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春郎,你过来。”
刘彻领命,顺从的到了近前。
天子静静的注视了他很久,终于伸出手来,半空中迟疑了几瞬,最后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你比我年轻,站在我的肩膀上,应该干得更远,做得更好。去吧。”
刘彻向他叩首,毕恭毕敬的起身离开。
天子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便又将目光转到了早已静待多时的重臣们身上:“朕还有几句话,要交待尔等……”
……
早在太子妃带着刘彻入宫之后,天子便下令封锁长安,而诸皇子公主居住的坊区,把控的格外严密。
诸王骑马与刘彻一起出了宫,王妃们乘坐马车在后,虽然因为天子病重,不可高声欢笑,但看着这个温和又体贴的侄子坐在马背上,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专心致志的听他们言语,心情总归是好的。
天子的时代就要过去了,好日子在后边呢!
美滋滋~
如此一路到了家门口,却见陈王府外禁军林立,身披甲胄、手持兵刃的精悍士兵将周遭道路围得水泄不通,那兵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遥遥传出很远。
诸王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神色随之变得凝滞起来,下意识的勒住缰绳,停了脚步。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刘彻脸上带笑,面色从容,仍旧保持着先前的速度,不紧不慢的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他温和问戍守此处的禁军统领:“可曾有人离开?”
禁军统领毕恭毕敬的回答:“不曾!”
“很好,”刘彻稳稳的握住缰绳,笑着道:“先去请我的几位堂弟、堂妹出来,动作一定要轻,若是惊吓了他们,我饶你不得!”
禁军统领抱拳应声:“是!”
再一挥手,便有甲士开陈王府正门,长驱直入,不多时,就带了陈王府的几个孩子出来。
个个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刘彻笑眯眯的询问他们:“没被吓着吧?”
几人哪里敢说二话?
纷纷摇头。
刘彻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给他们指了方向:“去后边找你们母妃吧。”
诸王看到此处,心中已经生出来几分不祥之感,济王甚至忍不住扭头去看旁边的程王,嘴唇颤抖着想要出声,却被程王一个惊恐的眼神生生给止住了。
而那边刘彻还在继续他的问话:“陈王叔府上仿佛还有两个侧妃、几个妾侍?也去一并请出来吧。”
甲士们遂又入内将诸美人请了出来。
后宅都清空了,刘彻终于问起前堂之事来:“陈王府长史何在?”
甲士迅速去提了人来。
刘彻不假思索道:“身为长史,竟然连王叔卧病都浑然不知,该死,杀!”
雪亮的刀光闪过,一颗人头咕噜噜掉在了地上,血液喷溅出很远。
“扑通”一声,那无头的尸身倒在了地上。
远处的车驾之中仿佛传来了一声尖叫,然而很快便消弭在半空中。
刘彻面不改色的继续道:“府里的仆从们侍奉不周,统统都打发到西山去服役吧,至于侍奉王叔的其余属官们,和这府里边多出来的尸位素餐之徒……”
他微微一笑:“不中用的侍从,何必留着?全都杀了。”
甲士领命而去,遵从户部文书记档,一一提了人过来。
侍从陈王的属官们,说他必成大事的道人,阴藏在府里的兵士,还有他私下里豢养的忠奴……
成排的人如同牲畜一样被押解到街道上,屠刀高高举起,猛然落下,血光四溅。
这场景让济王想到了割麦子。
血色很快濡湿了街道,来不及清理的人头和尸体如小山一般堆在一边,诸王身体里的血液仿佛也流尽了一般,手脚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脸上半分血色也无。
这场屠杀持续了半个时辰,到最后,程王忍不住干呕起来,其余皇子们更是骇的魂飞天外,泪湿眼睫。
刘彻好像刚刚发现他们似的,猛然回过神来,错愕道:“怎么王叔们还在这里?”
再环顾一周,明白过来之后,又板起脸来责骂禁军统领:“简直愚不可及,怎么不知道早些给王叔们让路?!”
“还不赶紧退开——”
诸王亲眼见证过他的手段,一个个面无人色,哪里还敢以王叔自居,慌忙道“公事要紧、公事要紧”,又战战兢兢道:“我们……能走了吗?”
“怎么会不能走呢?”
刘彻面露疑惑,脸上仍旧是恰到好处的和善:“王叔请。”
诸王骑在马上,只觉得看了太多的死人,连带着自己脖子以下都没了知觉。
没走出去多远,就听刘彻问左右:“陈王叔卧病,叔母须得看顾,只怕无力操持搬家诸事,王府里的细软,你们可都清点明白了?”
有人答道:“向来亲王开府,天子必然赐下银十万两,分毫不差。”
“不错,”刘彻淡淡的应了一身:“送去宜春宫吧。”
程王只觉得肚腹之内的五脏六腑都在打颤,身下的马匹仿佛也受到了惊吓,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嘶叫,程王险些没忍住弯下腰来捂住这匹马的嘴。
在他身旁,济王也是冷汗涔涔,满面惊慌。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鬼使神差的想起了离宫前天子说的那句话来。
再严厉的父亲,也要比……
天子没能说出口的那半句话是什么?
还有末了的那句好自为之……
程王苦笑一声。
这好日子还没开始,就直接结束了。
济王也叹了口气:“罢了,擅自珍重吧。”
第104章
陈王因是担了养病的名义, 出宫时便不曾骑马,而是同妻子陈王妃一道乘车,此刻再在自家门前看了一场血腥大戏, 更是两腿发软,心惊肉跳,如何还有骑马的胆色。
他这个成年人尚且如此, 更遑论几个孩子?
最年长的世子业已成了家,脸上却是半分血色也无,几个年幼的儿女更是伏在母亲怀里无声呜咽, 怕惹上祸事,甚至于连哭出声来都不敢。
陈王眼眸闭合,久久无言,如是一路到了宜春宫外, 手臂仍旧不受控制的在颤抖。
陈王妃反倒劝慰丈夫:“人活着, 比什么都强!”
她安抚的握住丈夫的手:“咱们还有孩子,现在怎么敢倒下?”
当兄嫂的还能厚着脸皮去弟弟们处打秋风, 来日新帝登基,他们作为叔父叔母,腆着脸去求些什么, 总也有几分薄面,若是换成隔了一代的世子……
谁还会搭理他呢!
陈王“啊呀”一声,眼泪就流了下来, 陈王妃见状, 也是泣下。
一时之间,马车内陈王府众人哭成一团。
最后到底还是陈王先自振作起来, 下了马车去看宜春宫情状。
景致是极好的,只是居住的话却稍显空旷冷清, 他没打算叫四散着分开——难道还真会自以为是来这儿养病的吗?
早有宫里的管事在这儿等着,面孔上带着几分笑,不远也不近的问他:“王爷看,该怎么安置呢?”
陈王没有选择正殿,只是叫他们把偏殿和后殿收拾出来,自己与陈王妃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住后殿,世子夫妇住左偏殿,两个侧妃与其余妾侍们住右偏殿。
管事见状,也不主动邀他入住正殿,只笑道:“知道王爷要来静养,宫室早就打扫出来了,即刻便可入主。”
再向他和陈王妃行个礼:“陛下差遣奴婢来此为王爷掌事。”
陈王妃闻言,便知道他是奉命前来主事,兼有监察之责,立时便从腕上摘下了一只玉镯递上:“辛苦中官了。”
那管事颇通透,心知如若不收,只怕陈王妃反倒不安,便笑着收了,躬身道:“奴婢谢王妃赏。”
又拍拍手,传了一干婢女小厮前来:“知道王爷与王妃人手上不得力,特特寻了人来,让您几位先挑。”
陈王与陈王妃听到此处,却是齐齐一默,神色不显,心中俱是难耐伤痛。
此番陈王府遭难,全府上下,只脱身出来了列位主子,奴仆或被打杀,或被送去西山服役,此生只怕再也无缘再见。
这里边有跟随陈王多年的幕僚,有打小就侍奉他的内侍,有忠心耿耿的管事和小厮,有陈王妃的心腹陪房和奶过她的乳母,也有世子的老师和通房……
那么多活生生的人,眨眼间的功夫,就全都没了。
先前在宫里的时候,陈王妃强撑着在天子面前替丈夫遮掩,出了宫之后,又温言劝抚失意的丈夫,可她终究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如何能够不怨?
如若不是丈夫动了那个心思,自家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可是此时此刻,陈王妃却发现自己无法再去责难丈夫了。
天子甚至于都没有发话,皇孙便可以轻描淡写的将陈王府所有仆从的所有权夺去,让他们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窜……
这样的权柄,又有谁能够衷心地舍弃掉?!
能颐指气使,谁愿意低三下四!
到底是执掌家门多年的主母,知道多思无益,陈王妃很快便重整旗鼓,略微一打眼,便计算出面前有多少婢女仆从,自己留了四个,又点了八个去服侍几个孩子,再往世子夫妇二人处送了几个,最后以目去看陈王,向他示意两位侧妃和妾侍们。
陈王不无戚然的叹了口气,指了指那几个妾侍,同那管事道:“支些财物与她们,叫自谋生路去吧。”
管事面露为难,道:“若如此,依从府上旧例,只怕也要送去西山才行。”
那几个妾侍立时便吓软了身体,慌忙跪下身去乞求饶命。
陈王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哪里还有闲心再去理会她们?
能想着分点钱把人打发走,已经算是宅心仁厚了,当下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最后还是陈王妃拿了主意:“就叫在宜春宫做个莳花弄草的婢女吧。”
两位侧妃见状也很乖觉,马上便道:“府上如今这般情状,衣食用度自然不可与从前相较,但凭王妃娘娘处置。”
陈王向世子夫妇处看了眼,陈王妃便会意的点了与世子夫妇处同样多少的人手去侍奉两位侧妃。
王府的侧妃是上了名牒的,入府的时候也要正经的请兄弟们吃酒,进门的时候也有嫁妆,只是现在这些都成了飞灰——别说是两位侧妃的嫁妆,连陈王妃自己的嫁妆都灰飞烟灭了。
整个陈王府里的主子们就差没光着身子到宜春宫了,虽说还有十万两安家银,但这点钱能顶什么用?
府里人不需要吃穿吗?
诸王做寿,亦或者中秋年关,不需要人情行走吗?
陈王妃、世子妃,乃至于两位侧妃的嫁妆都成了灰,陈王跟世子难道还真能装死,丝毫都不加以补贴?
难过的日子还在后边呢。
……
如果说有个词儿叫杀鸡儆猴,那陈王府无疑就是被杀的那只鸡,且效果极其显著,诸王瞬间歇了“老爹死了,马上天下大吉”的心思,开始烧香拜佛跪求老爹不要死。
再残酷的爹,那也是亲爹,好歹有几分怜子之心,换成侄子上位,他哪会管人死活?!
果然凡事就怕比对啊!
此时天子已经敲定了继位人选,皇孙有能力,有手腕,保管能坐稳大位,既然如此,伴随着年轻的皇孙登上政治舞台,他们这些皇叔也就成为了过去时。
既然如此,大家就该报团取暖,还惦念着从前那点事情做什么?
再听人说陈王府的人在宜春宫过得颇惨淡,地方窄小也便罢了,衣食用度也都缩减的不能再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