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注定无法改变的事情与皇帝抗争, 不仅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还会失去几十年的夫妻之情。
再则,皇帝如此重用墨家, 又将墨家钜子的女儿嫁给皇长子,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正向的倾向了。
皇后权衡利弊之后,很快就调整好心态, 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这个现实,甚至于没有在皇长子妃这个儿媳妇面前表露出一丝不悦。
何必呢。
仇视皇长子妃,只会让皇帝不悦, 间接的影响儿子, 破坏掉儿子的夫妻关系。
如此一来,原本能够通过皇长子妃得到的墨家的效忠, 只怕也就灰飞烟灭了。
既然如此,一开始为什么不拼死反对?
在足够理智的时候, 皇后诚然是个与皇帝一般的人物。
也是因为这份理智,当不满与恼火消去之后,她很快调整了状态,令近侍女官去请皇长子妃入内,打算拉着她的手说几句贴己话,修复婆媳关系。
不曾想得到的回复却是,就在不久之前,皇长子妃带着几个亲随离开了。
夜色已深,树影歪歪斜斜的倒着,黑色的枝条横亘在窗棂上。
一种不祥之感陡然出现在皇后的心头。
她声音急促:“她去哪儿了?!”
皇长子比她还急,因为有些惧怕父亲的缘故,甚至还有些结巴:“母后,她,她不会是去找父皇告状了吧?!”
近侍女官神色有些不解,然而被皇后那双过于冷厉的眸子注视着,还是小声又迅速的说了出来:“看方向,是往全淑仪宫里去了……”
皇长子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皇后却是如遭雷击。
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也好,儿子也好,到底是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一张零分的答卷!
皇后近乎悲哀的看着一旁神色释然的儿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皇长子原本还觉得庆幸,甚至于对妻子生出了几分感激——虽然夫妻俩吵了架,还不欢而散,但她还是站在我这边的嘛。
你看,她这不是主动往六弟那儿去了解情况了吗?
又想,即便她去父皇那儿告状,我也没必要怕啊!
是她打我,又不是我打她!
转念一想,这事儿真要是被父皇知道,肯定又要用那种看蠢货的失望眼神看着我了吧,每次都喊我滚出去,我也是有自尊心的啊……
皇后看着那双清澈又愚蠢的眼睛,只觉得心脏都抽痛成一团了。
偏生还没办法跟他过多的解释,耗时又费力,何必为之!
“还没有到最后关头。”
她对自己说。
只是暂时输了一局而已,不要紧。
如今诸皇子之中,也唯有一个六皇子露头,至于其余人,根本不敢与她和皇长子相争。
而六皇子此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在外朝几乎毫无羽翼,谁知道他到弘文馆去,到底是韬光养晦,搜罗人才,还是心血来潮去看个热闹?
就算他真的是只雄鹰,她也有法子把他按下去!
皇后很快重整旗鼓,唤了心腹前来:“去查一查六皇子出宫之后的见闻,他见了什么人,跟谁交了朋友,除了弘文馆之外还去了哪里,以及他在弘文馆都看了些什么书,你亲自去,一丝一毫的线索也不要疏忽!”
……
“天下英雄谁敌手……没有敌手。”
皇帝神色淡漠,笑着从口中吐出两个字的点评来:“狂妄!”
那小子以为自己是谁,竟然敢如此小觑天下英杰?
不过先前同皇长子妃说的那一席话,倒是将皇长子糊里糊涂的行径剖析的分外清楚。
皇帝沉吟几瞬,终于招招手,传了近侍过来:“去叫他过来吧。”
总要掂一掂他的成色,才能决定之后如何。
……
皇长子妃离开了。
嬴政起身送她,继而又重新回到原处,跪坐在席间,收拾方才因为待客而稍显凌乱的茶具。
就在这时候,他敏锐的察觉到两道自外投来的视线。
嬴政遂站起身来:“您怎么过来了?”
全淑仪神色微有迟疑,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明儿,你是否有意争夺周国大位?”
嬴政坦率的告诉她:“是。”
全淑仪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眸光似喜似悲,最后又转为黯然与歉疚:“可惜我没本事,帮不了你,既没有强势的母家,又声名狼藉,让你先天就……”
嬴政听得微怔,继而失笑道:“怎么会?有您做我的母亲,让我投生成周国的皇子,超越万万人,已经是无上幸事了,孩儿怎么会不知足?再则,男儿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本就是要倚仗自己去打拼的,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又算是什么道理!”
全淑仪听罢,不禁泣下:“好孩子,托生到我肚子里,委屈你了!”
朱元璋抄着手,在空间里做出总结:“娘俩都觉得对方做到了能做到的顶级上限。”
刘彻“嘿”了一声,斜眼道:“你是在阴阳怪气谁呢?”
要论人品,朱元璋比他地道的多:“算了,始皇原本那一世被坑的够惨了,就不往他伤口上撒盐了。”
来的不仅仅只是全氏,还有双红,先前不敢贸然惊扰,在门外听见室内气氛尚好,这才放轻脚步进来。
“殿下胸怀大志,固然是好事,只是今日之事,陛下那里只怕有的说道,好好歹歹,您总要想个应对的法子。说不得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使人来召见您了。”
嬴政“噢”了一声,扭头看眼窗外冷清的月色,轻笑道:“不用多久,今晚就会使人来召我的。”
全淑仪与双红齐齐惊呼一声:“啊?!”
嬴政好笑的看着她们:“皇长子妃出身墨家,身边既没有奴婢,又无有媵妾,今日跟随在她身边的几个亲随,会是从哪里来的呢?”
二人恍然惊悟。
全淑仪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臂,神色迫切,压低了声音道:“明儿,不要把陛下当成你的父亲,要把他当成一位天子来对待。”
这是她用后半生的无穷血泪换来的教训:“他的心比寒冰还要冷,比金石还要硬,你只可以用你的言辞和才干来打动他,却不要妄想用父子之情来让他融化分毫!”
嬴政反手覆盖住她微冷的手背,温声道:“我明白,您放心吧。”
全淑仪感知到手背上的温度,一时失神,几瞬之后,忽然将他抱住了。
嬴政微微一怔,继而迟疑着反手环住了她单薄的身体。
全淑仪埋脸在儿子肩头,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虽然还没有到束冠的时候,但已经比她这个母亲要高了。
“明儿,不要记挂我,如果你真的能够被陛下看重,有我这样的母亲,只会是你的阻碍,如果陛下想要再给你寻一个母亲,就答应他吧……”
嬴政没想到这个出身西域,不通中原礼教的女子,竟然能想的这么长远,惊诧之后,冷硬的心房竟然也随之松动,连带着眼眶都有些发烫。
他甚至于不知道这是属于原主的情感残留,还是他自己为之触动的伤怀与感慨。
嬴政只是拍了拍她的背,坚定有力的告诉她:“在这寂寥的周国宫室里将我抚养长大的是您,除了您,我怎么会有别的母亲?而天下之大,上至穹顶,下至黄泉,都不会有比您更好的母亲了!”
……
如是等待了片刻,果然有皇帝处的侍从前来。
那近侍微垂着眼,按部就班的向全淑仪和嬴政见礼,继而道:“陛下公务繁忙,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可以与殿下言谈,如何把握,请您自行斟酌。”
足够客气,也足够疏离。
嬴政不以为意的应了声。
有什么关系呢。
皇帝无心伪装成慈父,他亦不愿假扮成孝子。
皇帝想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想成为这偌大国度的后继者,这就够了。
一路无话。
倒是刘彻摸着下颌,在空间里转来转去。
李元达烦了:“你老是绕什么?一边儿去,在这儿转的我眼晕。”
刘彻嘿嘿笑了两声,忽然问嬴政:“始皇,兄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啊。”
虽然没看见人,可嬴政也开始烦了,并且觉得眼晕。
但是他又觉得刘彻不像是会无的放矢的人,就生忍了,说:“讲。”
刘彻啧啧了两声,说:“算她有福气吧。”
然后道:“周帝要不要给你重新找个妈,你要不要接受,这是你们俩之间的事儿,不过我觉着,作为一个将国家置于一切之上,且足够冷酷的皇帝,如果你的言行真的达到了他想要的继承人的标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赐死全妃的。”
嬴政为之色变。
其余几个人也惊住了。
再仔细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别人说或许不可能,但是刘野猪这个亲身实践者,一定懂周帝彼时的心理状态!
嬴政短暂的沉默了几瞬,继而第一次低了头:“还请教我。”
“嗐,咱们几个谁跟谁啊,做什么这么客气!”
刘彻饶是爽的都要飞起来了,还是表面谦逊的摆了摆手,可即便如此,嘴巴也咧的比野猪还要开。
他跟众人分析:“全妃对周帝而言,可不仅仅是钩弋之于我。”
“她年轻,漂亮,因为多年的冷落,必然对皇帝生出怨恨,又出身西域,民风比中原还开放,一旦皇帝薨逝,她作为新帝之母成了太后,谁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再则,你们别忘了,她身上还有一笔黑历史呢——她为什么被冷落这么多年?如若她还活着,她的存在本身,对于新帝而言就是一重污点。可她要是死了,那可就万事皆休,一了百了了!”
众人为之了悟。
嬴政想通了这一节,神色不仅没有松动,反而越发凝重起来。
因为他没有办法破这个局!
周帝手握大权,他有一万种办法处死全妃!
现在可不是临终遗命,听不听全都由新帝做主,周帝一声令下,全妃必死无疑。
但是嬴政根本没有办法抵御这种行为。
怨恨吗?
周帝不在乎。
用周帝在乎的人来威胁?
你觉得一个将国家置于一切之上的绝对冷酷的皇帝,会在乎谁?
威胁他死后要糟践他的江山?
不如来看看他的识人之明,亦或者说他活着的时候能怎么折磨你?
嬴政左思右想,竟然无计可施!
空间里几个人也是冥思苦想,面有难色。
唯有刘彻摸着下巴在那儿嘿嘿。
嬴政听这声音,就知道这狗东西又有主意了,于是柔和着声音,又一次询问他:“刘兄有什么高见吗?”
“高见不敢当,”刘彻眼底光芒闪烁:“恶毒的主意倒是有一个!”
“嗳,”朱元璋道:“活命的好主意,怎么能说是恶毒?”
李元达也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刘彻倒是没卖关子,哈哈笑了两声,贼眉鼠眼道:“你们还记得咱们是怎么开始这趟旅程的吗?”
众人齐齐一怔。
死去的记忆,它突然开始攻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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