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很幸运,最终躲进了这个荒芜了的庭院里,没有被追兵找到。
这个院子长年寂静无声。在这里没有人打骂,也不再有人强迫,日子过得很幸福。
她偷偷摸摸观察着周边的人类,模仿着人类的行为,生活了很多年。
小锁的心里,很感谢这个院子的主人。
她每一天都在小心翼翼地做自己学会的事情,尽量保持着屋内的整洁,尽量不弄坏屋内的东西。
希望这里的主人有一天回来时候,能够不要太生她的气。
如果,那位主人,还能再让她继续住在这里,那就更好了。
这只是她的一个梦,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怪物,人类很厌恶她们这样的怪物,看见了,不是尖叫就是打杀。她是很难活在阳光下的。
最终,她等到了屋子的主人回家。
那个夜晚,强大的精神体铺天盖地,让她无处躲藏。
“滚出来。”背着背包,穿着一身白色裙子的小姐站在楼梯口,她面无表情,黑暗中的双眸冷冰冰的。
小锁觉得自己完蛋了。
可能会被打,也可能会被切片,说不定还会被放进锅里蒸成红色的熟食。
她咬着手绢,挂着眼泪,一点一点从阴影中挪出来。
拼命把自己那些怪异的步足压在裙子里。
她知道没有用的。
这位小姐的精神体异常强大,强大到能够洞察一切,轻易地找出她,
强大到能压制得她几乎想要抱紧脑袋匍匐下来,逃都不敢逃。
那位脸色冷冰冰的小姐看了她一会,把四散的精神体收敛了。
“家里的卫生是你做的?”
小锁流着眼泪,咬着手绢点点头。
“你平时住在这里都吃什么?”
“院子里果树的水果,还有……”小锁不安地搅动细白的手指,“从附近的邻居家,偷偷拿一点回来煮着吃。”
“你会煮饭?”
“会,会一点。”
“好吧,以后我带吃的回来,你煮饭。”
林苑小姐就这样给事件定了性。
没有驱赶,也没有虐待和打骂。她让自己住在原来的屋子里,还像从前一样生活。
小姐说自己也是怪物,不介意和她这个畸变物生活在一起。只要她能够负责一日三餐和基础的打扫卫生。
从此以后,她惶惶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不用再躲躲藏藏,担惊受怕。
以女仆的身份,正式生活在了这栋她很喜欢的庭院中。
唯一的苦恼,就是偶尔会吓走前来帮忙打理庭院的园丁,以及来帮忙采买和清理垃圾的保洁大姐。
但小姐没有一次责怪过她。
郭锁很高兴,她很喜欢自己的小姐。希望能够让林苑小姐也得到快快乐乐的生活。
餐桌上的林苑叼着热乎乎的吐司,也觉得有些烦恼,“我也不知道邀请客人该做些什么准备?”
如果有什么人可以问问就好了。她想。
林苑点开自己的个人终端。
个人终端是一种昂贵的通讯设备,只能高价购买,或是在污染区内获得,并不是人人都拥有。
她的终端上只加了几个人。
林苑滑动名单,看到了罗伊,沈飞,倪霁,妮可等几个名字。
该问问谁呢?
她想了一会,点了一个自己觉得交情算比较深的姓名。
那个姓名的头像,是一只小小的虎鲸。
第46章 [VIP] 第 46 章
曹俊民是一个非常注重仪表的人, 或许是因为出身的低下,他比真正的贵族还更为苛刻地要求自己的一言一行。
几乎任何时候,他的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衣服整烫得平整妥帖, 脸上挂着学院派出身的温文的笑容。
他维持着这样的习惯数十年, 从未在他人面前失态过。
如今,他坐在自己的那张豪华办公桌前, 双手控制不住地来回揉搓自己的脸。
头发凌乱, 面部浮肿,情绪低落, 再也没有往日的那种风度。
桌面上摆着厚厚的一叠纸, 是昨夜刺杀事件的调查报告,废了很多力气收集整理, 但已经没什么用了。
很快, 这些事情都再不用由他来操心。
他被解除了职务, 马上就要离开帝国的权力中心。
军务大臣和伯爵接连被刺杀不是可以轻轻揭过的小事。总要有人出来背锅。
出身不高,又失去了后台, 还处在治安厅长官位置上的曹俊民成为了最好的人选。
治安厅长官失职,没有维护好京都治安,导致帝国两大要员接连在府中遇刺。不得不接受讯问, 引咎辞职。
曹俊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落到如今的地步的。这段时日,不知为什么就这么的倒霉。他费尽心机, 花了无数钱财,几乎舍弃了一切才巴结上的靠山,竟然一个接一个的倒了。
自己的仕途, 也终于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办公室的大门外响着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此刻,治安厅里许多他的亲信人员都在接受着调查, 除了他所在的这间办公室,整个治安厅内到处都行走着皇家警卫队派遣来追责和接手的办事员。
“小霁,你说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曹俊民搓了一把肿胀的眼睛,抬头问站在他面前的倪霁。
倪霁同他一样,从昨夜到现在都在东奔西走,接手各种事务,没有片刻休息。
但他站在那里,双腿分立,脊背挺直,眉目有神,浑身不见丝毫疲惫的模样。
年轻就是好啊。曹俊民想,熬了一个通宵,又忙了这么久。连一丝倦容都没有,还是那样英俊,笔挺,精力充沛。
难怪大臣一眼就看上了。
这个念头滑过的时候,他直觉捕捉到了某种东西。
他曾经仔细调查过江忆梅的各种喜好,知道她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癖好。知道她喜欢倪霁这样强大而容貌俊美的哨兵。
他刻意地在江忆梅面前举荐过倪霁。
当时,那位不可一世的军务大臣是怎么说的?
“是个好孩子,该当嘉奖他。你时常带他一起来我这里玩。”
所以昨天晚上,他才带着倪霁参加江家的晚宴。去的时候,他当然有过轻微的暗示,倪霁并没有表示出明显的抗拒,甚至很配合地打扮了一番。
曹俊民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他的脑子里闪过倪霁回来之后,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事。
接连的死人,接连的出事,每一件看起来都和倪霁无关,但总有一些蜘丝马迹让他这位倪霁的直属上级,觉得有些不对。
曹俊民诧异地抬起头,忍不住开始打量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那个学生。
倪霁换掉了宴会上的那套衣服,穿回一身黑色的哨兵服,肩膀别着治安厅银色的肩章,神色冷冽,腰背挺直。
他是一个哨兵,一柄锋利的刀,一把凶狠的利器,随时可以投入战场的状态,绝不可能是宴会上任人采撷的花朵。
倪霁可以说是曹俊民看着长大的学生,他其实比谁都了解自己这个学生。
他真的会是一个温顺,驯良,能够软下膝盖的男人吗?
曹俊民知道倪霁昨天晚上做了些什么,桌面上厚厚的一叠报告页里包含了倪霁的名字。有证人证词和调查官的签字,清楚地记录了倪霁昨夜并非孤身一人。
在那么多拿不出证据的哨兵名单中,倪霁显然是清白的。
但怀疑的火苗一旦生出,就很难再压回去。
曹俊民莫名就想再问一遍。
“小……小霁。”曹俊民干燥的嘴唇抖了抖,有些含糊地问,“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
倪霁看着他,那眼神和他这些日子一样,既不特别卑微,又显得有几分温顺,
“老师想问什么?”倪霁的语气很平静,“我是跟着老师您进入的会场,最后也和老师一起出来的。中间离开的一段时间,报告上都写过了。”
曹俊民的脑海轰一下炸开。
就是他。
他了解这个男人,本该知道这是个多么危险的家伙。
当年几次三番地给自己添麻烦,无论如何也折服不了,一度把自己气得半死。
这些日子,怎么就会被他低下的头颅给蒙蔽了呢。
倪霁这句话说得很淡,却当头敲醒了他。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哪怕倪霁真做了些什么。他也只能装着不知道,并且希望这事永远不被他人发现。
倪霁的军职是他一手从北境调回来的,是他亲自带进伯爵府,也是他亲手引荐给江忆梅。
伯爵府!
曹俊民越想越是心惊。他想起,当初伯爵出事的时候,倪霁其实并不在自己眼前。
是他亲手写了证词,证明了自己和倪霁、谭树三人在一起。如果这些事情真和倪霁有关,那他怎么样也无法给自己洗脱连带的罪名了。就连唯一能做点证的谭树也都死了。
曹俊民带着点心惊地抬头看倪霁。
倪霁的个子很高,目光坦然,站在桌前平静地低头看着陷在座椅中的自己。
“老师在想什么?我是老师一手提拔的学生。老师有任何事,不妨吩咐我去做。”从北境回来的哨兵队长这样说。
语调平稳,没有一丝被人发现了行迹的慌乱。
曹俊民心底抖了一下,他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他明白倪霁这句话中隐晦的威胁之意。
他知道倪霁为什么不害怕自己。
如果倪霁被捕,只要咬定自己是受到自己上司曹俊民的指使,那他是没有办法洗脱自身的。
谁会相信一个刚刚从北境回来的哨兵,没有人指使,会干出这样可怕的事情?
曹俊民感到一股被人掐住咽喉的憋屈和恐惧。
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去想。
至少目前,不能做任何多余的事。
他?他怎么敢啊?曹俊民的后背冷汗淋淋。
往日的记忆鲜活了起来。
他真的敢,曹俊民心里想,他从小就是这样的一个什么都敢干的人。
当年,还在学生时代,无所依持,身量都未完全长开的少年就敢硬挺着,违背自己这个校长的命令。打骂,责罚,发配边境都不能让他妥协。
他那根桀骜不驯的骨头,就从来不曾为现实屈服过,不曾真正被谁打折过。
如今,当时青涩的少年成长了,变得更高大,更有力量,也更沉稳和善于伪装。
他把那根铮铮傲骨伪装在温顺的外表下,回到了这里,做出了惊天之举。
甚至轻而易举地逼迫自己在他的阴影中畏缩,妥协,不敢反抗。
曹俊民第一次觉得自己人老了,心也灰了。
一生蝇营狗苟,舍弃一切搭建起的高楼不过是个虚幻的空中楼阁,坍塌也就在一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