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很快便会生根发芽。
即便这日在书房中什么都没发现,但公孙遥还是改变不了对李怀叙深切的疑虑。
是夜两人躺在一起,她再一次久违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同床异梦。
自从第一次被李怀叙拥入怀中睡着之后,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的感受。
屋内烛火尽灭,她借着朗朗的月光,仔细打量着他的睡颜。
枕在她脑袋底下的,是李怀叙的手臂;紧紧贴着她微微散着热气的,是李怀叙的呼吸。她离得他极近,却又好像离得他极远。她将一只手轻轻摁在他的胸膛一侧,感受着他安静的心跳,眼里的迷茫似乎只有月色知道。
可是月色不会说话,不会为她解惑答疑。
她盯着他到半夜,才终于也渐渐地闭上了眼,窝在李怀叙的怀里入眠。
翌日午饭,两人并没有上公孙府吃。公孙云平虽然知道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却还是忍不住冷了脸,坐在饭桌边,久久不愿动筷。
“爹爹?”公孙玉珍望着满桌的饭菜,由热转凉,忍不住出声唤了他一声。
“你们用吧。”公孙云平叹着气起身,干脆不再坐在桌边。
“爹爹!”
公孙玉珍还想留住他,却被赵氏堪堪叫住。
“玉珍,叫你爹好好冷静一下,我们自己先吃。”
“可是……”
“玉珍!”
这是公孙云平回到家中第一顿正式的家宴,公孙玉珍不明白,不就是公孙遥和她那草包丈夫不肯来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自己吃,难道不成吗?
赵氏严厉地看着她:“玉珍,这几日在你父亲面前,不许胡乱说话!”
公孙玉珍不解:“母亲,这是为何?”
“叫你不许就是不许,还嫌家里近来的麻烦事不够多吗?”
赵氏没什么耐心,呵斥过后也不解释缘由,直接说了句“开饭”,众人便都只能沉默着动筷。
饭后,赵氏自己独自摸到了公孙云平的书房,不待人通报便直接闯了进去。
“老爷!”她显然等待此刻时机已经良久,急不可耐道,“先前老爷在信中答应妾身,说是等过了家宴之后,便会想办法帮妾身解决娘家之事,如今家宴已过,妾身想来问问老爷,我兄长之事,还能有转机吗?”
赵氏的兄长赵循,前任的扬州刺史,因为牵扯至贪污赋税一案,故而被革职查办,前些日子正从扬州被押解至京,关在诏狱里已有几日。
公孙云平冷声:“遥遥和王爷今日都没回来,算什么家宴?”
“公孙云平!”赵氏不管不顾道,“你之前为了公孙遥那个丫头,分走我玉珍和玉昭那么多的嫁妆,还不许我动她的聘礼,这我都忍了,如今我赵家有难,那是我嫡亲的兄长,被下了诏狱,我请你帮忙,你都不肯吗?”
“你兄长是贪污赋税,还是由朝廷的监察御史亲自查办,上报陛下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怎么没有办法?把赋税的钱补上,就说先前是御史查错了,赋税虽有问题,问题却不在我家兄长,好歹也能叫他从轻发落,只是落个治下不严之罪,罪不至死,不及流放啊!”
“你兄长贪的是十几万两白银,你是要拿什么去补?变卖你赵家的祖宅,还是变卖我公孙家的祖宅?掏空两家所有的家底,全部去救你兄长的性命吗!”
“公孙云平!”
赵氏歇斯底里,不想他的嘴脸,在自己娘家有难的时候会变得如此难看。
“那你信中为何答应,说是过了家宴,就愿意与我商议赵家之事?”
她死死地盯着他:“你是只是为了安抚我,还是今日其实是想要找公孙遥那个丫头帮忙的?她那个夫婿,好歹是个皇子,随随便便弄个十几万两白银出来,肯定不成问题的,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提到公孙遥,公孙云平的脸色又比适才要难看不止一点。
“难道不是么?”赵氏梗着脖子反问道,“你以为你没有叫我经手,我便不会知道皇家给公孙遥下的聘礼,究竟是有多少吗?就那点聘礼,足以抵上我兄长大半的贪污,剩下大半我们几家再凑凑,完全不必费什么精力就能叫他活下来!”
“那是遥遥的聘礼!”公孙云平抖着短簇的胡子,终于怒不可遏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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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我晚上不回来了◎
没回公孙府吃饭, 这日午饭自然便又是公孙遥和李怀叙自己坐在一起吃。
公孙遥这两日兴致都不是很高,李怀叙实在没理由发现不了, 他自早朝回到家中, 便见公孙遥一直坐在荷花池畔,沉默不语,距今已经有两个时辰。
他撑着脑袋, 坐在她的对面, 干脆便叫人将午饭也安排到了这赏荷的小亭子里。
如今已是盛夏时分,园子的池塘中水仙败了之后, 荷花便成片成片地绽放出花骨朵,白的、粉的,每一朵娇嫩盛开的色彩, 背后都映着大片的绿叶。
李怀叙有时觉得自己就是那绿叶,浮在清浅的水面上, 拼命想要接近一下那点高傲的花骨朵, 还得看花儿乐不乐意, 看是不是暴风雨将她催折下来,她才肯不情不愿地触碰他一下。
但他又不像绿叶。绿叶甘愿奉献自己, 最后荷花都没了, 还得留片残破的身躯供人听风听雨,他不乐意。
他想要花儿主动为自己折腰, 走的时候,也记得带着自己一起走。
“父皇今日下了早朝后招我过去,说是江州那边正好缺个司马,问我想不想去, 若是去, 咱们再过半月便可动身。”
等到午膳都端了上来, 他一边给公孙遥盛汤一边道。
“江州司马?”
公孙遥总算将视线从满池的荷花中移到李怀叙的脸上,对此结果,却并不感到意外。
司马一职,虽属从五品,但却是个闲职。建朝之初也许还好,但近几年,这种州郡司马,多是办事不力的官员被贬之后才会被指派去赴任。
尤其江州,虽与扬州一样,同地处江南,还都在上州之列,但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江州司马,于李怀叙这样没什么功绩的纨绔皇子来说,实在再合适不过。
只是……公孙遥不确定,李怀叙如今是真的想同她去外放,还是假的。
从前不知道他的真面目,自然觉得外放于他们而言是再妥帖不过的安排;如今一朝清醒,她不知道,李怀叙真的还会想要去外放吗?他将自己的真面目隐藏这么多年,到底只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旁的什么?
若是他真的另有所图,那这两年分明是最紧要的关头,外放于他,绝对不会是个好的选择。
她这两日精神实在差劲,动不动便走神,面无表情。
李怀叙见她盯着自己好半晌,又是不说话,便知她这又是神游天外了,扬着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娘子?”
“昂?”
“娘子今日还是受噩梦困扰吗?怎么瞧来依旧失魂落魄的?”他也不避讳她的状态,直接问道。
公孙遥迟疑了一瞬:“是,昨夜还是没休息好。”
“我听闻城西白云观的道士,于驱鬼避邪一事很是得心应手,招魂也行,娘子这几日要不要去试试?抑或是,我们将人请上门来?”
李怀叙说的诚恳,但听到这种离谱话术的公孙遥,一瞬只觉得荒唐。
呵。
她莫名想笑。
这算是贼喊捉贼么?她想,他们家最会装神弄鬼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自己心里难道没有点数吗?
她想指着李怀叙的脑门,狠狠地与他把话都挑明了,最终却又忌惮于那夜他的杀人不眨眼,兀自安静又郁闷地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只是被那日的刺客吓到,至今都尚未缓过来,再在家中好好休养两日,应当便差不多了。”
李怀叙素来爱装乖巧,听她的话。
“那好,娘子这几日便就在家中好好休养,切勿再操劳,若是实在觉得不舒服,咱们还是需得即刻请太医,抑或是上那白云观一趟,万不能耽误了。”
他能不提白云观吗?
公孙遥只差将眼睛翻到天上去。
“还有搬家一事。”李怀叙眼看着她将一小碗鸡汤喝下肚子之后,又道,“娘子之前忙了那么多日,实在是辛苦了,这最后几日收尾的功夫,就交给纪叔来办吧,我这座宅子,当初可也就是纪叔替我一手操办的呢,娘子完全可以放心。”
“嗯。”公孙遥对这等事没什么疑义。
纪叔是府上的老人了,对李怀叙忠心耿耿不说,自打公孙遥进府以来,对她也是一直毕恭毕敬,问什么答什么,不敢有任何欺骗和隐瞒的。
哦,除了当初李怀叙欠下那一千两白银之事外……
两人坐在小亭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说着,大多时候都是李怀叙在找话聊,公孙遥不咸不淡地敷衍。
掠过池塘水面扑面而来的清风,将她的鬓角吹的渐渐有些发麻。
公孙遥默默地又喝完一碗鸡汤,便觉得自己肚子饱了,正想告诉李怀叙,她想先行离开的时候,抬头却见人已经不知何时微微探身往这边来。
他伸直了手臂,替她扶住了脑袋上没有注意、堪堪要掉落的一支发簪。
繁复沉重的流苏拽着发簪一角,若是不注意角度,这簪子的确很容易掉。
公孙遥无声盯着他将自己的簪子重新簪好,见他眼里不知真的假的,居然又是满目星光。
“我家娘子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他总爱这般时不时便蹦出一两句话夸她。
若换从前,公孙遥定要娇嗔,或许不久就会任他抱住耳鬓厮磨,而今,她却只觉得自己笑不出来。
她总是这样藏不住情绪,或喜或悲,都完全叫人一览无余。
她盯着李怀叙,无声无息,自己也不知道该接句什么,只能干巴巴道:“哦。”
李怀叙见状,无奈却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娘子快快好起来,如今这般不爱笑的样子,为夫见了都快不习惯了。”
“我从前很爱笑吗?”
公孙遥自己从未觉得。
从前在家中,她便是出了名的冰山脸,或许最初她刚从钱塘被接回来的时候,她还懂得什么叫假意逢迎、迫不得已,后来,她便再也不愿意伪装了。
公孙云平不在家中的那几年,赵氏待她一点儿也不好,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才能明媚开朗,怎样才能快乐到出声。
可是李怀叙反问道:“难道娘子不爱笑吗?”
公孙遥怔怔地看着他。
“娘子自从嫁给为夫之后,为夫可是没少见娘子开怀大笑,出门笑,喝酒笑,领着父皇和母妃的奖赏了,也笑,还有,每日夜里与我睡在一处的时候,娘子难道不是最开心的吗?”
他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公孙遥着急地向一侧看看,想瞧瞧这些候在亭外的丫鬟小厮们,有没有听见李怀叙方才的话。
“你住嘴!”
可是不管有没有,她都是实在忍不了地想要李怀叙闭上嘴巴。
“可我没说错呀。”
李怀叙支着脑袋,煞有其事地盯着她,干净俊朗的五官,映在身后一片同样干净清爽的荷花池前,随随便便地压了压眉眼,便透着一股忍俊不禁的矜贵。
“娘子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他故意道。
“每晚你躺在为夫怀里,都是弯着嘴角睡着的,若不是欣喜至极,何至于每晚梦里都是这样?娘子啊,咱们做人得诚实……”
公孙遥实在听不下去,夹了一筷子拳头大的红烧狮子头,堵住了李怀叙的嘴。
“食不言寝不语,谁告诉你可以吃饭的时候说话了?你身为皇子,不能这般没规矩!”她嗔着他,话说完后便就起身离开。
李怀叙急急忙忙跑上去抓住她。
他三两下将口中她亲自夹的狮子头咽下去,道:“为何娘子连承认自己爱笑都不敢?”
他扬着无一不鲜亮活泼的五官,意气风发。
可是公孙遥仰头看着他,只觉得他实在太刺眼了,马上便要将自己的眼睛给灼烧了。
她不是不想承认李怀叙的话,她想,她知道,他其实说的也是对的。
她爱笑。
但那只是局限于她嫁到了瑞王府之后。
瑞王府的日子与在公孙府的截然不同,没有那么多的姐妹手足需要顾忌,没有那么多的嫡庶之争需要分明,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需要虚与委蛇,她在瑞王府,既是自由的,亦是富足的,还是明晃晃被疼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