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妃垂着眼帘道:“大哥查清之后,便下令杖杀了。”
皇后“噢”了声:“那他那个哥哥?”
周王妃指了指地下:“皇爷都处置完了。”
皇后不由得轻叹口气:“这父子俩啊,也是一脉相承,罢了,不提他们了。”
她转向近侍宫人:“大胖呢?赶紧去抱过来,我看看今天瘦了没有……”
……
皇帝有点郁闷,故而就得想法子排解郁闷。
从皇后处离开,他迎头就瞧见自己大孙子了,脑海中霎时间灵光乍现——咱们还是去打兔子吧,别搁这儿呆了。
于是就下令提前动身启程,往京师东南方向的猎场去了。
除了养伤的周庶人跟年幼的孩子,乃至于正在坐月子的太子妃,其余人有一个算一个,尽数列席。
朱棣:乐。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娇贵的小兔子!)
皇帝赐给自己这个大孙一匹好马。
不是小马,而是真正的高头大马。
这是一种对于后继之人的希冀,也是一种美好的祝愿。
而朱棣诚然没有让他失望,马上就翻身上去,手持马鞭,动作娴熟而流畅的骑了一圈儿——东宫是有专门的老师教授他马上功夫的,倒是不怕露馅儿。
皇帝大喜过望,一句“好圣孙”脱口而出!
之后浩浩荡荡启程前往猎场的时候,甚至特意点了他与自己同坐御撵。
李世民很怀念猎场的风:“打猎啊,真不错。”
李元达很怀念当年马背上的激烈角逐:“是很不错。”
嬴政很怀念大秦军队横扫六合的英姿:“谁说不是呢。”
刘彻:“打猎,嘿嘿嘿,一种新形势的多人运动……”
其余人:“……”
你不对劲。
刘野猪赶紧滚出皇帝圈儿!
……
皇帝带着全家到了猎场,稍加修整之后,便亲自背负弓箭上马行猎,太子乃至于其余诸位十三岁以上的亲王悉数随行,朱棣作为皇长孙,也是随行。
乱世才终结没多少年,皇帝乃至于太子、诸王马背上的功夫显然还远没到荒废的时候,如是还没到傍晚时分,猎物便源源不断的送到了行宫所在。
皇帝与诸王饮酒欢庆,段皇后则带着几个儿媳妇一起收拾猎物,拣选出几样好的,亲自下厨烹制,亦或者是烤制。
这也是经年的旧例了。
如此热闹喧嚣之下,甚至于没有人发现燕王不见了。
除了朱棣。
环视四遭,他尿遁离席,在行宫转了一圈儿,最终在稍显偏远的一间书房里找到了燕王。
他正在作画。
皇甫家的子弟虽然长于弓马,但到底也经历过专业的文化教育,譬如说此时此刻,燕王作的画虽然没有周王所作那样精妙,但也称得上是不俗了。
是一副行猎图。
皇帝居中,太子在其后,诸王一一列席,个个喜形于色,后方旌旗蔽天,极是威武热闹。
朱棣隐约明白了燕王的心意。
燕王停了笔,吹一吹未干的画儿,问侄子道:“知道这幅画叫什么吗?”
朱棣:?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燕王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给出了答案:“它叫《周王被流放图》。”
朱棣:“……”
朱棣仔细看了,确定图上没有周王,不由得道:“周王在哪儿?”
燕王:“周王被流放了!”
朱棣:“……”
空间里几个皇帝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李世民道:“很好,这很艺术。”
李元达补充道:“还很幽默。”
嬴政挑眉不语。
刘彻摸着下巴道:“我觉得不太合适嗳,好像有点太过于平铺直述了。”
他嘿嘿笑道:“《送凤阳朱生序》,怎么样?刚好宋濂也是你们老朱家的熟人,肯定不跟你们计较版权问题。”
朱棣:“……”
朱元璋:“……”
其余人:乐。
第174章
平心而论, 燕王这幅画画的是不错,有图有真相,含蓄隽永(并不是), 浓淡适宜,奈何他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选错了课题。
那么失败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在皇帝看来, 这可不是他老人家下狠心要搞死自己儿子,而是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所谓的流放云南也不是荒郊野岭半年游, 而是南下深造。
他怎么可能收回成命呢!
彼时皇甫氏一家人正在进行团建——燕王就是特意选了这么个时间献画,就是怕事有万一,还有大哥跟亲娘帮忙说话。
皇帝脸上不显,但心里边对于这个儿子的行径是很满意的——虽然没见到画, 但内外有诸多耳目在, 他知道这事儿,比朱棣还要早呢。
老四为了老五能做到这个地步, 已经是很不错了。
然后甚至于都没看那幅画,等燕王刚过去,嘴都没来得及张开, 就被支使出去了:“方才亲卫来报,猎场南边有些动静,你带上一队人马, 亲自去瞧瞧。”
燕王只得从命。
忙活完回来一看, 傻眼了。
画呢?!
他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到底是年轻气盛,先天就有一股子拗劲儿, 燕王憋着一肚子气,非得把那幅画找出来不可。
晋王这样平日里慢三拍的人都劝他:“老四, 要不就算了吧……”
燕王猛地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无所谓,我会出手。”
晋王:“……”
敢在行宫里那燕王东西的就那么几个人,有动机去拿那东西的也只有一个人罢了。
燕王趁着外边人在吃野味胡吃海塞的时候偷摸溜进了皇帝刚刚休息的屋子,书桌上没找到,又猫着身子去翻衣柜。
朱棣抄着手站在外边,看一眼撅着屁股在翻箱倒柜的四叔,再看看旁边面无表情的皇爷爷,不由得干咳一声:“皇爷爷,四叔在找什么啊……”
皇帝冷笑了一声:“不知道。”
顿了顿,又说:“可能在找打吧。”
然后便是一声断喝:“老四,你在干什么?!”
燕王猝不及防,一头撞到了自己刚拉出来的抽屉,霎时间眼冒金星,撅着前不久刚受伤的屁股,晕晕乎乎的倒在了地上。
皇帝:“……”
朱棣:“……”
皇帝什么都不想说了,甚至于连骂几句的心思都没了,心烦意乱的摆摆手道:“赶紧的,把他给我弄走!”
……
又一次社死之后,燕王开启了假模假样的养病模式。
无所谓,我会出手。(不是)
无所谓,我会出丑。
朱棣过去劝他:“四叔,道家讲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谁知道五叔此去是福是祸?于他而言,兴许是好事,也未可知。”
燕王撩起眼皮子来瞧了他一眼:“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朱棣一掀衣摆,在他身边坐下:“四叔,我好心好意来劝你,你要是存心抬杠,那就没意思了。”
燕王叹了口气,倒是没有因为大侄子年纪小,就信口胡诌些什么来糊弄他:“我知道老五不对,不该对媳妇动手,但是也真觉得他罪不至此,大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怎么还要把人赶到穷山恶水去呢。”
朱棣道:“不是因为他还内外勾连吗?”
燕王摇头:“老爷子又不傻,他这回的事儿跟老二不一样。”
朱棣遂笑道:“四叔能想到的事情,老爷子怎么可能想不到?云南可不仅仅是蛮荒之地,老爷子还有个极为倚重的义子在那儿呢,怎么可能让五叔吃亏?我倒觉得,老爷子备不住是在下一盘大棋。”
燕王若有所思。
……
不仅仅是皇族内部,皇帝下令流放周王于云南这事儿,在朝野和民间也造成了相当大的震动。
秦庶人也便罢了,皇帝给他扣的罪名是意图谋反弑父,任谁看来都是妥妥的找死行为,但是周王不一样啊,他的罪过明显要比秦庶人轻多了!
皇帝当然没法跟人说自己这是要借流放之机历练儿子,所以他只能没有条件创造条件,生编硬造出来——朕不愿因顾惜一子而乱天下法度。
这话一经流传出去,朝野也好,民间也罢,齐齐山呼万岁!
寻常人家的儿子犯了事,做爹的都未必能狠得下心来惩治他,更何况是皇帝?
可如今皇帝居然狠下心肠来将自己的儿子流放到了云南,这不妥妥是封建时代的法律的胜利吗?
彼时皇帝春秋正盛,膝下诸子长成者寥寥无几,后妃听闻此事,自然深以为戒,以秦庶人和周庶人做例管教儿子勿要重蹈覆辙。
更有甚者注意到,皇帝已经停止了先前在拟的宗室就藩乃至于宗藩优待策略的拟定,之于天下而言,这无疑又是一个好的变化。
而当今天下,只怕没有比朱棣更加清楚两世分别的人了。
有些话他没法跟当世之人说,只能跟空间里边的老伙计们讲:“与其说是平行世界,不如说从我跟朱允炆来到此地开始,这个世界的走向就朝着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方向策马狂奔了。”
说到这儿,朱棣耸了耸肩:“不过,终究是件好事。我想象不出来,有什么能比朱允炆上位,靖难之役再次爆发更糟了。”
刘彻闷声闷气道:“你成婚了,跟妻子有了嫡长子,嫡长子是朱祁镇,你死之后他御驾亲征……这个咋样?”
朱棣:“……”
无言以对。
其余人:“……”
噫。
刘野猪你真的好恶毒啊!
……
皇帝在猎场盘桓了数日,终于起驾还京,朱棣仍旧随从在侧,第一时间接到了两个好消息。
其一便是冤种周王养伤结束,待到皇帝回京之后,辞别君父,便可启程南下。
别笑,这真是个好消息。
带着伤上路跟身强体健上路完全是两回事,这时候千里迢迢南下,要是身上再带个debuff,搞不好真的要死人的。
其二,则是太子妃安安生生的坐完了月子,没有任何的不良反应。
别说朱棣,连皇帝都很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说明,所谓的前世的确是可以改变的。
而朱棣在宽心之余,隐约意会到了老爷子留自己在他身边的原因——按照朱允炆所言,太子妃之后,下一个要死的,就是自己这个皇长孙了!
这叫他怎么能不为之动容?
对他而言,老爷子不仅仅是亲人,也是老师,是他人生的启迪者,甚至于可以说是他面前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峰。
回程的御撵之上唯有他们爷孙俩在,皇后与太子另有车驾。
皇帝盘腿而坐,正对着案上画作凝神细观,神色柔和。
倘若燕王在此,只怕立时便能认出,这就是他失踪不见的那幅画。
皇帝神情闲适的问长孙:“你四叔跟你在书房里胡扯的时候,说给这幅画起了个什么名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