着桂花的浓香,很好吃。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就混熟了。小圆抱来自己的零食罐子,和林苑分享。
这个是蜂蜜小饼干,那个是紫皮糖,吃得林苑腮帮都鼓了起来。
“我妈妈平时不让我这么吃。”小圆也很高兴,“今天是因为你来了,沾了你的光,妈妈说只要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拿出来。”
小圆黏在林苑身边,什么话都和林苑说。
大家之前一直等着你来。
后面生怕你不来了,我爸爸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你治好了雷歇尔哥哥的那天,爸爸回来高兴得偷偷哭了一场。
这个娃娃是我妈妈给我新做的,也还挺好看的。
……
吃饭的时候,每个人都往林苑碗里夹菜,把林苑的碗堆得冒了尖,尖得都快顶到鼻子。
沈飞敲桌子:“都讲究点,怎么一点礼仪都不懂,这让人家林向导怎么吃?”
说完想给林苑换个新碗。
林苑伸出手把自己前面的碗圈住,护住属于自己的食物。
开玩笑的吗,这碗里堆的都是桌上每一盘菜里掐尖的东西,谁也别想再从她面前拿走。
哨兵们吃饭自然少不了酒。酒是沈飞家里自酿的米酒,入口香甜,后劲足。
林苑也想喝。
雷歇尔就给她倒一小杯:“你尝一点就好。”
他怕白塔来的向导,喝不惯这里的烈酒。
“我就喝一点点。”林苑浅尝了一点,舔了舔嘴唇。
【哇哦。】
【啊】
【好东西】
【我也尝尝】
触手们一下全跑出来。
大虎站起身,举杯敬林苑,“林向导,别的话不说了,都在酒里。”
林苑就和他喝了一杯。
小鸟举杯,她也高高兴兴地喝了。
“这酒后劲大,林向导不一定习惯,大家别灌她。”副队长雷歇尔按住酒瓶不肯倒了,劝林苑,“别喝了。”
“我就再喝一点点。”林苑说。
夜色渐浓,满桌的哨兵——人高马大的大虎,金色头发的雷歇尔,干练精悍的小鸟,全喝趴下了。
只有林苑还抱着杯子,眼睛亮晶晶的,坐在那里一点点。
触手们一条条肌肤水润,心满意足,在桌下四处涌动,有一只找到酒坛,撬开盖子,整只泡了进去。
……
宾客尽散之后,陪妻子一起收拾屋子的沈飞问自己的妻子:“你觉得林向导怎么样?”
“真的是,和想象中的向导完全不同呢。”洗碗池边的妻子就笑了起来,“她很漂亮,人又善良,心底还留有童真。真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
她想起从娘家那边听到的一些关于这位向导的传闻,叹了口气,
“这样的姑娘,竟然还有人嫌弃呢。真希望她能留在我们这,别回京都那样吃人的地方去了。”
“谁说不是呢。”沈飞这样嘀咕。
林苑在东滨哨岗过得很舒服,几乎有些乐不思蜀。
小鸟经常带着她四处乱飞,她们越过很高的悬崖,就为了去采一朵峭壁上的花。
小牧有时候会邀请她潜到海底摸鱼,两人共享了视觉,摸回来好些漂亮的海珠。
大虎每次去周边巡查,都会给她带点好吃的。有一天他拿回来一个罐子,林苑打开一看,是琥珀色的野山蜜。甜死人了。
她给这里的每一位哨兵都做了精神疏导,自我感觉对于精神疏导越发得心应手。
清除起精神图景中,那些顽积多年的负面情绪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爽快利落,每一次都精准迅捷,轻松完成治疗。
雷歇尔刚准备去疏导治疗室,遇见从里面出来的大虎,就问他:“感觉怎么样?林向导的治疗。”
“兄弟,扶我一把。”大虎一手搭住雷歇尔的肩,把脑袋埋在队长金色的发辫上嘤嘤,“我腿都吓软了。”
哨兵们训练的时候,林苑会趴在治疗室的窗户口看。
雷歇尔上来邀请她。
“你想不想学用刀?”他手里有一柄很漂亮的短刀,手腕翻动,转了一套利落的刀花。
“你要教我这个?”林苑睁大了眼睛。
在向导学院的时候,她曾经申请过上刀术课,引起了全班的哄堂大笑。
“你也太好笑了。”
“那是属于哨兵的课程。”
“向导学什么刀?”
“学学厨艺上的刀花倒是可以考虑呢。”
但是在这里,没有人说这种话。
雷歇尔把刀柄放进她的手心,教她握刀的姿势。
“我觉得,你应该能学会。”金色长发的哨兵低着头教她,发辫从身侧垂落下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自己会的都教给你。”
他拉开马步,刀背藏身,神色变得严肃,“我们从基础开始,每天必须练习。”
林苑有一点笨拙地拿着刀,跟着他放低身体的重心。
哨兵们会拼尽全力守护好向导,但雷歇尔觉得,无论怎么样的保护,都不如自己掌握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哪怕学不到像哨兵那样强悍,也比完全依赖他人来得好。
这是独属于哨兵的温柔。
是他们这种活在生死线上,知道真正的深渊是什么模样的人,最真诚的回报之心。
特研处罗伊的电话打来了好几次,“你也玩太久了吧,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哪有外派就一去不返的,我都没法替你兜着了。”
林苑就哼哼:“再一两天。”
要出发去污染区的时候,大家都会想来邀请林苑。
“你去不去?103号污染区的白昼时间快到了。我们想进去一趟。”小鸟蹲在林苑面前问。
于是一群精武彪悍的哨兵中,就有了一位身材小巧的向导同行。
在污染区的入口外等待的时候,遇到了其他哨岗过来的哨兵。
对方看见了队伍里的林苑,吹了个口哨,嘲笑领队的雷歇尔,
“雷队,我看你是被怪物虐了一趟,脑子都畸变了,带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向导进污染区作甚?”
脑子畸变了,是哨兵们骂人最难听的话。
这人说话的时候是做好干一架的准备的。哨兵们脾气都很大,东滨的这几个家伙又是出了名的护犊子。
谁知道那几个东滨的哨兵们围着他们的向导,竟然没一人反唇相讥,而是整齐划一地用一种怜悯的神色看着自己。
犯贱的哨兵不明所以,嘀嘀咕咕地进了污染区。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趟他的行程哪哪都不顺。虽然这是一个进熟了的老区,又是在白昼,但他就好几次莫名其妙地干了傻事。不是突然恍神摔了一跤,就是不小心招惹了禁区里的怪物。
搞得全队人两手空空,灰头土脸地出来,自己还挂了彩。
出来的时候又碰到了东滨的那些人,那些该死的家伙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收获丰盛得令人眼红。
大虎和雷歇尔抗着一架新型的治疗舱,小鸟手上还提着一把脉冲枪。
错身经过地时候洋洋得意地撇他们一眼。
真是气死人了。
这队人不仅毫发无伤,队伍中那个娇娇小小的向导更是脸上连一点泥都没沾,手上还提着一个崭新的布娃娃。
进污染区不抓紧拿点好东西,居然去拿这种小孩才要的玩具。
那个哨兵满心嫉妒地想,也只有向导这样娇气的生物会干这种傻事。
也不知为什么,那面无表情的向导,就像听见他心底的话一般,在他心底吐槽的时候,突兀地朝这边看来一眼,凉凉的目光瞥过。
莫名让他脚下一软,凭空又摔了一跤。
这都是踩了什么霉运!
上车的时候,小鸟看着林苑坐在她的专属坐垫上,把玩手中的布娃娃,觉得很可爱,
“苑苑,你喜欢这个?”
林苑翻了翻手里软绵绵的玩具,“也不算喜欢,我家里多得很。”
“那你当时看见了,还一路冲过去拿。”小鸟就笑起来,“我们当时还以为你要去捡什么宝贝,跟着紧张了一波。”
林苑不说话了,支着下颚,看车窗外的景物。
来的时候还是秋天,这里的海边到处都是人,这会土地已经冻住了,万物变得萧条了起来。
终究到了回去的时候。
第二天的早晨。
从睡梦中醒来的小圆,揉了揉眼睛,看见摆放在自己床头的礼物——一个崭新的,毛茸茸的,填充着满满羽绒的布娃娃。
小圆一骨碌爬起来,抱着自己的新娃娃转了几个圈,“妈妈,妈妈,是谁给我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