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恨吗?”她只顾着高兴,祂安静看着,忽然问了一句。
祂从来没有接受过祭品,但祂能感知到那些人疯狂的怨恨与绝望,但莺时为什么这样平静。
莺时一顿。
“我恨过的。”在被关在庙中的时候,在被抛弃在海上的时候,在孙平那些人到海上的时候。但怨恨完了,理智回归,莺时又想起了更多的好。
这些话在心中憋得太久了,莺时坐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说起那些对她好的人,和那些让她快乐的回忆。
祂安静的听着,注视着眼前这颗柔软的心灵。
“我总不能为了那些垃圾,就连累别的好人吧。”莺时最后说,蔫蔫的小脸又绽放了微笑,对鲛人说,“所以,可不可以求求伯崇,放过她们。”
“好。”
莺时祈求的看了鲛人好一会儿,几乎都要放弃了,却听见了他的声音。
她一怔,随之而来的就是狂喜。
祂答应了,鲛人答应了!
村里能打到鱼了!
“太好了,太好了!伯崇,谢谢你,谢谢你!”莺时语无伦次的说,“这个灾年不知道还要多久能过去,能打到鱼,我娘她们也就不会饿肚子了。”
她欢呼雀跃的几乎要跳起来,祂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到底嫌弃海面太干,拉着人走了。
莺时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忙拍了拍他。
祂低下头。
“现在就去吧。”莺时说,虽然在水中发不出声音,但鲛人似乎能认口型?反正他能知道她想说什么。
祂有些不耐,但到底调转了方向。
早些解决也好,免得她一直惦记。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让他们沉船好不好?”祂声音中带着笑意,已经提前看到了那令人惬意的一幕。◎
这片海域都被祂留下了自己的气息,自然没有鱼类敢靠近这里,祂耐心的游了一圈将自己的气息收回,莺时惊喜的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已经有鱼过来了。
莺时眼睛晶亮,想着明天二哥看见了肯定高兴。
她有些惦记家里,只是刚刚才求了鲛人,便忍住了没再多说。
有些事,还需适可而止才好。
祂低头看了一眼。
小祭品嘴角勾着笑,温和宁静,看不出丝毫失落。
再次浮现水面,已经是漫天星斗时,又到莺时吃东西的时间了,她左右看看,惊喜的发现,这个地方好像就在孙家村不远的地方。
这么巧?
不,不对,莺时忙看向鲛人,高兴的道谢,“伯崇,谢谢你。”
鲛人伸手轻轻抚摸过她的脸颊。
莺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没躲,乖巧的坐在那里。
“想吃什么?”祂忽然问。
这些天,给小祭品带饭的时候,她好像没有一开始那么高兴了。
莺时眨了眨眼,原来还能挑吗?
要是能选,她当然最想吃娘包的包子,但是——
“什么都好。”莺时笑着说。
祂看着她,转身离开。
莺时坐在海边,潮起潮涌浸过她的脚踝,然后又退去,一遍又一遍。
家就在不远处,这个距离,莺时是可以游回去的。
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没动。
刚刚才让鲛人答应放过孙家村,她可不想再惹他生气。
远处,祂回头看了一眼。
晚饭鲛人拿回来的是馒头,还热乎着,莺时咬了一口就怔住了。
这个味道,是娘做的。
她下意识看了眼鲛人,得了对方一个眼神。
一个村子里那么多人家,鲛人偏偏选中了她家。
是巧合吗?莺时感觉不是。
隐约有点好奇鲛人是怎么做到的,莺时专心的吃了起来。
今晚的夜色很好,漫天星子灿烂点缀在夜幕之上。
莺时下意识看了眼鲛人的尾巴。
多像啊。
鲛人慢条斯理的吃完了一整条鱼,将骨头抛开,冲莺时伸出了手。
莺时乖巧的把手放上去,被他拉入了海底。
尚是浅海,她抬头能透过水面看见夜空,但这样美的夜色,却不如鲛人那条修长的鱼尾更让人惊艳。
鳍纱飘动中星子璀璨,美的像一场梦一样。
莺时不自觉的揽着鲛人的肩背,出神的看了起来。
沉入海底,这是星光落不到的地方,一切都变得暗淡,莺时眨了眨眼,靠在鲛人的怀中睡着了。
祂对睡眠的需求很小,但这样的安宁惬意,也让祂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祂忽然睁开低头看去。
一只腿压住了他的尾巴,裤腿被水波带起,露出白生生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
祂定定看了一会儿,尾巴轻动,鳍纱在水中飘动,轻轻摩挲过去。
温软,细嫩的触感从尾鳍扩散开,鳞片轻动,不自觉的开合翕动。
不知不觉,就是一夜。
莺时是被叫醒的,她打了个呵欠,水流迅速摩擦过喉间从耳后流出的酥麻感让她身上一颤,瞬间清醒过来。
“怎么了?”她问。
鲛人没说话,抱着她开始游动。
莺时眨了眨眼,试探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很早,我们要去干嘛?”她又问。
水中尚且昏暗,明显天还没亮,鲛人整日里除了捕猎似乎也没别的事情,往常她都是睡到自己醒的,今天怎么?
“不是恨吗?”祂说。
“那就去报复。”
莺时下意识睁大双眼。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那,怎么报复?”莺时迟疑着问,她能想到的也只是和人同归于尽而已。
祂看了眼小祭品,十几岁的人类少女,尚如一张白纸般干净纯良,没有染上过丝毫的污秽。
祂没再说什么。
浮上水面时,晨光恰好破晓,橘色的光芒洒在海面,粼粼的波光中莺时清楚的看见了鲛人的模样。
黑发披散在宽阔的肩背上,珍珠白的肌肤都被染上了淡淡的橘色,只有一双眼眸,仍旧如夜色一样深沉,直直的看着她。
“看。”鲛人将她转过身背靠在自己怀中,让她看向远处一个个黑点。
那是孙家村的渔船。
“让他们沉船好不好?”祂声音中带着笑意,已经提前看到了那令人惬意的一幕。
莺时心中一跳。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吗?”她问。
“没错。”祂靠在她的耳边,声音中的笑意越发的明显。
冰凉的肌肤贴在耳侧,莺时不自觉的避了避,但她靠在鲛人的怀中,又能避到哪儿去。
耳尖越发的灼热,她想起了那一晚骤起惊涛骇浪和破碎的渔船。
孙平他们,也不知道还活没活着。
“好。”莺时出神的想了一下,轻声说。
“不在这里,等他们走远了。”她又说。
“如你所愿。”祂笑了。
这里离海边不远,就算船毁了那些人说不定也能游回去或者找到人救,但若是离岸边太远。
那就,只能等死了。
莺时仍有些心不在焉,她即害怕于自己做下的这个要人性命的决定,却又止不住的畅快。
她被抛弃在海上的夜晚,那些做下那个的人,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莺时试图探究,但她想不出来。
“看看,都是哪些人?”祂揽着小祭品低声说。
莺时沉默了一会儿,是啊,都要选择哪些人呢?
她被选中成为祭品,被抛弃在海上,有人反对,有人支持,但更多的人,选择袖手旁观。
那些支持的人……
她最后深吸了一口气,选中了十来艘船,这些都是在她被选中成为祭品时格外赞成的人家。
这些人,当初都在迫不及待送她去死。
现在,轮到她送他们去死了。
鲛人揽了她入水,不紧不慢的跟在某个船后面,一直等到离岸边很远的地方。
巨大的风浪凭空而起,将船击碎。
然后是第二艘,第三艘……
木板碎裂,被风卷动砸在那些人身上,尖锐的棱角把他们弄得遍体鳞伤,翻滚的海浪中,他们昏昏沉沉的落入海底。
有些人还勉强保留着意识,在幽深的海底中拼命挣扎却无能为力,被看不见的水流卷着往海底拖去。
绝望中,他们看到了远处被鲛人揽在怀中的少女。
莺时!!!
她没死,她回来报仇了。
原来,真的有神……
他想起了孙平尸体被发现的那天,刘婆子说的话。
被莺时选中的十几艘船,全都消散在了这辽阔深邃的大海之中。
眼看着最后一艘船消失,莺时却有些茫然。
她该高兴的,但却忽然惶恐起来。
她杀人了。
而且杀了好多人。
二十多条人命,莺时忽然颤栗起来。
祂停了下来,平静的注视着怀中的小祭品,伸手将她面朝自己按进怀中。
这个拥抱并不温情,甚至有些僵硬。
鲛人只是将她按进怀中,没有安慰,没有拍背,但莺时的心却忽然踏实下来,她伸出手,环住了鲛人的腰,汲取着让自己勇敢坚强起来的力量。
深蓝色的海水中,两人安宁相拥。
“谢谢,”莺时喃喃。
抱了一会儿,鲛人就又把她揽起来,继续朝前游动。
猝不及防被拉开,莺时睁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心里那点感动散去。
怔了怔后,她忍不住笑了笑。
又到吃饭的时间了,莺时在心中猜测今天鲛人会带回来什么,但等浮出水面的时候,她惊讶的发现,竟然到了孙家村外。
忍不住直起身子看了看,她确定没看错。
这个地方就在码头附近,一眼就能看见孙家村。
这个她自幼长大的地方,莺时现在再看,竟然觉得有点陌生了。
正想着,莺时就看见有人过来,她心里一惊就想往水下躲,可鲛人揽着她,根本没动。
“有人!”莺时扒拉着鲛人的手臂,回头看他。
莺时没有多想,下意识就是不想他被人发现。
祂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
感觉到鲛人的不在乎,莺时眨了眨眼,慢慢平静下来。
那人走过来,莺时认出是村里一个婶子,正想着要是看见了该怎么做,可对方在海边转了一圈,就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遗憾的离开了。
后来,断断续续又有好几个人过来,但是都跟她一样,好像根本看不见莺时和鲛人,直接走了。
莺时也从一开始的不安到后来的淡定,只是有些失望。
来的这些人里没有她娘。
正想着,一个腰板挺直的老太太就走了过来。
莺时睁大眼,精神一震,眼巴巴的看了过去,这不正是她老娘。
老太太端着碗,远远的,莺时就闻见了那股熟悉的包子香味。
心中一动,莺时下意识看了眼鲛人。
鲛人看着她,样子好像有些无聊。
莺时也没说什么,继续去看她娘,就见老太太一步一步直直的朝着这边过来。
等到人站在跟前了,她才发现了不对。
她娘要是看见她了肯定高兴,但这会儿对方却一脸平和,眼神恍惚。
就好像,就好像还没睡醒一样。
“我娘这是怎么了?”莺时忙转过头问鲛人。
鲛人觑着她,不满她的语气。
莺时焦急的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压下担忧,放柔了声音,说,“伯崇,能不能让我娘恢复正常啊?”
祂不理会她。
莺时又急又气,但鲛人自来就是又任性又霸道,这样肯定是因为她刚才的语气不好所以生气了。
她无奈的抿了抿唇,抓着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伯崇,”她硬着头皮冲鲛人撒娇。
胸口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祂垂眸看着她,目光一寸寸的挪过。
莺时眼巴巴的看着他,笑盈盈的说,“伯崇,求求你了。”
热意在尾上蔓延,祂伸手摸了摸莺时的脸。
莺时冲着祂笑。
没办法,讲理不行,打又打不过,只能哄了。
虽然不满意她的想法,但祂还是大度的原谅了她的不敬,便挥了挥手。
刘婆子一激灵,刚回神就看见了正浮在海面上笑吟吟看着她的莺时。
还有,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瞅一眼男人那双眼,刘婆子心说这人不好相处,忙看向自家莺时。
“瘦了,瘦了。”她心疼的不行,顺手就抓起碗里的包子递了过去,说,“来,快吃,娘给你包的包子。”
老太太口中一连串的嘀咕让莺时心中暖暖的,她接过包子也不急着吃,先笑着问,“娘,这不年不节的,你怎么想起来包肉包子了。”
她一闻就知道手里的包子是肉馅的,这可是稀罕东西,往常在家只有几个大节气才能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