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屏幕,被他贪婪又得意的面孔占据。
他口中的毛毛雨,是无数士兵心中的希望。为了这个,他们拼着性命地一路保护着他。
“为什么不事先告诉大家?”倪霁这样问。
他总要把事情问个明白。
“这是常规操作。你不知道罢了。”研究员伸出手指,搓了搓,“这是私活,你知道的吧?要进那几位自己的腰包,怎么可能公开宣布。何况,那些士兵们提前知道了,反而容易坏事。”
或许是倪霁平和的态度,也或许是他真的不觉得死几个哨兵是什么大事。
他说着说着,甚至敢伸起手去够倪霁肩膀。
“倪队,你是个能干的。我会把你介绍上去的。你想不想调去帝都?”
“还是你的兵厉害。之前进来这里的队伍,听说都失败了。”
“你是没有看见,你有一个兵,最后的时刻兽化成了巨大的铁熊,有塔那么高,吓了我一跳。他把剩下的怪物都拍死了,我才能够成功跑到这里。”
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话。
那个男人惨叫一声,捂着流血的膝盖倒在地上。
价值连城的虫玉从他的背包里滚了出来,滚到他脚边的尘土中。
倪霁手中漆黑的枪管移动,瞄准他下半|身的某个位置。
“不,不。你不能这么做。”那个研究员害怕的嗓音都哑了,他快速地说,“别开枪,别开枪,我也被迫的,我不能违背那些人……啊!”
第二枪引发了更为惨烈的尖叫。
那破碎的哀嚎声,传得不算远,安慰不了遍野的冤魂。
只是让屏幕前的男性哨兵们皮肤一紧,有些不自然地夹紧双腿。
接下来的画面已经在所有人的面前循环多次。
不过是换了一个视角罢了。
当初看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那位苦苦求饶的死者十分可怜。
如今换了一个视角,每一个人只觉得倪霁的手还不够重。
那人痛哭流涕,爬在地上,捧起用无数哨兵性命换来的虫玉,觉得可以用它换取自己的命。
“我把这个给你,全给你,饶我一命。”
“你把它带出去,可以换很多钱,很多钱。可以让你升到更高的位置,去没有怪物的帝都。”
“人总要为自己的,何必为了几个低等的哨兵生气,反正他们一向死得都很快……”
第三道枪声,在寂静的污染区内响起,打在了那块琥珀色的石头上。
击碎了价值连城的石头,击穿了捧着它求饶的人。
琥珀色的石头碎片洒了一地,一只未成型的奇怪生物发出尖锐的叫声,从碎片里蠕动着爬行出来,拖着诡异的脐带,在灰黑的土地上爬行了几步,逐渐失去了生机,僵化不动了。
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之后是大片大片的雪花点。
“老天。这居然是真的!他真的把虫玉打碎了!”窗前的办事官看到这里,一下跳了起来,拍手咒骂,“这个蠢祸,傻子。不,他就是个疯子!”
她观看了整个经过,对所有的死亡、牺牲和冤屈漠不关心。只在看见这块石头碎裂的时候,拍手大喊,痛心疾首。
校场上的哨兵们也被倪霁的这一下唬到了,
“天啊,他把那块虫玉砸了。”
“他是不是好傻,那东西很值钱对不对?”
“你才傻,这东西只要带出来,迟早还是落进那些人的腰包。凭什么让他们如愿。”
“还是说你们觉得,倪霁会捧着这块玉出来,亲手交上去。踩着他那些兄弟的尸骨,做晋升的阶梯?倪队不是那种人。”说这句话的哨兵忘记了自己不久之前才说过倪霁不是什么好人。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
“他是被冤枉的,放人!”
“对,你们冤枉人,快放人!”
“对,太过分了,你们居然这样折磨他!”
“放人。立刻放人!”
一块黄土砸到办事处的二楼的玻璃上。
一块又一块的土块砸上来。
哨兵们的怒火早已被点燃,风一吹,燃遍全场。
有人直接抬腿往刑架走。
审讯的士官想要拦人,之前起哄得最厉害的那个女哨兵走上来,一耳光把他抽在地上。
“你这个混沌,你刚刚说要把他发配去哪里?”
她骑在倒地的士官身上,扬起蒲扇似的手掌,来回数个耳刮子抽肿了那人的脸。
“你们如此这般胡乱冤屈人。他这样的强者,差一点就被你这样的小人折磨死。气死老娘了,看我怎么大耳瓜子抽你!”
全然不记得自己之前也跟着起哄过,还开黄腔说要关照人家生意。
另一个当过队长的老兵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低声说,“别在这里,拖去角落。”
于是,三五个人拖着肿了脸颊的审讯员往角落里去。
其他的人涌上刑架,开始砸铁链,想把奄奄一息的倪霁放下来。
更多的人胸中憋着无处宣泄的怒火,朝着兵管处的办事大楼下涌去。
砸着玻璃,要求放人,要求解释。
群情激奋,像火一样烧起来。
他们都是出身最底层的普通哨兵。
这样的时刻,一旦他们汇聚在一起吼叫起来,却让那些坐在办公室中,高高在上的官员们感到害怕。
广播里很快响起办事官怯怯的声音,
“确实是冤枉了。我们也是受了蒙蔽。我们马上会释放倪霁。”
“是的,立刻无罪释放。大家稍安勿躁。”
等这一处乱哄哄的闹剧收了尾,林苑的入职和外出手续才勉强办好。
出来的时候,已到了斜阳晚照之时。
罗伊领着林苑站在军管处的大门外等通行的公交汽车。
他看着街道上橘黄色的阳光,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我说小苑,”罗伊问,“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你是不是故意照顾他?”
“没有。”林苑平静地说,“一切都是事实。”
她还是之前那副,安安静静,对任何事都没什么兴趣的模样。
过了一会,她抬起白嫩的小手,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手势,“我只是,帮他隐瞒了一点点而已。”
“真的?”罗伊的眼睛亮了,“我就觉得有些画面,被生硬截断了。快和我说说是什么?”
林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她转头去看兵管处侧门所在的巷子。
罗伊的视线跟随过去。
那狭窄的巷子里,一道小门打开。
有两个人架着一个受了伤的哨兵出来,他们把那明显身受重伤的哨兵放下,很快关门进去了。
那哨兵披着士兵的外套,倚着暗沉的土墙靠了一会,支撑不住似地,一手扶着墙壁,慢慢挨着墙边坐了下来。
罗伊眯着眼看了一会,很是吃惊,“是他,那个倪……霁?”
“军官处的人也太过了。那样地刑虐,发现冤枉了,也就这样随便包扎一下,就把人丢出来了。”
罗伊是一个很富有同情心的人,他和林苑商量,“他看上去没有会来接他的家人。小苑,我们要不要帮他一把?”
林苑看着那昏暗的巷子。
在那里,哨兵背靠着土墙,坐在半明半暗的光斑中,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林苑看了一小会时间。有某个隐秘的东西从巷子的方向回到她的脚边。
“我想,是不用了。”最终,林苑收回目光,“他想等的人,不是我们。”
第7章 第 7 章
从兵管处出来,和罗伊告别,林苑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她靠着车窗,歪着脑袋,看窗外的景物不断倒退。
车窗的玻璃倒映出一张精致、冷淡、百无聊赖的小脸。
公共汽车的造型很古怪,像是用各种凌乱的材料,缝缝补补,勉强拼凑起来的古怪娃娃。
一路摇摇晃晃,吭哧吭哧,发出各种不堪重负的声响。
在这个年代,人类的科技生产水平严重退化,想要搞到大部分机械的零配件都得去旧日的遗迹里翻。完整的是不可能的了,拼拼凑凑才是常态。
太阳挂在天边,像是一枚快要融化了的咸蛋黄,给臃肿而巨大的帝国首都,染上一层淡淡的橘红。
哪怕在这么远的城郊,也可以远远地可以看见座白塔。
立在城市的中心,是整个帝国的标志。
通体洁白,高耸入云。
“妈妈。看,是白塔。”车上,一个年幼的男童兴奋地指着窗外。
他翻开怀中抱着的一本巨大图册,开始反复对比画册里记录的白塔。
“妈妈,这本书上说,几百年前,是白塔和国王在大灾变中拯救了人类。”
坐在他身边的母亲敷衍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疲惫的母亲不关心国王和白塔,只担心着今天的晚餐和明天的生活。
“这本书上说,以前天空的云朵是白色的。和白糖的颜色一样白。”
“书上说,最开始的时候,哨兵和向导的数量是一样的。他们手拉着手一起走向战场。”
“书上说……”
稚嫩的童声在车厢中不断响起。
车厢内的乘客们都露出宽容的笑来。
小孩子天真无知,说的话也十分好笑。
天空的云朵怎么可能是白色的?谁都知道,云朵不是紫色就是绿色的。
娇弱的向导又怎么可能去战斗呢,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公共汽车一路上下乘客,走了很长的时间,道路两侧从最开始充斥着拥挤凌乱的土胚、棚户、木屋,开始逐渐变得整齐气派和豪华起来。
白塔也在视野中变得巨大、圣洁,不可忽视。
白塔是这座都城的中心,越靠近白塔的范围,越是有钱人和贵族的生活区域。
林苑在这里下了车,沿着干净整洁的石板路慢慢往上走。
天色已经很晚,路灯的光零零星星的亮着,洒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
道路边的角落里,有一对夫妻,带着个年幼的女儿,守着一个小小的水果摊。
破旧手推车上只剩下三个青色的小苹果。苹果们蔫头蔫脑地凑在一起,卖相不太好。
即便如此,卖苹果的一家人,依旧舍不得收摊回去。
这年头水果可是很贵的东西,他们在行人稀少的夜色里等待客户,指望着哪怕能多卖出一个也好。
林苑对苹果没有兴趣,迈着标准的小碎步,提着裙子往前走。
【这一定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苹果】脑海里突然听见这个声音。
那不是一句由具体语言构成的话。只是一种来自于浅表意识的情感。
但因为表现得太过强烈且纯粹,哪怕触手们没有刻意捕捉,这个声音依旧清清楚楚地传递到了林苑的脑海中。
林苑朝那个位置看去,发现脑海中的声音来自于苹果摊后那个干瘦干瘦的小女孩。
四五岁的小女孩,认认真真盯着眼前的青皮苹果,眼睛亮晶晶的。
仿佛能把干巴巴的小苹果盯成什么绝世美食。
林苑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又看了一眼那几个苹果,继续往前走。
【如果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汁水会迸出来,从牙齿缝里,流过舌头】
【又解渴又过瘾。】
林苑的脚步顿了顿。
【能填饱肚子】
【还能甜到心里去】
【好想咬一口】
【非常非常想吃了】
……
一句接一句,清晰响亮。
触手们接二连三地抬头,纷纷朝那些苹果看去。
真的,有这么好吃吗?
林苑停下脚步,转头走了回来。
她在摊子前,看了那三个不青不黄的苹果半天,最终掏出了几个帝国币,把三个苹果装进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