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有什么看不开的。
只是等到第二年春,再有消息从云南传来,却是噩耗。
皇爷和太子,乃至于诸王,所关切的都是周庶人和云南的疫情,浑然不曾注意到后边还跟着一句“杏娘亡故”,倒是周王妃见到之后一声叹息,令人在庙里替杏娘做了四十九天的法事,又让儿子去给她上了一炷香。
上一辈人的恩怨,不应该牵连到孩子身上,周庶人跟她夫妻不和与他是孩子的父亲,这两件事情并不矛盾。
杏娘之于周庶人有同舟共济之情,有共度时艰之恩,周庶人是小周王的父亲,这一炷香,是为人子的孝道,她受得起。
这之后的日子,也就仍旧如从前一样慢悠悠的过。
小周王逐渐大了,皇爷指了师傅给他开蒙,周王妃料理着府里诸多事情,得了空就去跟几个妯娌聚一聚,偶尔也会从皇后处知道周庶人的近况。
他倒真是在云南扎下根了,日子也算是过得有声有色。
只是听说,他再也没有纳妾,从京师出发的时候,身边只有杏娘一个妾侍,到了云南之后也是如此,而待到杏娘亡故几年之后,也依旧如此。
好像杏娘的离开,也带走了他对于女人的所有兴趣一样。
这话周王妃听过,也只是笑笑,浑然不以为意。
太子妃叹口气,说皇爷的意思是叫再送两个人过去,周庶人一个大男人,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
周王妃只管听,也不做声。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太子妃继续说,不过这话被太子给否了。
周庶人身边要真是缺那么个人,沐英难道不会见机行事?
京师前往云南路途遥遥,即便真的送美人过去,说不得半路就香消玉殒了,还不如让沐英在云南选人来的实际呢。
皇爷听完,因着爱惜儿子,倒真是悄悄给沐英下了密旨。
之后之后如何,周王妃便不得而知了。
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关心。
小周王一日日的长大,她这个母亲要做的事情也多了,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怀远在天边的人呢。
直到周庶人料理完云南的事情,带着十几车的草木标本和书籍,长途跋涉,重归故土。
再度回到京师,周庶人自然先要去拜见父母兄长,而待到出宫之后,免不得又要往周王府去走一遭。
原配夫妻经年再见,彼此都觉得陌生了。
周王府看着面前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的丈夫,迟疑着没有做声。
反倒是周庶人先行开口:“这些年在云南,一直都没有回来,期间虽然也写过信,但有些话终究还是当面说来的更好一些。”
他躬下身去,向周王妃作揖请罪:“当初在宫里,是我昏了头,对不住你,这些年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实在亏欠你良多。”
周王妃心绪复杂至极,却也没说“没关系”,嘴唇动了动,终于说了句:“都过去了。”
周庶人又低声道:“还有一事要多谢你,我听说,你专程给杏娘做了道场……”
周王妃道:“也是可怜人。”
周庶人没有作声,只是神色黯然。
周王妃便咳了一声,又问:“可带了杏娘的棺椁北上?”
周庶人温声道:“她临终前说,更喜欢云南。”
周王妃轻轻“噢”了一声。
曾经同床共枕的结发夫妻,这时候却如同陌生人。
周庶人自觉氛围尴尬,遂迅速道:“父皇迟疑着该当如何安置我才好,我倒觉得如今这样就很不坏,我在上书房见了大郎,你把他教导的很好,想来日后,他会是个比我好得多的周王……”
“至于我,”他站起身来,轻笑道:“还是医书典籍更加适合吧。”
周庶人向她道:“把南院收拾出来吧,我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都安置过去,那边地方大,也僻静,日后免不得有太医时常过来与我议事。”
这样也正合周王妃心意,她含笑应了:“好。”
……
皇帝早先登基之初,仍然有着效仿周朝封建旧制的想法,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却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而除去北方边境不宁时燕王被派遣出征,其余诸王都留于京师,浑然没有就藩的意思了。
再等到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乃至于太子驾崩,皇太孙登基之后的几十年里,本朝都未有外封亲王之事。
与之相应的,周庶人当然也就没有离京了。
他死之后,史官对于他的定位有些为难。
这位太祖皇帝的第五子一生功绩赫赫,极得民心,要是不得一个美谥,别说周王一系,天下百姓只怕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这么着问题就来了——这位爷的王爵是被太祖皇帝废黜掉的,之后便是庶人身份,直到辞世,此时盖棺定论,又该当如何?
这史官壮着胆子去问上司,迎头就被啐了一口:“你是不是傻?那是周王的父亲,他要不是周王,不就相当于否定了周王世系?!此事自然有天子操持,何须我等挂心!”
果不其然,很快皇帝便降下旨意,复周庶人为周王,并赐谥号为“文”。
周文王——这可是顶尖的美谥了!
且又有向西周文王致敬之意。
朝中官员并不曾对这谥号提出异议,毕竟周王是凭借实打实的功绩得到的这个谥号。
而此时此刻,周王府内,从前的小周王、如今的周王却是跪在母亲面前,涕泪涟涟:“娘,真的要按照父王所言——”
周王太妃上了年纪,发间却没有多少银丝,看起来宛若四十妇人。
此刻儿子发问,她平和以对:“你不是已经答应你父亲了吗?为人儿息,怎么能言而无信?”
人到中年的周王泣不成声,面有踌躇:“可是父王说的,实在是太过……”
已故的周王留下遗言,不愿葬入皇陵,而是要求儿子将自己的尸身烧掉,骨灰沿着京师至云南一线撒开。
在周王听来,这跟挫骨扬灰,曝尸荒野有什么区别?!
偏生这是父亲的遗愿,父亲又在病床前得到了当今天子的点头首肯!
周王作为人子,实在不太能接受如此处置父亲的后事,甚至于他心里边隐隐的在为母亲抱不平。
周庶人被发配云南的时候,他年纪还很小,对于父亲并没有多少印象,之后周庶人还京,父子二人虽然也时常相见,但错过的终究已经错过了。
相较于父亲,他自然更加偏向于陪伴自己长大的母亲。
对于当年夫妻二人之间的龃龉,周王太妃也好,周庶人也罢,都没有隐瞒儿子的意思,故而周王此时心中难免存了更深的一层疑窦。
父王是不是不想跟母亲合葬,而是惦念着当年陪他一起南下,后来死在云南的那个妾侍,所以才会有这么荒唐的决定?
可如此一来,娘不就太委屈了吗?!
周王太妃见状,反倒笑了,摸着儿子的头顶,悠悠道:“你有这份孝心,娘也就知足了。”
又说:“不过,你又怎么知道,我百年之后,就愿意跟你爹合葬?”
周王错愕抬头。
却见周王太妃脸上带笑,神情柔和:“回头想想,我这一辈子,只觉得有你这孩子很好,又与几个妯娌投契。若有来生,能叫我们几个投胎成一家姐妹,那才好呢,至于你父亲……还是算了吧。”
周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了。
虽然爹娘这些年来只有面子情分,但到底是他的爹娘啊,天下哪个孩子会觉得他们俩应该跟别人配成对呢!
周王太妃的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别处。
周庶人临终之前见了儿孙,见了天子,最后守在他身边的,其实还是她这个结发妻子。
周庶人气息奄奄的同她说:“你,不生气吧?”
周王太妃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微微摇一下头。
周庶人喘息着笑了笑,紧接着就是两声咳嗽:“我猜也是。”
又自顾自道:“京师到云南,这条路改变了我的一生,即便是死了,还是想再走一遍……”
周王太妃笑道:“顺道去见见杏娘?”
周庶人又咳了一声:“是啊。”
周王太妃莞尔道:“来世直接去做个大夫吧,别走弯路,写什么酸诗了。”
周庶人道:“诗还是要写的……”
继而沙哑着嗓子,缓慢吟诵出声:“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
第177章
朱棣有时候一觉睡醒, 甚至于会觉得自己尤且身在梦中。
上一世发生的事情,真的全都变了啊……
太子妃好好的活着,新出生的弟弟一日日的大了。
他自己平平安安的度过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二年。
而在几年之后, 他上一世的大哥、这一世的父亲也安泰的度过了朱允炆所预言的死期,甚至于皇后也说安然无恙。
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这好的简直像是假的了!
朱棣正式满十岁那年,之于本朝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个节点, 因为就在这一年,皇帝正式下旨,册皇长孙皇甫英为皇太孙。
朱棣的人生迈上了新的台阶。
继做老爹的皇太子之后, 又达成下一目标——做老爹的皇太孙、大哥的继承人!
走朱允炆的路,让朱允炆无路可走!
圣旨宣读结束,朱棣热泪盈眶,因为这有些过分外露的情绪, 还惹得皇帝心生疑窦, 马上又拉着他出去骑了圈儿马,一边骑一边考校他对于政务的见解, 确定自己的宝贝大孙子没被人换掉。
朱棣嘴上有条不紊的应答着,暗地里心潮澎湃
刘彻抄着手在空间里给他配音:“感谢大明CCTV,感谢大明政治宣传部, 感谢皇爷爷,感谢爹,没有你们的支持, 就没有我Judy的今天……(哽咽)(单手捂嘴)(另一只手捂住胸口)(忽然意识到Judy不是女明星没穿V领礼服)(改成两只手捂嘴)”
朱棣忍无可忍:“滚啊!”
干嘛在老子这么高兴的时候来破坏气氛啊!
那边皇帝再三试探之后, 确定大孙子仍旧是大孙子,心里边还觉得奇怪。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朱棣一时词穷, 当然也不敢实话实说,原地哽了半天,终于生扯了个理由出来:“爷爷,我做了皇太孙,以后是不是也会做皇太子,乃至于做皇帝啊?”
这要是换成别的王朝,皇太孙说完这话,周围人就得原地呆住,倒霉点的被亲爷爷扣个罪名都不奇怪,可换成他们家,这还真就不算是什么事儿。
皇帝听罢果然没有动怒,甚至于颇觉理所应当:“那当然啊,不然你做个什么劲儿的太孙?”
朱棣反手把皇爷爷给抱住了:“可我要是做了皇太子,又或者是做了皇帝,皇爷爷跟爹不就都不在了吗?”
他哽咽起来,埋脸在皇帝怀里:“我想永远做您的皇太孙,可不可以啊?!”
这话一落地,真是把皇帝给感动坏了,顺着毛摸了摸大孙子的头,慈祥道:“好,爷爷使劲儿活,让你多做几年皇太孙!”
……
册封皇太孙的仪典结束,宫中举办了盛大的欢宴,诸王乃至于公主们悉数列席,第三代的孩子们你追我我追你,欢天喜地玩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