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相吾

作者:相吾  录入:05-07

  荀引鹤道:“我可以不罚她,但你需得答应我,不要乱跑,更不要想着自裁,否则你不在了,没人能为侍剑求情。”
  江寄月其实与侍剑不熟悉,两人的第一照眼,侍剑的冷漠还让她很难受,但这毕竟是一条人命,江寄月不想任何人因为她背负不幸。
  所以她只好点点头。
  荀引鹤道:“真乖。”他从袖中掏出了一盒膏药,“昨夜若非你被下了药,我原本是想徐徐图之的,所以什么都没有准备。这是我才寻来的膏药,效果顶好,你记得每日抹两次,不出三
  日,就能消肿了。”
  江寄月手握成拳头,没抬手,就算荀引鹤把膏药往她手边递,她也不肯摊开手掌去拿。
  荀引鹤道“既然你不愿收下,我便让侍剑把药膏给沈老夫人,请她督促你上药。”
  这招着实毒,江寄月狠狠瞪他一眼,只能把药膏收下了,左右她用还是不用,荀引鹤并不能知道。
  荀引鹤却又道:“这几天让你养养,若是见你时还肿着,我便亲自给你上药了。”
  江寄月彻底没了法子,拿着药膏垂头丧气地站着,像是被荀引鹤掐住命运后颈拎在半空的小兔子。
  荀引鹤觉得她的样子很可爱,想捏捏她的脸颊,但想到她如今对他正是抵触的时候,便忍住了冲动。
  他道:“以后莫要再冲动行事,如今是他家有愧不和你计较,若是他家报官,把你赔进去就不值当了,这些脏事由我来做就好,听话。”
  他今天本来就想治一治沈知涯的,顺便也握些证据在手里,以免沈知涯贪得无厌,最后攀咬到江寄月身上去。
  只可惜,所有的安排都被江寄月打乱了。
  但他一点也不想指责江寄月,这次安排被打乱,可以下次再布置,只要江寄月人没有事就好了。
  他道:“我知道你与沈老夫人感情深厚,但沈知涯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一次可以因为愧疚原谅你,下一次就不一定了,江先生对她的恩情不能消磨在这种地方,知道吗?”
  大约是见江寄月之前没应声,所以他把话说得更清楚也更直白了些。
  他到底多活了几年,经历也更多些,所以比江寄月更能敏锐地发现沈母态度的变化,也能理解,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江寄月到底不是沈母的亲生女儿,等到所有情绪从脑海中退去,理智
  回归时,沈母一定会重新考量。
  江寄月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
  荀引鹤登车走了,江寄月转身想回自己的屋里静一静,但沈母把她叫住了。
  江寄月知道是要说告御状的事,沈母能替沈知涯把她喊进屋里,本就是一种表态。但也不奇怪,因为荀引鹤察觉的事,她也察觉到了。
  从前她是活得有些没心没肺,可是江左杨死后的那两年,也足够让她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江寄月承认自己是个有点轴的人,不然也不会认准沈知涯,就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从没想过别人,只是那点轴,又何尝不是为自己求个无憾。
  所以当沈知涯自以为聪明地给江寄月分析荀家与皇室的关系多么亲密,力证她告御状的想法有多愚蠢的时候,江寄月对沈知涯的愤怒再一次达到了顶峰:“所以按照你的意思,我就得忍气
  吞声,给荀引鹤陪笑了?”
  沈知涯愁眉不展道:“阿月,没有办法的事,我们斗不过相爷的,别说是你了,就算他看上的是我,我也得……”
  江寄月道:“你可别说得那么委屈,荀引鹤但凡能看上你,根本不需要威逼利诱,只消动动手指头,你就腆着脸去了。”
  沈知涯被江寄月这般说,面容扭曲了下,除了气不顺之外,更多的是不平与委屈:“阿月你不能这样说我,你是知道我走到今天这地步有多不容易,我不想放弃……”
  江寄月道:“你不愿放弃,那拿你自己去换荣华富贵啊,你凭什么拿我去交换?我又不稀罕!”
  沈知涯的手紧紧抓住被子,于口舌之辩上,ᴶˢᴳ他从来没有争赢过江寄月。
  有时候,沈知涯真的不喜欢江寄月这点,她心里太有主意了,也从来没有想过像其他女子般把夫君当作天,她觉得沈知涯不对时,总要说出来,香积山书院还繁荣时,沈知涯就被同窗笑过好几次说,有这样伶牙俐齿的一个媳妇,以后保管是个怕媳妇的,家庭地位可想而知。
  沈知涯就觉得很丢脸。
  两人感情尚且浓厚时江寄月都这般不给他面子,何况现在,沈知涯自知没有办法,只好求助地看向沈母,希望自己的亲生娘亲好歹看在他受了伤的份上,帮衬自己一点。
  但江寄月没给他这个机会,一看他连吵架这种事都要求助,更是看他不起:“沈知涯,你真怕我连累你,我们便和离。”
  “不行!”沈知涯立刻道,荀引鹤的吩咐他可是还记得的,说不能让江寄月知道他们婚变的事,他就必须得一直隐瞒着,直到荀引鹤彻底对江寄月失去兴趣。
  江寄月道:“怎么,怕我与你和离了,你就不能通过我向荀引鹤捞好处了?”
  “不是这样的。”沈知涯焦急地看向沈母,也是急中生智,道,“阿月捅了我一刀后,就引来了刑部的猜忌,若是此时和离,岂不更是坐实了?这个风口,阿月去刑部录几次供词,就算没什么,也会被传得有什么,所以就算要和离,也不是现在。”
  至于究竟是什么时候,且看荀引鹤何时对江寄月失去兴趣罢,那时候就可以把和离书公之于众了。
  沈母这时才开了口,道:“阿月,沈知涯做事不行,但这话确实说对了的,且熬过这个风口,到时就算他不同意,娘也会摁着头给你写,写完和离书,娘就认你做干女儿。”
  反目成仇的夫妻变成干兄妹,听着就很好笑,江寄月是恨不得与沈知涯撇清所有的干系,可是想到冷冰冰的现实,她又只能默然不语,只是眼眶又有些发热。
  到底什么时候女子和离时才可以不用有那么多的顾忌呢?不用担心名节,安危,能养活自己,潇洒得像个人。
  江寄月不知道。
  晚上是沈母过来与她一起睡的,这个青年就守寡的女人对江寄月表现了出乎意料的包容,在
  江寄月决议要伤害沈知涯之前,她就想过沈母很可能会因此对她动怒,把她扫地出门。
  但沈母没有。
  这已经是一个母亲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宽容了。
  江寄月能理解,不然世人也不会说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她从前也是江左杨的宝,现在就连草都不如。
  沈母道:“沈知涯作为男子,大约是想不到江先生对我的帮助多大,他还以为只是给了点银子,守住了房屋这样简单呢。当然,我没有说这些金银财物的恩情不记,只是江先生的支持带给我的尊严体面是这些金银财物比不得的。所以阿月你莫要担心,只要我还活着,我不会不管你的。”

  江寄月忍不住问道:“如果我真的去告御状了,单凭沈知涯对我做的那些,他可能也讨不了好,娘,我……”
  沈母道:“你要娘说实话吗?”
  江寄月默然。
  沈母道:“你和沈知涯对娘来说,手心手背都肉,虽然他浑蛋,可是娘也不能不管他,也不希望他能出事。”
  江寄月懂了,就如沈知涯说的,这天下的长辈都会护住犯了错的晚辈,沈知涯有沈母护着,荀引鹤有皇上护着,只有江寄月谁都没有。
  其实她已经很贪得无厌了对吧,她捅伤了沈知涯,沈母非但不报官,还愿意认她做干女儿,给她庇护,已经足够不计前嫌了,她应该满足。
  对吧?
 
 
第21章 
  博山炉袅袅起着香雾,荀引鹤与文帝隔桌对弈,一黑一白的棋子在棋盘上纵横交错,是无声的铁马冰河。
  文帝拧眉落字,扫了眼棋局,道:“你又是以一子输朕,没意思。”
  荀引鹤笑道:“是陛下棋艺又精进了,把棋局控制得很好,让臣想多赢半子都不能。”
  “你啊你,”文帝道,“自从做了这官后,这滴水不漏的本事,倒与你阿爹越来越像了。”
  他把棋盘推开,问道,“昨日你姑母特意为你办的相看宴,你怎么不来?都三十了,你爹把你耽误到现在,就算你不着急,也该为荀家的香火着急了。”
  荀引鹤道:“昨日是有些公务要处理才不去的,臣也差人与皇后娘娘说了。”
  文帝道:“什么公务这样要紧?”
  荀引鹤道:“林欢的案子,张大人审出来,林欢不仅收受贿赂,私卖官职,还以此要挟强占人/妻。”
  文帝的脸便冷了下去,哼道:“陶都景变法确实有操之过急之处,可若不是他选人不才,不贤,最后也不至于到此地步!”
  说起来陶都景变法亦是文帝一痛,他是有雄心壮志想要治理地方豪强乡绅的,可是最后改革来改革去,反而改出了一个民不聊生,陶都景为此还被活剐了三千刀,这无疑是给了文帝沉重一击,他写下罪已诏后便在病榻缠绵了大半个月。
  因此林欢此人,文帝怎能不恨。
  他道:“你详细说说。”
  荀引鹤道:“此事被拦下了,林欢并未得手,因为里头还涉及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因此下官特意嘱咐张大人把这事从林欢的供词里抹去。”
  文帝点点头,倒也没觉得不行。
  荀引鹤这才道:“他看上的那位女子是新科状元沈知涯的娘子。”
  “沈知涯的娘子?”文帝诧异,下意识回头,瞧了眼抱着浮尘站在一旁的宁公公,“朕记得是江左杨的女儿。”
  荀引鹤道:“正是她。”
  文帝又回头看了眼宁公公,那宁公公低眉顺眼站着,脸上的神色与站姿与那拂尘一样,一动也不动。
  荀引鹤道:“他们夫妻之间正巧起了矛盾,江寄月失手伤了沈知涯,因而林大人猜测两人的矛盾恐与林欢有关,便想提了沈知涯问一问,下官觉得这样太过莽撞,便私下走了一趟。”
  文帝点点头道:“既是故人之女,是理当关照一二的。那究竟是何缘故?”
  荀引鹤道:“不过是一些家事纠纷罢了,江寄月对林欢之事并不知情。”
  文帝道:“既然不知情,那便让张承把此事从供词上划去,这事一个字都不能往外泄。也警告林欢,把嘴闭严实了,不要在牢里乱说话,污蔑了无辜女子的清白。”
  荀引鹤点头称是。
  文帝吩咐完了,手扶在棋盘上,想了想,道:“朕与江左杨是年少的旧识,当年陶都景变法,他也写了信来劝过朕,是朕没听,最后酿出惨祸来,陶都景伏罪,他也应愧疚投缳而死,反而是朕还活着……”
  这话不自觉沉重了起来,荀引鹤并未接话。
  文帝道:“江寄月是他留下的唯一骨血,也该给些照拂,有时间宣她进宫见一见,也好警告一些人,不要乱欺负人。”他又去看那沉默的老太监,“那天准你不当差了,也跟我一起见见吧。”
  宁公公忙道:“当年江左杨执意要与那女子私奔时,老奴便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他也弃了宁姓改回了江姓。这么些年,他在外没有利用过老奴的关系,他功成名就后,老奴也没有炫耀过他,已经是一别两宽,江寄月自然也只是他的女儿,与老奴没有关系了。”
  文帝指指他道:“你是个拧的,江左杨也是个拧的。”
  宁公公佝着背,没有答话。
  文帝道:“也罢,既然这么不想见,那天你也别当值到朕面前晃了,准你假,出宫去。”
  宁公公低头应是,又道:“老奴还请陛下不要在江寄月面前提起老奴。”
  文帝哼道:“你就算要朕提,朕还不想提呢。”他见着宁公公就来气,故意说道,“但说起来,江左杨这样至情至性之人,除却他之外,朕是当真没遇见过第二个。”
  太监的养子这名声确实不好听,但宁公公是文帝身边的红人,别说宫里的那些小太监要巴结,就是些文官武将都得奉承着他。
  可以说,若是一直做宁公公的养子,前程是少不了江左杨的,但江左杨就不。
  大约是少年经历过于坎坷,他很小就看透了人情世故,许多人野狗一样疯抢的东西,他不屑一顾,反而愿意追求人世间最飘渺虚无的东西。
  他喜欢上了宁府上一个婢生女,那个女子身份已经足够卑微,偏生娘胎里还带出了顽疾,不敏于行。
  因此感情暴露时,宁公公气得跳脚,扬言要把那女子投井。
  但江左杨没同意,半夜偷了柴房的钥匙与她私奔,宁公公带人驰马在长亭追上他,要他放弃那女子回去,不然就断绝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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