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响彻托梅娜哨岗上空。他们的战友守护在尸骨附近,有许多人流下眼泪,唱起了一首镇魂歌。
这是边境哨岗的哨兵之间独有的送别仪式。
他们在告别,告别那些并肩作战,生死之交的朋友。
林苑贴着车窗玻璃,看窗外那些送葬的哨兵。
触手们接触到了异常浓烈的情绪,悲伤的情绪蔓延浸染在车内车外,很多人眼中都噙着泪水,送别的歌声一路响起。
但林苑心中一片麻木,体会不到多少的情绪波动。
她觉得自己有一点怪,或许是因为濒临了一次死亡的缘故,在治疗舱里醒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看着浮动在眼前的绿色的水波,她觉得自己像泡在冰冷的海底中沉睡了无数年,刚刚苏醒而已。整个人冰冷又麻木。
似乎有一点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明明温莎离开的时候,她也曾经感受到那种不舍和难过。
林苑捏紧胸口那枚金色吊坠,努力去回想当时的那种感觉。那时候的自己,真像个普通的正常人类啊。
她一直很努力地,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会笑也会哭的普通人。
“虽然我不会哭。但如果我死去了,或许也会有人为了我而哭。”
林苑想到这里,莫名觉得高兴起来,她甚至掰着指头数一数,有哪几个爱哭的家伙,会为自己掉下眼泪。
她扭头看身边的哨兵。
坐在身边的哨兵脊背笔直,右手下意识地垂在身侧——永远摆在能够迅速拔|出武器的位置,左手按着膝盖,他在任何时候都处于警戒状态,随时都可以参与战斗。
林苑想起他从猩红之卵里杀出来时候的模样,浑身浴血,煞气蒸腾,像一柄锐利到惊人的刀,当之无愧的人间凶器。
但他为了自己哭了,他哭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让人觉得心变软了。冰雪也要为之融化。
当时眼泪滴落在脸颊上那种炙热感,仿佛还留在肌肤上,变得很淡,有一点痒痒的感觉。
倪霁发现了她的注视,朝她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来。
他笑起来很漂亮,气质干净,眉眼温柔。
林苑想了一下,没有别的更合适的形容词形容他。
他就像是一只虎鲸,游动在冰川边缘纯净的大海中,自由自在翻滚着黑白镶嵌的身躯,鲸鸣声温柔而甜美。
林苑开始犯困,靠着车窗点着脑袋打瞌睡。
模模糊糊中,她听见倪霁问她,“受伤的地方还疼吗?”
她嗯了一声,“还疼,但没事……我不太怕疼。”
倪霁看了她一眼,最终没再说话。
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一点悲伤,又带着一点奇妙的窘迫。
触手们已经对他十分熟悉,很轻易地捕捉到他的各种外泄的浅表意识,
想要关心,又莫名害怕,想靠近自己,又想远远地离开,十分的矛盾。
他为什么会变得害怕自己呢?
车厢内喧哗热闹,车外悠悠的钟声不断传来,但在两个人座的小小空间之内,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寂静。
昏昏沉沉中,林苑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那香味好像离得很远,又像是近在身边,甜美得诱人。
像她品尝过最美味的糖果,勾得她在睡梦中咽了咽口水。
她不知道那味道是从哪来的,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倪霁沉默着看了身边的向导一会,年轻的女孩脸色苍白,在危机四伏的荒野,摇摇晃晃的车身上睡得深沉。
虽然离开了治疗舱,但她受过重伤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容易疲惫。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倪霁用自己的个人终端给纪宣发了条消息,汇报他已经自行离开污染区,准备回帝都去。
他知道这样擅自行动可能会引起那位副官的不满。但他现在不太想理智地思考问题,他只想陪林苑走一段路。
什么都不想想,只陪着受了伤的她坐着摇摇晃晃的客车,一起穿过荒野。
车窗外是不断倒退的荒原,哨岗的钟声已经变得很遥远而轻微,窗外的阳光照在林苑的沉睡的脸上,她睡得很恬静,呼吸轻柔。
她还活着,没有死去,安心地在自己身边沉睡。
让倪霁心里有一点恍惚,觉得这样摇摇晃晃的汽车永远不会停下,自己可以一直坐在这里,一直这样看着身边睡着的这个人。
世界上再也没有其它令人烦恼的事情。
不过纪宣此刻大概忙得焦头烂额,忙着管控突然崩塌的污染区。要想拦住那些疯狂涌去的哨兵,将污染区内珍贵物资收归国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概一时抽不出时间来关注他的行动。
汽车上林苑陷入彻底的沉睡,小脸随着汽车的行驶摇摇晃晃,好几次把脑袋磕碰到玻璃窗上。
身边的哨兵按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最终只是把自己的脊背挺了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最终,一条看不过去的小触手冒出腕足来,打着哈欠,把林苑东倒西歪的脑袋往边上一推。林苑的身体滑下来,脸搭到了倪霁的肩头,长长的黑色丝发披散,几缕垂落在哨兵的手腕上。
倪霁的身体变得僵硬。
黑色的发丝只有几缕,轻飘飘地勾在手腕上,却不知道让他想起了什么,僵硬着身体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但他终究没有推开林苑的脸,而是微微倾斜肩膀,让林苑能睡得更舒服一点。
睡梦中的林苑喉头动了动,好像吃到了什么美味的糖果。
第67章 [VIP] 第 67 章
或许老姚这一趟行程的运气真的不太好。
在回程的路上, 他们遇到了拦路的劫匪。
那时车辆行驶在一片旧日的遗迹中。
一群模样的古怪的沙鼠从被黄沙掩埋了底部的建筑中飞出来,张开宽大的翅膀,从那些废弃了的高架桥中间飞过去,掀起漫天沙土。
司机老姚看着车窗外那一栋栋高得看不见顶的旧日建筑, 心里忍不住又一次在想, 那真是一个辉煌的时代。
到底是什么缘故,让曾经拥有那样高科技的人类时代彻底落幕。
如今的世界艰难得令人绝望。物资匮乏, 科技落后, 几乎所有人在贫瘠又阴暗的世界里艰难地求生。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前方不远处某栋荒废的建筑窗口有一点红芒一闪而过。
那里有人!有埋伏!
老姚心底咯噔一声, 刹住车就要掉头。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的车辆陷入了包围圈。
这是一队臭名昭著的劫匪,打着骷髅标志的旗帜, 人数众多。
在前后建筑的窗口都伸出了黑漆漆的枪口, 甚至还有火箭筒。
不是客车上的车载武装能够对抗的敌人。而他们车上的战斗人员只有一个受了伤的哨兵。
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老姚带着几个乘客下了车, 和这伙匪徒的首领谈判。
他跑了这条线路二十年,基本上知道这附近所有占山为王的队伍和每一个臭名昭著的头领。
这不是最强大的一只武装, 却以残忍和变态出名。
“车上的武器和钱全都孝敬给大哥。我们绝不反抗,只求活命。”老姚低着头,弓着脊背, 把态度放到最低。
“武器,钱, 还有女人。”一个披着大衣,骨瘦如柴的男人高高坐在一堆废墟上,手里捏着一个金属的啤酒瓶子, 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
“女人……”老姚的脸色变了变。车上的女性乘客不多,大多数年纪偏大, 只有一两个年轻的。
其中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姑娘,还是一位向导。
他想到那个姑娘白生生的小脸,心里就难过了起来。
那样瘦弱的小姑娘落到这些人手里,是活不了几天的。他见识过这些人的手段,知道他们会怎么样折磨人。
他曾经有一个妹妹,长得不太漂亮,黑黑的皮肤,人却很聪明也勤快。和他一起攒钱买了这辆车。
却在一次一起出行的时候,被这样的家伙扯着头发拖走了。
从此之后,他一直跑这条线路,二十年也不曾更改。就想再见一见那张黑黑的,和自己长得很像的脸。
二十年的来来往往,不曾给过他一点希望。
“钱可以都给你们,我车上还有一块能量石,一并孝敬给大哥。请各位高抬贵手,人就算了吧?”
老姚努力堆起笑容,异常地卑微恳请,指望这些恶魔偶尔发一次善心,
“我车上只有几个年纪大的婶子,没,没什么好留的。”
他想那个姑娘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会把自己拾掇得丑一点。希望能蒙混过去。
“只要是女的,不论年纪,都得留下来。”
那个坐在高台上的男人转着手里的酒瓶,语调阴森,轻飘飘的,饱含着恶毒的意思。
他的身后,几个全副武装的男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至于留下来什么用途,就不劳你操心了。”
老姚低下了头,他心里其实很早就清楚,遇到了这一队恶匪,车里的女人是躲不过的。
自己能活下去,就算很幸运了。那些女人的下场会很可怜,余生只能像牲畜一样,活在黑暗中。像自己那个妹妹一样。永远传不出任何消息,永远再见不着家人的面了。
但又能怎么样呢?这个世界总有太多的恶魔,太多的恶意。
大部分人都活得苟且偷生,死得卑微又可怜。
他还想挣扎着再说两句,一个半空的啤酒瓶从高台上砸下来。
那是一个金属的罐子,印着价格昂贵的商标。金黄的酒液从瓶口溅出,浇到了他发白的头发上。
那个金属瓶在老姚头上砸了一下,弹起来往地上掉落,他甚至连躲都不敢躲。
他眼睁睁地看着,等着那个瓶子落地时发出砰的一声声响。
然后那些恶魔就会下来,收刮走金钱,再把女人从车里拖出来,拖进那些漆黑的废墟中去。
但预想中的金属声迟迟没有响起。
年过半百的客车司机透过头发上滴滴哒哒的酒液,看见了一只黑色的手套。
那只手套稳稳接住空酒瓶,像是怕吵醒什么人一样,轻轻地把瓶子放在地上。
他的眼前一花,依稀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从视线中晃过。
等他揉揉眼睛,抹掉头脸上的酒液再看的时候,战斗居然就已经结束了。
那个坐在驾驶室后排的年轻男人,一脚踩在废墟的高台上,手中的枪塞进那个骨瘦如柴的匪首口中。
他的外套不见了,贴身的黑色背心露出脊背紧实的肌肉线条,黑色的手套稳稳持着枪,冰冷的枪口塞进敌人的口中,逼着那个凶悍的劫匪在他面前慢慢跪了下来。
围在那个首领身边,有四五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那些人无一不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过了片刻,才有鲜血从他们的指缝中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