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相吾

作者:相吾  录入:05-07

  所以江寄月听到侍剑近乎为荀引鹤邀功的态度献上烧饼时,兴致缺缺道:“可我现在想吃蒸汤包和鸡汁羹。”
  若侍剑没为荀引鹤说话,这烧饼还是可以吃的,但她非要来一句‘相爷还记得姑娘想吃烧饼’,那么江寄月就不要吃了。
  侍剑扫了眼江寄月,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她太习惯服从主人的命令了:“江姑娘稍等。”
  这一等,江寄月便等进了书房,她原本以为这是别院,书房中便是有书,也当只有少少几本,却不想开门进去只见书柜林立,每一横隔间都摆得满满当当的。
  江寄月来了兴致,先粗略地扫了一圈,发现荀引鹤涉猎相当广,从严肃的经史子集到活泼的话本子,应有尽有不说,后者甚至还多余前者。
  “不正经。”江寄月嘟囔着,忽而想到荀引鹤所说,这别院是他用来做坏事的地方,而似乎看‘禁书’也是坏事之一,江寄月一下子心痒痒起来,想知道荀引鹤其他的坏事是什么。
  也不为别的,若是能不小心捏到荀引鹤的把柄,也能玩弄他一二了。
  但她刚想离开书房去探寻一番,就见侍剑拎着吃食回来了,速度倒是很快,江寄月刚想找点借口把她支开,就见侍剑很严肃地对她说:“姑娘,我要与你说件事,你且寻把椅子坐好,莫要惊到了。”
  江寄月愣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样的事值得侍剑这般神神秘秘,可真当侍剑一五一十说来后,江寄月当真是震惊地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感慨沈知涯的遭遇还是荀引鹤竟然会想到这样的法子对付他。
  侍剑说完后又道:“相爷说了,此事做成后,要告知姑娘一声,沈知涯为人心胸狭窄,怕会殃及姑娘,虽平时有我守护,但姑娘也需得对他更生些戒备心才是。”
  江寄月沉默了会儿,问道:“娘知道了吗?”
  侍剑道:“沈知涯没脸告诉沈老夫人。”
  “呵。”江寄月冷笑。
  沈知涯的遭遇确实很惨,可是惨又怎么了。差一点,遭受这些的就是江寄月了,若是此时同情他,就是对那个陷入危机的自己的最大的背叛,所以江寄月不会同情他,还会觉得沈知涯是自作自受,很活该。
  痛吗?只狠不能再痛些,让你知道当时我吐出一口鲜血时,心里又有多痛。沈知涯,你现在有多少想杀了荀引鹤,就该明白当时我有多少想杀了你。
  江寄月闭了闭眼,突然也觉得可笑,当时竹马青梅,原来也会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当真是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散。
  她没了探寻荀引鹤的心思,摆摆手让侍剑退下了。
  *
  未到晌午,沈知涯就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滴水未进,嘴唇白而枯裂,他却连下床倒碗冷茶的力气都没有。
  他都听沈母说了,他们要搬去青云巷住,那儿有个两进的院子供他们暂住,没有任何的赁费。
  青云巷的房舍根本不向外租赁出售,这究竟是托了谁的福,母子两个心知肚明,只是默契地不去谈罢了。
  沈知涯只觉得自己可笑,荀引鹤觊觎江寄月,他还蠢笨地献上自己的娘子供他玩乐,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说,还给自己惹来这样的祸事,天底下再没有比他蠢的人了,竟然卖了自己还帮人数钱!
  就在他发着高烧,迷迷糊糊骂着荀引鹤时,沈母推门进来,一听他骂的话,吓破了胆,忙上来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把那些事往外泄一个字。
  沈知涯哭道:“娘,我好没用。”
  沈母道:“不怪你,我请了大夫给你瞧瞧,等吃了药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知涯摇了摇头,他心里知道,一切都不会好了。他受了创伤,荀引鹤手里还握着他不知廉耻的证据,他这辈子几乎看到了头,又怎么会好呢?
  大夫来了,很快开了药,又说沈知涯的病完全是郁结所致,要想好,先得治好心病。
  这话听在沈知涯耳里,简直就跟说他药石罔用没有区别。
  可怜沈母忙着搬家的同时,还要抽空给沈知涯熬药,哄他吃下。沈知涯却是不堪受辱,去意已决了,嘴巴咬得很紧,一点也不肯吃药。

  沈母急得哭道:“你这孩子又在造什么孽?现在不让娘喂你吃药,怎么,要让娘把阿月喊回来哄你吃吗?”
  她原本说的也是句急话,心里知道江寄月既在荀引鹤那,便是没那么容易就能回来的,却不想沈知涯听到这话,双眼蓦地圆睁,拉住沈母的手道:“你让阿月回来,娘,阿月还是很敬重你,愿意听你的,你去叫她,她会回来的。我要她回来,我要问清楚,她……”
  她之前,到底和荀引鹤有没有染?这问题沈知涯是非问不可的,否则就算死,也死不安心。
  虽则方才还在说相信江寄月,可他也不信,荀引鹤与江寄月二人若真是久未相见又无锦书寄情,荀引鹤怎么会愿意为五年前的一点缘分这般算计他。
 
 
第31章 
  但无论沈母还是沈知涯都不知晓江寄月去了哪里, 因此沈母只能千哄万哄先让沈知涯喝下汤药,等一应细软与粗笨物件都搬好之后, 又给几个苦力大哥塞了点银子吧, 把沈知涯抬到新家去。
  沈知涯倒是想自行走去,好歹还体面些,如此被抬着去算什么, 他是抬向屠宰场的猪吗?
  可偏偏他身子难以启齿的不便着,根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用被子紧紧捂着脸, 原本就自卑到了极致的心在议论谈笑中更是碎成了七八瓣, 每一瓣都在不停地重复那些□□的画面,凌迟着他的神经。
  江寄月回来时已经很迟了, 如水的月光把她的身影从未闭合的门缝中拖了进来,纤细袅娜。
  沈知涯听到沈母在和她哭自己这场来势汹汹的病, 江寄月一直都冷静地听着,直到沈母六神无主地问她该怎么办时, 江寄月才道:“既请过了大夫, 便遵守医嘱, 按时给他喂药。”
  说了与没说一样, 沈知涯从江寄月的冷漠中察觉到了什么, 他捶着床板嘶哑道:“阿月, 你进来。”
  门缝间的身影动了动, 似乎是江寄月侧身望来, 与此同时,沈知涯听到沈母哀求的声音:“阿月, 知涯想见你一天了, 你便去看看他罢。”
  江寄月终归对沈母还是留有几分情面的, 她道:“好。”
  门被推开了,溶溶月华倾泻入房舍,江寄月亭亭玉立,乌发挽发髻,簪着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景泰蓝红珊瑚的耳环在月下熠熠生辉,身着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裙,外罩件月白色的锦缎披风,衬得她身量纤细,整个人低调又富贵,更像是神仙妃子。
  沈知涯看得眼睛都发直,他大笑起来,又恨又嘲,那笑声像是块刮板,把他内心里压抑着的黑雾酸水都汩汩地往外放了出来。
  沈知涯眼睛是不正常的红:“你去哪了?荀引鹤白日是要去文渊阁的,他不在了你都不愿意回来吗?”
  江寄月皱了皱眉头:“沈知涯,你别在我这儿发疯。”
  沈知涯道:“我发疯?你不知道荀引鹤对我做了什么!”
  他多想极为大声且有力地控诉沈知涯,可是脸面让他又下意识把那些话咽回去,纠结得可怜,但当他目光触及江寄月无动于衷的神情时,那原本的万分耻辱被一道惊雷劈成了万分的难过与万分的愤怒。
  他道:“阿月,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江寄月道:“是,我都知道了,荀引鹤没有隐瞒我。”她抬眼,长翘的睫毛下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那又如何?”
  沈知涯崩溃:“他那样对我?你觉得没有如何吗?你或许觉得我活该,可要折磨人的方法千万条,他为何偏要用这种屈辱的方式来让针对我?我对不起你,我愿意用后半生偿还你的,阿月。而且你不觉得可怕吗?荀引鹤能用这样脏的手段对付我,将来他也能这样对付你。”
  江寄月笑了一下,道:“哦,原来你也知道这很屈辱,很肮脏啊,沈知涯,ᴶˢᴳ我还以为你已经卑劣到毫无道德,可如今看来,你不是没有,你只是在别人身上感受不到,轮到自己,什么是屈辱,什么是肮脏,立刻分得明明白白的。”
  沈知涯顿住了,过了好会儿,才道:“这是两码事。”
  “这是一码事!”江寄月道,“你可知我最绝望的时候想过要自尽?你伤我那样深,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你都不知道会不会兑现的所谓后半生的偿还吗?沈知涯,我二十一岁了,不是三岁稚儿,你这样骗我,是觉得我蠢好糊弄吗?”
  沈知涯的嘴唇抖了抖,把江寄月交易出去这件事,其实也在折磨他,他并非全然良知未泯,所以即使知道哪怕再来一次他也还会这样做,可是他也切实感受到了切肤之痛。
  但也因此江寄月指责他,他回不了嘴。
  沈知涯只是想问清楚一件事:“我之前问过你,你是否熟悉荀引鹤,你说只是认识,阿月,你有没有骗我?”
  江寄月道:“你究竟想说点什么?”
  沈知涯道:“我想过了,阿月,我觉得我们都被荀引鹤骗了,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觊觎你了,所以林欢那儿的小厮才会被他莫名其妙地拦截下来,后来的每一步都是走在他的算计中,所以……”
  “所以你还委屈上了?”江寄月不耐烦道,“沈知涯,把我送给林欢这件事,是他逼你了?”
  沈知涯目光有些躲闪:“可都说我要去祁县……”
  “都说?你听谁都说了,陛下都告诉你从来都是丰县,没有祁县,是你自己贪生怕死至极,才对信息失去了甄别能力,林欢略骗骗你就立刻上当受骗!”江寄月又道,“给我下药这件事,是有谁逼你的?”
  沈知涯更加难以开口。
  江寄月道:“所以你究竟是怎么敢觉得自己无辜了?”
  沈知涯道:“可荀引鹤也对不住你,就因为他对付了我,而你恨我,所以你要帮他说话?”
  江寄月道:“你脑子放清楚点,我现在是在骂你,让你能更准确地认识到你的无耻,而不是一天到晚把自己当成委屈的受害者。范廉和你一样的家世,他怎么就不愿屈从权贵?何况荀引鹤又不在这儿,我骂他他听不见,我还白费这个口舌干什么?”
  沈知涯道:“好好好,你说得都对,可如果荀引鹤不是一早就对你动了心思,他又何必这样对付我?”
  江寄月明白过来了,她冷笑道:“沈知涯,你现在是在骂我红颜祸水?”
  沈知涯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行,话都让你说了,伤害我也被迫受了,你一句轻飘飘‘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想把捅出去的刀拔回去吗?沈知涯,没有这样便宜的事,你就算把刀拔回去,血淋淋的伤口还在。”江寄月道,“而且事情是荀引鹤做的,我至多就是旁观时拍手称快,别把仇恨记到我头上来。谁弄得清楚你们男人,愿意宠一个女郎时,烽火戏诸侯的蠢事都能做,厌弃一个女郎时,就算发妻都敢往外送。都是你们男人看心情决定的事,我一点自主的权利都没有,你怪我,就太没道理了。”
  江寄月的牙尖嘴利不改当年,她这几年话说得少了,沈知涯还以为她有所收敛,却原来从前不过是她爱着他,心中有愧,所以愿意忍让一二罢了。
  有时候沈知涯也真是恨江左杨给江寄月看了那么多的书,她是女儿身,考不了科举,所有学到的东西就都磨在嘴皮子上了,别说现在沈知涯占不了道德制高点,就算放在平时,他都辩不过江寄月。
  因此原本的目的达不成,身上带着难为外人道的伤,沈知涯又屈辱又疼痛不说,还被江寄月骂了一通,更觉人生灰败,甚而觉得死了算了。
  有他这样的子孙,沈家的列祖列宗都会因此蒙羞。
  江寄月见沈知涯再无话,只把被子拉到头,蒙着抽泣,就往外走了。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心态差到极致,受了点委屈就会躲起来难受,当初她就是觉得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男孩子,同情地与他走得近了,才步步酿成大错。
  现在想想也真是可笑,江左杨给她的那些爱不是让她做滥好人的,其实她早该看出沈知涯性子里自卑怯懦,又自大狂妄的那一面,然后早早远离才是。
  她走到院子里,才发现沈母无措地站着,方才她与沈知涯吵得那么大声,沈母应该都听到了,所以才会这般局促。
  母爱与良知就是热锅与油,反复煎熬着她。
  江寄月此时已疲惫不堪,只向沈母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后院走去。只两步,沈母就叫住她:“阿月,我们回香积山去吧。”
  江寄月委屈,沈母又实在没法让官府制裁沈知涯,思来想去便只能让二人生死不复相见,才能为各自多留点转圜的余地,否则再如今天这般,沈母真怕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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