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公孙云平稍微诧异的神情。
可她依旧几乎毫无情绪地继续道:“不瞒父亲,那混账东西,不仅是个想逛青楼的人,还在婚后第一日,便偷偷拿着我的嫁妆去赔赌债了。
而今陛下赐了新的府邸,可他根本就没钱修缮装饰,这几月林林总总,拿的全是我的银子。我的嫁妆,才过几月便被他掏空了大半,马上我又要随他下江南外放,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父亲可否能将那批聘礼偷偷地交与我,让我藏到自己的地方去,以备不时之需,心里好歹也有些底?”
作者有话说:
老九:???名声彻底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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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彻底撕破脸◎
公孙云平在书房里缄默半晌, 屋内的油灯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矮下半截,将他的身影拉的很短, 刚好只在他自己的脚下。
公孙遥沉默地等着他的回话, 等到外头的更锣敲响,长安城即将又要陷入新一轮的宵禁,她终于不再报任何希望地问向公孙云平:
“所以, 父亲曾经答应我的, 要留给我的聘礼,如今还作数吗?”
“遥遥……”
“您是不是答应了赵氏母亲, 要将那一份聘礼拿去救赵家的舅父?”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话?!”
公孙云平尚未来得及想出合适的说辞,便听到这样的质问,脸上神情已经不足以用震惊二字来形容。
“遥遥, 这是谁到你面前嚼的舌根子?”他声色俱厉地问道。
“父亲何必在意这些?”可公孙遥如今并不打算告诉他。
她只是越发平静地又问了一遍公孙云平:“父亲不如先回答我,我如今需要聘礼, 您还愿意给我吗?”
“遥遥……”
这个问题无疑是难倒公孙云平了, 叫他面对着公孙遥, 除了她的名字,一时又说不出别的话。
他眉心快拧成了一个山字。
“遥遥, 不是父亲不愿意给你。”
又过去许久, 他才再度叹息道。
“实在是李怀叙那浑小子,你也说了, 他贪赌、好色,即便他如今有王爵,有宅田俸禄,但人只要一沾上赌这个字, 便是有再多的钱财, 也能挥霍一空。
父亲是担心, 聘礼一旦给了你,你将来同他有了孩子,有了牵绊,耳根子一软,到时候这些东西,又成了他李怀叙的囊中之物了。”
“我耳根子软不软,父亲难道还不知道吗?相比起我,父亲更应该担心的,是自己吧?”
来时满腔的愤怒逐渐化为可笑,公孙遥发现,自己在这个所谓的娘家待的越久,心就越能变得拔凉、冷静。
她目光沉静地看着公孙云平,一双稍微偏圆润的杏眼,本该无论如何也同冷漠二词牵扯不上联系,偏就是生在她的脸上,偏就是站在她父亲面前的时候,竟叫他无端觉得一股森冷。
太像了。
实在是太像了。
公孙云平看着她这副样子,几乎是立刻便想起了岁娘。
那个公孙遥早就故去的生母。
当初他同她提出要回京,让她带着迢迢跟着他回去做妾的时候,她也是这副神情,哭过闹过之后,就只剩满眼的冷漠和面无表情。
他以为江南的女子从来温婉,却实则不然,她们狠起来的时候,也是能立马断情绝爱,说一不二的。
他似受不了公孙遥这般的凝视,在她一动不动的目光下,难堪地别开了眼。
“遥遥,赵家毕竟同我们家有着多年的姻亲,赵循虽然同你没什么关系,却是你几个弟弟妹妹们的亲舅父……”
“弟弟妹妹们的亲舅父,凭什么要拿我的聘礼去救他?”
公孙遥一时都听笑了。
“父亲自己不觉得这些话可笑吗?弟弟妹妹们的舅父,就叫他们自己去救好了。怎么,我不信您同赵氏母亲没有给他们预留将来出嫁或是娶妻需要的银钱,这些钱是拿不出来吗?非要拿我的?”
公孙云平两眼睁大:“你的弟弟妹妹们都尚未娶妻成家,如何能动那些银子?”
“所以我成家了,就能动我的?”公孙遥觉得荒唐的同时,又彻底对公孙云平失去了耐心。
“我方才已经同父亲说的多么清楚了,李怀叙一直在打我嫁妆的主意,我想要这笔聘礼,为我自己将来留点底。父亲是觉得,当今陛下还能撑几年?等到他将来逝去的时候,李怀叙那几个兄弟即位,我们这名义上的王府又能捞到多少的好果子吃?
到时我若是已经诞下了他的孩子,父亲便是要眼睁睁看着您的女儿和您的外孙在所谓的王府里挨饿受冻,因为您如今,连最后的保障也不愿意留给他们,而是要去救一个与自己并无半点关系的姻亲舅子。”
她睁着比公孙云平还大的眼睛,眼尾悄没声泛起的殷红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她冷笑着,最后说道:“要我说,赵家舅父之所以沦落到如今这等境地,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若是他不贪,何至于被监察御史揪到如此大的漏洞?父亲到如今居然还想着要暗箱操作去救他,小心落到陛下的耳朵里,辛辛苦苦几十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公孙云平本还陷在对她深深的自责与纠结当中,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却突然整个人如晴天霹雳,雷声贯耳。
“遥遥,你要做什么?”他倒吸着冷气问道。
“我不做什么。”公孙遥已经走到了门边上,最后却又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只不过是提醒父亲罢了。毕竟,您今日的这些算盘,都能传到远在瑞王府的我的耳朵里,难保,将来您的一举一动,不会同样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她转身,彻底打开逼仄书房的大门,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书房外精致修剪过的一草一木,而是赵氏在夜色里冷到不能再冷的脸庞。
她看了眼她,并不打算过多地搭理她。
赵氏却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遥遥,你先别走!”
赵氏的能说会道在整个长安城都堪称是翘楚中的翘楚,公孙遥冷眼睥她,发现眼下她的神情分明还瞪着自己,说出去叫屋里公孙云平听到的话,却已经是委屈到将要落泪了。
“遥遥,方才你们的话母亲都听到了,母亲没想到,你会不愿意救你的舅父。”
她拉上公孙遥的手,眼眶里噙好的泪水是说掉就掉。
“遥遥,就当是母亲求你,你舅父毕竟是母亲的亲兄长,是你弟弟妹妹们的亲舅舅,他若是真遭遇了什么不幸,你要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都多难过呀。”
“舅舅遭遇不幸他们难过,我遭遇不幸他们就不难过,反倒幸灾乐祸,就这样的弟弟妹妹,我还要担心他们的死活?”
公孙遥哂笑,只觉得这对夫妇,而今是一个比一个荒谬。
“母亲别是忘了适才三妹妹在厅里揭我家丑闻的时候,是笑得有多高兴了吧?”
赵氏泪如雨下的抽泣顿时僵硬地停止了一瞬,不过马上,她的脸色又变得更加楚楚可怜:“遥遥,你知道的,玉珍,玉珍她从来都不懂事,她还是个孩子心性,她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母亲在这里替她赔不是,遥遥,你毕竟是姐姐,你让让她……”
“我让她,所以我不跟她计较。”公孙遥坦诚道。
“但你也别想我帮她,菩萨救人尚且要看诚不诚心呢,我可不是菩萨,我比她的心要黑多了。”
她说话总是这般绝,叫赵氏知道,求她大抵是真的没有用的。
她狠狠地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擦去脸颊上再没必要存在的泪珠。
“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拿这种事情来要挟你的父亲,让他别去救人。”她将苗头转移到公孙云平身上,拿捏住他的心思。
“遥遥,到底是一家人,互相给留个脸面,日后也好相见。”
“我从未要挟父亲。”公孙遥眨眼,又回过头去看了眼脸色完全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好看的公孙云平。
“我说了,你们密谋这种事情都能被传扬到我的耳朵里,可见你们自己身边,也不是四处都是不漏风的墙,你们还是自己找找自己的原因吧。”
她推开赵氏的阻拦,眼看着又要离去,公孙云平和赵氏却同时又拦住了她。
一个是出声,一个是出手。
公孙云平神色严峻道:“遥遥,此事你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果然,他在乎自己的官位,都比在乎他这个女儿要多。
公孙遥依旧不答,只揪着一个问题不住反问道:“父亲答应要把聘礼给我了吗?”
赵氏脸颊上的肉颤了一颤,知道她把话已经说到这种份上,公孙云平如今心底下,定不会再愿意为赵家去冒险,赶紧收回对公孙遥的阻拦,急急忙忙要去阻止公孙云平的回答。
却是为时已晚。
“你放心,赵家这件事情,父亲不会再插手。”
“公孙云平!”
书房里传来赵氏歇斯底里的喊叫。
“你,你,你明明答应的!”
“那也是保证事情不会被传扬出去的情况下!”公孙云平严肃道。“你适才没听见遥遥怎么说吗?我们光是想着要动她的聘礼,家中便已经有风声传到她的耳朵里了,谁能保证这风声将来往哪传,不会传进到皇城里?”
“可那是我的兄长!”
赵氏怒吼着甩开公孙云平地胳膊,又跑回到公孙遥跟前:“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出嫁之后还在家中留了自己的眼线,所以才知道这么多?你不敬我,不敬你的舅父,这些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敢拿这件事来威胁你父亲,让他别去救人?公孙遥,你是真的没有良心吗?你是忘了这么些年,究竟是谁含辛茹苦将你抚养长大,究竟又是谁对你好生照料,为你添置嫁妆,送你出嫁的吗?”
“呵。”
公孙遥原本只是想看着他们夫妻两人狗咬狗,不想赵氏一朝咬到了自己的头上,没忍住冷哼一声。
“良心?”
她睥睨着她,眼神像是方从寒渊里被人捞出来,看谁都像死人。
“母亲现在知道要来同我讲良心了?那您当初同时抚养我和您自己的孩子,给您自己的孩子穿崭新的罗裳,给我穿姐姐的旧衣的时候,母亲怎么就不知道讲究良心呢?”
这些年少时发生的事,公孙遥原本是从来不想说给别人听的。
没出嫁前说了这些事,只会叫她在家中更加寸步难行、举步维艰;出嫁后再说这些事,她便又觉得没意思得紧。她的死活,连她的亲生父亲都已经漠不关心了,还有谁听了会真心实意地同情她呢?
她脸颊微微地抽动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赵氏。
“不知道是您自己忘记了,还是我记错了,父亲外放的那几年,家中只剩您主持大局,料理一切,所有的东西都得经过您的手。
当时,您给我和公孙玉珍同时请先生,给我请的是外头随随便便找来的一个落榜书生,给公孙玉珍请的却是名家大儒,出自五姓七望之家;我十二岁之前,您从来没带我出过门,所以告诉我,我不需要多么亮丽的衣裳,每每是大姐姐穿剩下了,刚好够我穿,便叫人塞到我的屋里来,可是公孙玉珍从小到大,却没有一件衣裳是旧的,没有一件是别人穿剩下太小不要的……”
这些事情若是要讲,公孙遥只怕自己是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母亲还想要同我讲良心,母亲敢不敢先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您每次拜佛祖求平安的时候,心底里真的不会有一丝愧意吗?”
“我凭什么要有愧意?”
反正已经是撕破了脸,赵氏再没必要在公孙云平面前装大度,在公孙遥面前装温柔与贤淑。
“你本就是一个连通房妾室都算不上的外室生的孩子,这么多年叫你顶着我女儿的名头,在外头招摇过市,我已经受够了!”
“本来有一个公孙绮,我便觉得已经是多余了,我都快要生下玉珍了,偏偏又来一个你,你叫我凭什么不能恨,凭什么要我拿对亲生女儿的态度对你?”
“是,您从不曾将我当亲生女儿。”公孙遥一针见血道,“所以我也从来没有必要将您的兄长当成是我的亲舅父。”
她喊着蝉月,要她助自己离开这里,可赵氏却是咬死了不让她走。
“今日这份聘礼,你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带走,这是我兄长救命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