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程赟眼眸闪过不易察觉的淡薄,纵使头顶的鹰隼唳声盘旋,但心中扑腾之声依然响彻耳际。
他故作镇定,吐了一口烟,斜睨道:“哪一个?”
林彦霖清了清嗓子,回头看了一眼帐篷里还在慢悠悠吃早饭的顾诗筠。
“刚才,明明有两个电话同时打了进来……”
身为战斗机飞行员,他本就慧眼如鹰,明锐的观察力和洞察力更是与生俱来,这点细枝末节,根本难不倒他。
程赟微微眯起眼,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嗯,所以呢?”
林彦霖低头,憋着满腔的笑意,然后抬手拍了拍程赟的肩。
“我靠,兄弟,你他妈太失败了,新婚新了两年,老婆都不认识你了。”
程赟依然漠视。
毕竟是同吃同住同训练的战友,林彦霖能察觉到他的异样,这一点也不惊讶。
见他默然不语,林彦霖不觉头上笼罩了一圈尴尬。
他呃了一声,“那个……副大队长,你在想啥呢。”
程赟淡然看了他一眼,“我在想,找个什么借口可以让你写三千字检查。”
嘶,
搞了半天小丑是他。
人家压根不在意这波毫无波澜的挖苦嘲讽。
林彦霖怏怏道:“行吧,下次再见面,我就直接喊嫂子了。”
-
世和医院的营地,在午后的旭阳里,光影交迭着一层慵懒的暖意。
顾诗筠来不及多作休息,便赶着去开会。
现在转来的灾民基本上已经全部做完手术,修养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
为了让更多的古圭拉灾民得到医疗保障,世和和蓉城红十字会商议着准备派医生去古圭拉中心地带轮流坐诊。
地点就设在这个国家唯一的机场旁边。
道路交通比较通畅,灾民来往也比较方便。
薛薇恩侧过身,半掩着唇,压低了声音对顾诗筠道:“来的时候也没说要咱出诊啊。”
顾诗筠倒是无所谓,慢吞吞道:“来的时候我们也没说不出诊啊。”
“哎,这倒也是,外资私立医院,哪有我们医生说话的份。”
薛薇恩喟叹着摇摇头。
顾诗筠拧了拧她的胳膊,讥诮道:“你个麻醉医生又不用坐诊,就不要在这落井下石了。”
薛薇恩摆手一挥,“哎嘿,我们忙的时候,你们外科不也是闲得发慌,手术刀都没地儿下吗?”
啧,这女人是大姨妈来了吗,跟个爆竹似的。
顾诗筠冷哼,脸一撇,没理她。
杨馥宁和红十字会的队长庄文正安排着出诊医生的轮班名单。
她抬头道:“顾医生,你和秦悠然医生一起,明天早上八点在6号营地左手边那块空地会有人接。”
顾诗筠闻声直起背,“好的,杨主任。”
庄文转过头,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顾诗筠的脸上,捋着下巴道:“顾医生大部分时间都戴着口罩,之前没仔细看,现在来看确实很漂亮,不愧是世和医院的院花。”
话语平静,眼中却暗含荡漾。
顾诗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她低头在手机里设了个闹铃。
待抬头,却见庄文依然还在看她。
虽然没有落星洲那孩子那么直白,但更深层次地让人从头到脚都感觉到不自在。
顾诗筠随便找了个查房的理由,便提前离了场。
思前想后,她还是打算去看一眼落星洲。
虽说她不负责那熊孩子,但人家毕竟是世和医院小股东的儿子,怎么的也要端着捧着。
她这人吧,也不会和资本过不去。
顾诗筠走进帐篷,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探了探他的额头。
“小朋友,今天感觉怎么样?”
落星洲半躺般倚地靠在床上,盯着她道:“挺好的。”
顾诗筠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精神状态确实还不错,淡淡道:“那就好。”
正准备出门,忽地,落星洲喊住她:“对了,医生姐姐。”
顾诗筠回头,嗯了一声,耐心道:“还有什么事吗?”
落星洲摆出一副审度之势,若有所思地在她脸上一点一点逡巡。
啧啧啧,想他才十八岁的花样少年,第一次见识到成年男女之间的“人心险恶、世态炎凉”。
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
可怕。
荼毒。
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啊!
祖国的花朵、未来的栋梁……以下省略五百字。
落星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敛起眉眼,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老公真绿。”
说完,他掀了被子,直接把头蒙了进去。
顾诗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系列的举动,心想也不知道这孩子又哪根筋搭错了,不仅说的话让人不知所云,就连行为和眼神也让人琢磨不透。
她愣了两秒,上前用力扯开落星洲的被子,毫不客气地斥责道:“你这孩子,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意思啊你!”
余震救他,好吃好喝待他,还给他单独住个小帐篷,倒头来他话里话外都在影射她“出轨”?
她忙得觉都不够睡,连这里的人也都才刚刚认识,能跟谁出轨?
可落星洲死拽着被子不放,依然一个劲地在那扯着嗓子嚎:“你老公头顶上压根不是绿帽子!那简直就是呼伦贝尔大草原!”
顾诗筠气急,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跟她胡搅蛮缠起来。
她咬了咬下唇,克制着自己不对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发火。
“再说一遍,我不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但是落星洲你给我听好了,你再胡说八道侮辱我和我丈夫,你知道外科医生最擅长什么吗?”
她将一把手术刀“啪”地拍在他的床头上。
不锈钢的锃亮,反射着窗外斜落的夕阳,把他的四肢躯干都照得明明白白。
落星洲瞳孔地震,跟个虾米似的缩成了一团。
“你……你要干什么?”
威胁?
恐吓?
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
外科医生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吗?
顾诗筠毫无表情地睃了他一眼,一双清丽的眼睛里满是不屑一顾的轻蔑凉薄。
“熊孩子!”
她冷冷怒斥,转身大步离开。
离开落星洲的小帐篷,迎面而来的清风带着空气中微凉的远山霜雪,沁入鼻间肺腑,冰冰凉凉。
终于有口新鲜的空气了。
顾诗筠捂着胸口,嘀嘀咕咕:“差点气得肺都炸了。”
心中有火,风一吹,更盛了。
她恍惚了一瞬,没走几步就差点撞上一个人。
“筠……顾医生?”
男人赶紧扶住她,生怕碎石崴了脚。
听见熟悉的声音,顾诗筠莫名产生一种心安的依靠感,她稳住身形,眨了眨眼,“谢谢了,程队长。”
程赟见她脸色有点差,沉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顾诗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什么,就是熊孩子又骂我老公呢,教育了一下。”
程赟疑惑蹙眉,瞥向她身后那顶小帐篷帘,“骂你……老公?”
……那不就是骂我?
他追问:“骂什么了?”
顾诗筠无奈咧嘴,苦笑道:“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呢,一天到晚说我老公头顶青青大草原……”
程赟抬起眼帘,呵,原来如此。
看来昨晚没震慑住他,一夜无忧,他那点萌萌小草又春风吹又生了。
他几不可查地轻嗤一声,温和道:“顾医生,先去吃饭吧。”
愈近黄昏,
他不想让她把时间再浪费在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身上。
晚风渐起,顾诗筠觉得肩周有些冷。
闻着盒饭的味道,倒是饥肠辘辘。
她抬起手臂环抱着自己,搓了搓上臂,问道:“今天吃饭挺早的,一起去吗?”
“不了。”程赟朝那顶帐篷瞥了一眼,淡淡道:“你不是要教育熊孩子吗?”
顾诗筠微微诧异地敛起眉眼,不过在他目光中浅逡,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去啊?”
说真的,让这种在军营里进行过魔鬼训练的军官去“教育”熊孩子,她着实为落星洲捏了一把汗。
毕竟,落星洲除了嘴贱,也是个好孩子。
三辆改装好的房车,这可是大手笔,说来就来,一天也不耽误。
但左右一想,总要有人治得住他。
程赟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暖暖的,“别担心,点到为止。”
他没多说,大步流星,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高大的身躯挡住帐篷缝隙里的透进来的微光,将落星洲脸上唯一一点病殃殃的菜色给遮了个七七八八。
“腿,怎么样?”
程赟缓缓踱步到他床前,朝他的左腿扬了扬下巴。
见他来了,落星洲哎哟两声,白眼都快翻到天灵盖了。
“好着呢,马上就能生龙活虎,跟你一样抱着别人的老婆又亲又摸!”
他怪腔怪调极了,明里暗里都指昨晚看到他们接吻那事。
那可是“偷情”。
被他抓个正着,没得洗。
程赟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袖口,走到落星洲床边,“所以呢?”
落星洲冷哼一声:“医生姐姐已经结婚了,她有老公了!”
程赟皱了皱眉,意味深长地侧脸睃他,冗长一句反问:“有老公,那又怎样?”
没想到他会阴回来这么一句话。
落星洲陡然一怔,不觉从他冷淡的眼眸中感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我靠,这人怎么比我还难缠?
有那么一瞬,他都觉得自己要被这男人开的歼击机给盯上了,只要一个按钮,滑轨发射出去的空空弹就能把他炸成渣。
虽然气馁,但气焰犹在。
落星洲抬高了音量道:“你不是亲她吗?你不是喊她筠筠吗?那行,下回我就直接甩房卡……”
话未说完,也能想象得出后面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
程赟低头凝视他,眼神逐渐变得阴霾不定,抬手就朝他那条裹着石膏的断腿狠狠拍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落星洲下意识地弹了起来,抱着脑袋一阵惨叫。
伴随着“砰”的一声。
程赟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手掌却不偏不倚斩落劈下。
他重重拍在腿边的床板上,与之断腿仅差分毫。
“低空突防、目标精准轰炸,整个歼-2S飞行大队,没人比我更准。”
“………………”
落星洲盯着他的手,吓得魂都没了。
他一个劲抖,仿佛一条咸鱼,被一巴掌拍死在案板上还灌点冰凉的山泉水拉长神经反射弧,就剩下肌肉在颤抖抽搐。
时间一分一秒、漫长难捱。
落星洲一身冷汗。
程赟冷淡抬眼,视线在他脸上坦荡无澜,“现在知道她老公是谁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继续发红包
第18章
夜幕已经降临, 繁星笼罩着整个古圭拉山脉,银白素素, 磐石蜿蜒, 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
顾诗筠拿了保温杯,往房车的方向走去。
房车的顶灯亮着,里面有人。
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风吹过,耳畔嗡嗡嗡地鸣, 她搓着手, 试探着推开门上了车。
小厨房的微波炉前, 亮着一盏小灯。
程赟环着手臂,靠站在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 浅浅柔柔, 萦绕在周身, 整个房车都显得格外闲适温和。
他似乎正出神。
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进来了。
顾诗筠走近, 轻声唤了一句:“唉!程队长?”
程赟陡然一震, 然后回头,问道:“还没睡吗?”
顾诗筠将保温杯装满热水,“没呢,明天我要去机场坐诊,还在收拾东西。”
程赟若有所思,思忖地点了点头,“哦, 听说了。”
啊?
听说?
我都是才刚知道的, 你听谁说的?
不过顾诗筠也没管, 她抱着保温杯, 看着微波炉荧光黄的倒计时,问道:“你现在才吃饭?”
“叮——”时间刚好到点。
程赟将盒饭拿出来,用筷子拨弄了一下上层的饭菜,拌匀了酱汁,淡道:“嗯,教育熊孩子呢,落星洲不会再找你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