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双臂伸了过来,薰华知道,这是别人的记忆。
温莎的双手伸向的不是自己。
但那触感异常真实,女孩柔软的肌肤落在了他的肩头,环住了他的脖颈,被她触碰到的地方烫得像有火焰在燃烧。
温莎的双手绕着他的肩头,温柔的双目注视着他,身躯飞了起来,她的额头轻轻贴了贴那张冰冷的黄金面具。
“不用为我难过,我希望你过得幸福,活在光明里。”
“我……”残缺不全的向导轻声呢喃,“还有资格活下去吗?”
他躺在治疗室冰冷的地面上。
“当然。虽然我也觉得活着确实很累,但感觉还是活下去好一点。”林苑的声音从连接的精神通道中传来。
她躺在冰冷的绿色溶液中。
过了很长时间。长到林苑几乎都要睡着的时候。
她听见一点非常细小的声音。
那声音极细极轻微,但幸好她还是听见了。
“你的家里……还缺园丁吗?”
“缺园丁,非常非常需要,那是一个很重要的岗位,没有了不行,院子里乱成一团,日子过不下去了……”
金黄的心形吊坠挂在林苑的胸前,轻轻在水波中摇摆。
朋友的临终前的嘱托,她给办到了。
心里那股劲松了下来,终于能够陷入彻底安心的沉睡。
咕噜噜的绿色水波声里。
痛苦在逐渐远离,她好像回到了很深的海底,回归了最初始的地方,回到令她安心沉睡的摇篮。
恍惚像死去了,又好像才刚刚新生。
……
倪霁看见细细的一条触手出现,在那个畸变种的面具上贴了一下。
黄金色的面具下,流下了一道属于人类的泪水。
触手就从面具上掉落下来,奄奄地朝他这里爬。倪霁单膝着地,蹲下身,伸左手去接那条看上去很虚弱的触手。
触手扭动着,迅速爬上他的手背,一路上行。
湿润的腕足,吮动的吸盘,贴着皮肤盘走,触感异常鲜明。
倪霁的瞳孔收缩,这让他想起一些十分黑暗的回忆。
那些可怕的记忆深入了骨髓,腐蚀了灵魂,让他骨颤心惊,甚至管控不住身体开始颤栗。
但他不舍得在这个时候拒绝那条奄奄一息的小触手。只能咬住嘴唇,眼睁睁地看着它顺着手臂的肌肉往上蠕行。
更糟糕的是自己上身的战术服被他脱下来捆在了刀柄上,早就在战斗中碎成条了。毫无隔离遮挡之物。
奄奄一息的小触手根本没有注意到哨兵的窘迫,肌肤的接触让它感到愉悦。它扭动着把自己盘舒服了,才拱在自己最喜欢的小鱼怀里睡着。
【不能动他,我们要带他回家】
回归寂静前。小触手贴着哨兵的肌肤,传达了一点自己的思维。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密闭的治疗舱内,悬浮在绿色溶液中的向导缓缓睁开眼睛。
一直守在治疗舱外的哨兵立刻站起身,贴近透明的舱盖,俯身观察舱内向导的恢复情况。
不知是否是因为隔着绿色液体的缘故,漂浮在治疗舱里的林苑双眼看上去有一些诡异。
透过气泡游动的绿色溶液,那双瞳孔眸色斑斓,空洞而冷漠,微微四散着生物荧光,不太类人,像一只潜伏在绿色波涛下海底生物。
那双眼眸转动,看见贴在玻璃罩外的哨兵,喉头滚动了一下,像饥饿的鲨鱼闻到了血腥,一下从水底浮现上来。
倪霁心底一惊,还来不及起身,无数粗壮的触手在空中出现。
它们扭动纠缠,盘上哨兵的月要枝,扣住手腕和踋踝,按着哨兵的脑袋,把他按在了透明的玻璃罩上。
在被缠绕住踋踝和大蹆根部的刹那,千锤百炼的战士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逃脱时机。
但不知道是因为触手的柔软,还是因为浮上水面那张熟悉的脸庞,让他的身体行动很不应该地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这本来是一个行动力非常敏锐果决的战士,战场上从未犯这样的错误。失误让逃脱的机会一闪而过。
粗|大的触手搅动纠缠,死死压制住了他,把他整个人按在了玻璃的舱盖上。
手脚还有月要部,一切能发力的部位都被死死束缚,除非他能狠心抽刀砍断触手,否则几乎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那些触手丝毫不像往日那般温柔含蓄。
它们强势而冰冷,粘腻的腕足游走,毫不客气地探索起被它们捕捉的猎物。
治疗舱内的林苑浮了上来,黑色的长发,瓷白的素脸,冷漠的眼神。她从幽绿的水底浮上来,隔着一层玻璃,在水中靠近倪霁,
纤巧的手掌按在透明玻璃的内侧,指腹白皙,隔着玻璃贴在倪霁脸颊的位置。
“林……苑。”
倪霁很艰难地说了一声,一只触手趁虚而入,堵住了他的嘴。让他的声音不成腔调。
幸好在这句话出口之后,仿佛被唤醒了一般。林苑的双眸渐渐恢复了清明,从梦寐中清醒过来。
狂躁暴戾的触手们如潮水般从哨兵身上退去。
林苑刚刚睡醒似地,眨了眨眼。好像很奇怪哨兵为什么这幅模样贴在她眼前的玻璃窗上。
第66章 [VIP] 第 66 章
老姚是一名跑长途路线的汽车司机, 四五十岁的年纪,干瘦黝黑的脸。
他叼着一根烟,蹲在车头附近的空地上,看着附近来来往往的人群, 一脸阴翳。
这一趟的行程很不顺利, 来的时候,在托梅娜哨岗附近, 遇上了黄金树污染区的扩散, 险些没能跑出来。
回程的时候,迎面碰上几个从污染区逃逸出来的畸变种, 自己雇佣的哨兵一死一伤。
只能停在这个哨岗碰碰运气, 看能不能零时招募到一位保镖。
老姚眼前,来往的行人步履匆匆, 都在激烈讨论着附近发生的那件大事。
说来也是令人惊叹, 诞生了数百年的黄金树污染区, 不知什么缘故竟然在昨日崩塌了。
一座完整的四百年前的城镇现世,没被任何人探索过, 无异于一座巨大的宝库。
在数百年前,人类的物资还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匮乏。
那个时期城镇中的武器,能量石, 药品,治疗舱, 车辆……对如今的人类来说,无不是珍贵的宝藏。
这的宝库一夕之间敞开在世人面前。
在被帝国的军队彻底管制之前,那个里就是个淘金圣地。
先到先得, 手慢着无。
闻风而来的哨兵,乃至无数的平民, 都在不要命地向着那片区域赶去。几乎没有人愿意搭理他这个小小的民用客车司机。
一队哨兵兴冲冲地抬着一台新型的治疗舱从老姚面前走过。
几个浑身是血的哨兵护着一架小型电磁炮路过,各个一脸煞气,充满警惕。
远处的天边,猩红的火光亮起,火|药的轰鸣声响起,引发车窗的玻璃一阵晃动。
在那里,有哨兵的队伍为了争夺物资已经不管不顾地动起手来了。甚至不惜动用了威力巨大的高能武器。
老姚最终没能招到保镖,只等来了两个搭车回帝国首都的年轻人。
其中的那位女孩老姚记得,那是一位向导,几天前搭着他的车从都城来到这里。
离开白塔的向导很罕见,独自一人前往哨岗的向导更是稀罕。
虽然这位姑娘一路沉默而安静,老姚还是记住了她的脸。
这一次回程的时候,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同伴,是一位高挑消瘦的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一双军靴和战术裤,上身混搭了一套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古怪衣服,气质凌冽,神色冰冷,看起来像军人,肩上却没有属于任何哨兵队伍的识别章,手里提着一个狭长而硕大的箱子。
“这么大的行李不能带上车。”老姚不太高兴地说。
那个箱子看上去很怪,约莫是个镂空的栅笼,外面裹着一层透气的遮光布,遮挡住了内部的东西。不像是什么行李箱,倒像是装了什么活着的生物。
以老姚的习惯,是从不让乘客携带这样的不明物品上车的。
那个不太爱说话的女孩抬起眼眸,“我可以买三个人的票。”
老姚本来想要拒绝。不行就是不行,买再多张票也不行。他是一个非常谨慎且固执的人。
但恍惚间有一道影子从脑中游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莫名说出口的话就变了,
“那行吧,上车。”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两个乘客已经坐上了车,还被他安排在司机位后面那两个最好的位置——那里有一个较大的空间,刚好可以妥当地安置下那件大行李。
车辆缓缓向哨岗外开去。
车上的乘客们依旧在热烈讨论着这一次的污染区崩塌事件。
“以后这一片区域就安全了吧?”
“是啊,短期内,可以安心地行走。”
“估计附近几个哨岗的武器装备都能得到更新,还多出了很多可以耕种的土地。”
“要是这样的事多发生几次该多好。”有人手舞足蹈地说,“慢慢的,所有的污染区,都回归原样。”
“哈哈哈,如果能那样就好了。”
“我小时候的家,被污染区吞噬了。做梦都想有一天能回去看看。”
车里的气氛热闹而愉悦。
虽然这些普通的旅客,没有办法直接从这次溃散的污染区内得到什么。
但他们依旧很高兴,兴奋得像是过年一样。
人类苦污染区多年,在被污染区压榨到极限的空间内苟延残喘地活着。
难得听见人类战胜污染区的好消息。
令人心情振奋。
“想得倒美。这次不过是一次巧合。”老姚不咸不淡地给他们泼了盆冷水,“何况你们知道这次死了多少哨兵在里面吗?”
汽车正在缓缓开出哨岗的大门。
从车窗往外看,路边的荒地上,停着一具具从污染区内搜寻出来的哨兵尸体。
白布覆盖着那些战士冰冷残缺的身躯。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摆放在寒冷的城门外。
车辆缓缓前行,车窗内的乘客安静下来,透过窗户看着路边那些死去的生命。
那些白布下的身躯,很多明显的残缺不全。有一些变得奇形怪状,更有一些已经完全不像人类的身躯。
原来死去了这样多的人。这样多年轻又可爱的生命。
哨岗的丧钟被人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