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儿子怎么办?
交付给太子妃吗?
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到底做不到十分关爱,更别说太子妃此时已经是七个月的身孕,顾及好自己便不错了,又哪里有精力再管别的?
楼侧妃此时膝下唯有一子,这也是她未来的所有指望,实在不敢用来冒险,悄悄同身边嬷嬷商议,对方道:“不妨先去探探太子妃的口风?”
“皇爷到底是爱惜血脉的,太子妃虽然强势,却也不敢不将皇孙的身体放在眼里。”
事情涉及到儿子,楼侧妃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亲自往太子妃处去告假,将事情原委说了。
太子妃自然没有不许之理。
这要是无事也便罢了,若庶子当真因此病重,自己岂不是平白担了干系?
太子妃温言宽抚楼侧妃几句,当着她的面使人往段皇后处送信,哪知道向来宽厚的皇后却少见的作色——当然没有直接训斥太子妃亦或者是楼侧妃,而是直截了当的让心腹女官带了太医过来。
太子妃见状不由得为之变色,楼侧妃更是面露惶然。
因为这不是正常的内廷流程。
按照从前的惯例,该是皇后应允皇次孙不必出席今晚的宫宴,赐下药材之后,又使太子妃为其请医,而不是直接越过太子妃,让自己宫中的亲信带了太医前来。
太子妃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触怒了婆母,使其对自己失去信任,今天上午去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可既是如此,事情可就奇怪了……
楼侧妃更非蠢笨之人,如何会看不明白这些?
一时也不安起来。
而皇后宫中的女官尚在宽抚太子妃:“皇后娘娘说了,可不是信不过太子妃娘娘,只是怜惜您此时身怀有孕,不能过多操劳,这才让奴婢带而为之,您可别埋怨她越俎代庖。”
太子妃心下微松,微笑道:“我岂敢有这样不孝的想法?”
还是跟楼侧妃一道往偏殿去探望皇甫文。
……
朱允炆此时还沉浸在重获新生的喜悦之中。
现在的他还处在人生的起步阶段,他还有太多太多的时间去筹谋,也有太多太多的机遇先下手为强了。
甚至于他不得不羞惭的承认,错非他在削藩之初昏招频出,自毁江山,朱棣那逆臣怎么也不可能以藩王身份靖难成功的。
要知道,皇爷爷离世之前,除去大力清洗中枢之外,也对藩王多有防备,特意下令藩王无诏不得入京,更不得私下联络、结伴入京,若遇见紧急情况,也非得等前一个藩王离开京师之后,后一个再行动身……
这一世他是有备而来,断断没有再输一次的道理了!
朱允炆迅速重振了旗鼓,又下榻观望今生住处,只是很快他便察觉到了几分异样。
侍奉他的保母们也好,寝殿里的陈设也好,都与前世迥然不同,只是他先前听得一句熟悉的“皇孙”,再见自己身体缩小到了幼年时候,便下意识的以为自己是重返年少了。
朱允炆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如何不知道此事关系生死,不敢显露异态,而是自然而然的让保母再给自己倒杯水来,然后顺势问了句:“阿娘去哪儿了?”
保母浑然不知面前皇孙已经换了人:“侧妃往正殿去求见太子妃娘娘了。”
她倒了水过来,双手递到朱允炆面前去:“侧妃担心您的身体,打算替您推拒掉今晚的宫宴呢。”
朱允炆迅速得到了几个讯息。
他此生的母亲,仍旧是东宫侧妃。
而他的嫡母太子妃,此时仍旧在世。
再听保母说今晚要行家宴,可见此时宫中祖父身体尚佳。
除去面前这些朦胧的面目与记忆中不符,别的倒是都相差不大。
朱允炆略有些犹疑的想,难道我这一世仍旧是东宫排行第二的皇孙?
这想法甫一生出,他便觉脑海中为之一震,这才真正的接收到属于原主的记忆,与此同时,心下再无半分欣喜快意,唯有愤懑与恼恨。
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嫡长兄仍旧在世!
虽然换了姓氏,改了名字,但他如何看不出,如今这方世界里的皇甫英,便是上一世生前死死压制住他的朱雄英?!
有他在,谁还看得见自己?!
不要紧,不要紧。
朱允炆宽慰自己,他是一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死人,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天命终究是眷顾自己的。
朱雄英也好,皇甫英也罢,常氏太子妃也好,寇氏太子妃也罢,他们都是要死的!
早晚有一日,母亲会被扶正,而自己也会子以母贵,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太孙!
但心中到底不能因此彻底释然。
因为朱允炆心知肚明,前世跟今生不一样。
前世朱雄英比他大了三岁,今生皇甫英却只比他大一岁。
前世他出生的第二年,太子妃常氏便诞下东宫第三子,并且与当月亡故,可是这一世,太子妃寇氏诞下皇长孙皇甫英七年后才再度怀孕,且直到此时,都活得好好的。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原本太子妃常氏辞世之后,他的母亲吕妃便独居东宫,之后待到太子妃孝期结束,便被扶正为太子妃,连带着他也成了嫡子。
嫡出的名分与一个主持东宫的太子妃生母所能带给皇孙的助益,不言而喻。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而他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难道就是等待吗?
等太子妃生产之后亡故,等皇甫英病死?!
这两件事纯粹都是天数,他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等待好运降临到他头上?
如果好运没来怎么办?!
苍天待他何其不公!
朱允炆心下恼恨,头疼异常,偏在此时听闻外边有喧嚣声传来,隐忍下去不曾作色,却是太子妃与段皇后派前来的女官前来此处,身后是楼侧妃与同行御医。
朱允炆见状微觉莫名。
楼侧妃则近前几步,关怀不已的看着儿子:“好些了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皇后娘娘听闻你身体不适,特意派了御医过来呢。”
朱允炆心下微动。
皇祖母怎么会越过太子妃,自己派人传太医来给自己诊脉?
原主先前仿佛也没什么重病,只不过是自己睡醒之后略略表现的像是梦魇了一般……
朱允炆意识到,眼前的局面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其一,皇祖母对于太子妃,显然并不是十成十的信重,甚至于心有防备。
其二,自己这个皇次孙,在她老人家心里,还是很要紧的。
而合宫之中,谁不知道皇祖母对于皇爷爷的影响力?
既然如此,即便太子妃没有如同前世一样亡故,自己也不是没有可操作的余地。
朱允炆想到此处,当真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霎时间为之豁然起来,神色也随之转为坦然。
段皇后派来的女官不易察觉的观察着他的神情,却没有发觉有何不同,御医诊脉之后,也只是很通为人处世的开了几服温补的药物,以示皇孙并无大碍。
太子妃令人送了皇后宫中女官出去,又送佛送到西,同楼侧妃道:“既然身有不适,今晚的宫宴,文哥儿便别去了,且在寝殿里歇着吧。”
楼侧妃正待应声,却被朱允炆所打断。
“母妃容禀,”他正色道:“若是真的身体不适也便罢了,如今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毛病,怎么好因为我一人,而坏了皇爷爷、皇子们和诸位皇叔长辈们的兴致?请您允许孩儿一道前往吧!”
太子妃心下微奇,却将这球踢给了楼侧妃,含笑道:“这事儿我却管不着,你们娘俩儿自己商量去吧。”
转头出了偏殿,又低声问身边嬷嬷:“我怎么觉得,文哥儿好像忽然有胆气了?这话可真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同一个孩子,成长在不同的环境里,养成的性情也是不同的。
前世的朱允炆有记忆时,吕妃已经成了东宫之主,自然底气十足,而今生的皇甫文有什么?
出身顶尖公府的太子妃嫡母和东宫嫡长、备受皇帝夫妇宠爱的长兄,足够让他喘不过气来了,这样的生活环境,却让他怎么露尖儿?
相较于前世,难免就会显得“钝”一些。
此时壳子里边换了个人,皇后派来的女官一时察觉不到,每日都要受他请安的嫡母太子妃却微有所觉。
只是身边人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孩子心性便是如此,一时一个样子的,说不得也是想去见见别家王府的堂兄弟呢。”
太子妃淡淡一笑,倒也没有过多纠结此事:“或许吧。”
……
晚上尚有宫宴,朱棣吃了个半饱,便乖乖的停了嘴。
宫人送了巾帕过来与他擦嘴,他接到手里抹了把脸,却听殿外有宫人唱喏:“燕王、燕王妃到——”
朱棣好悬没把手里边的巾帕惊掉。
怎么,他到这儿来了,这个世界还会有另一个燕王、另一位燕王妃吗?!
从叔侄之礼,他起身到祖母旁边迎候,不多时,便见一个正当及冠之年的魁梧青年大步流星而来,着亲王服制,神采奕奕。
与之同行的是个形容端丽的少妇,约莫比他要小几岁的样子,并不是顶尖的漂亮,眉宇间的书卷气,却给她平添几分秀逸。
与前世的他和妻子有几分相似,却也不是全然相同。
朱棣的心落到了实处,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的松了口气,又近前去向燕王夫妇行礼。
“堂弟怎么没来?”
燕王妃轻叹口气:“那孩子咳嗽才刚好,怕见风,就留在家里了。”
又很娴熟的问他:“英哥儿如今在读什么书,有何进益?”
段皇后一边同儿子叙话,一边提点孙儿:“你叔母未出阁时,便有女诸生的美誉,让她指点你一二,便受益不尽了!”
朱棣不由得微露囧色——亲戚见面,三句话没说完就问功课,这样不好,不好。
小孩儿就该有小孩儿的惬意嘛。
于是那边段皇后与燕王闲谈,他则怀着一点恶作剧的心思,同燕王妃扯皮。
燕王妃问:“蒙书都学完了,来日可有什么打算?”
朱棣抄着手:“得找个空,到围场去打兔子。”
燕王妃:“我可不是问这个,是问你的学业,再之后要学《论语》吗?”
朱棣抄着手:“再之后得找个空,到围场去打兔子。”
燕王妃:“……”
燕王妃被气笑了,伸手拧他耳朵:“你这个小泼皮——”
朱棣嘿嘿笑着跳开,躲到燕王身后去了:“叔母要兔子不要?到时候让叔父也去,叫他替你打几只!”
段皇后与燕王俱是忍俊不禁,太子妃却在此时带着朱允炆来到了此处。
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前有皇甫英,后有燕王夫妇,一时之间,朱允炆都有种不知道该先仇视哪一方才好的感觉了。
说起来,这也是朱棣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朱允炆。
前世的叔侄二人、今生的骨肉兄弟,就在这殿内四目相对。
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这狗东西,跟我记忆里讨厌的样子一毛一样!
朱允炆跟随太子妃向段皇后行礼,后者都没反应过来,他就主动扑到段皇后怀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