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赟一时间心堵。
眸子怔怔斜睨着她,一言不发。
还要单独?
就问他这个老公当得到底是有多失败,人家宁愿和一只长得“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的德牧单独相处,也不愿意仔细看一眼他。
“顾诗筠……”
他仓促开口。
可是尾音还未落入顾诗筠的耳朵里,她就已经朝阿槑走了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阿槑也乖得很。
任凭她顺着脑袋一路往下撸,满脸兴奋地压趴了飞机耳,尾巴用力晃了起来。
程赟问道:“喜欢?”
“对,我挺喜欢狗的,而且我老公属狗。”她笑着,高挺的鼻子微微侧过来,睃了他一眼,“忠诚。”
“……”程赟不觉哑然失笑,在她细密的目光里,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顾医生,你找你老公就是因为他忠诚吗?”
顾诗筠剥开火腿肠,分成两半。
“那不是,还因为帅,这样呢,生的孩子很好看。”
她将其中一半递给阿槑,
阿槑却来看程赟。
“跟你的战友说说,没毒。”她挑眉。
程赟抬了抬手,虽没说话,阿槑却看懂了意思,低下头将顾诗筠手里的半截火腿肠囫囵吞枣咽了下去。
看着阿槑吃完,他敛了敛眉眼,认真道:“那你可能不太了解你老公。”
顾诗筠将另外半截火腿肠也喂给了阿槑,“也许吧,不是说再帅的男人结了婚都会变成油腻男吗?说不定我老公已经是油腻男了,站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
她忍不住,难得笑出了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劫后余生,也许是在古圭拉这片净土日复一日地升华,每天被无数手术压制的封锁心境陡然之间就被打开了。
她怔怔盯着眼前吃东西的阿槑。
忽地,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穿天空蓝军装的男人。
仅仅一个背影,拿着迷彩色的行李袋,行色匆匆,只此一面。
阿槑吃完火腿肠,还在舔嘴巴。
舌头触碰到手背,顾诗筠猛地回过神来,抬眼的时候,目光恰巧就落在了正前方的男人的手上。
手心深处,满是伤痕累累。
虽然这些细细密密的小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也开始在愈合了,但依然看着有些触目,尤其是虎口,还有受外力挤压而形成的淤血。
“怎么回事?”
顾诗筠默了表情,盯着程赟的手问道。
程赟依然站在阿槑的身后。
“什么?”
顾诗筠又问:“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伤在手上,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也没必要隐瞒什么。
程赟淡淡开口,解释道:“救你出来的时候,可能太用力了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心若无物,仿佛就跟随手拉了她一把似的。
然而这满手细碎的外伤根本就瞒不住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
顾诗筠:“你救我出来的?”
程赟沉默,目光依旧,不置可否。
顾诗筠愣了愣,看着阿槑顺从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去,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嘛?
救命之恩啊,结果她居然在这么一个威严肃穆的场合、当真自己救命恩人的面,搞错了感谢对象?
关键吧,还是人家出生入死的“战友”。
她侧目,指着阿槑呃道:“所以……是你找到我的?不是它闻到的?”
“算是吧。”程赟沉吟片刻,说道:“阿槑闻不到你,是你的口哨声让我发现你的。”
顾诗筠懵住。
果然……
感谢错了。
她屏气凝神,思忖了半晌,然后认真地缕清思路、组织语言。
刚想措辞严谨好好再感激人家一番,却话到嘴边,根本就不知道人家的全名叫什么。
来古圭拉这两周,大家只是颇有距离感地互称“顾医生”、“程队长”,最多再加上他副大队长的职务,她还真没仔细去问过人家到底叫什么。
于是,顾诗筠摆正了态度,嘴唇一抿,认真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全名叫什么呢。”
湛蓝的天,卷起一朵丝丝缕缕的云。
遮住了她在阳光下的侧颜,看得亦不真亦不切。
程赟回眸去寻她的脸,复杂的眼神在光线交织里泛起倏忽的光芒,几不可查。
他凝神看着她,将声音放沉:“我是这次空军救援队的队长,程赟。”
作者有话说:
surprise!!
-
第31章
北去的苍鹰掠过无尽的雪山, 遁入了耸立的峰棱深处。
这句话,随着风声吹入耳膜, 然后如同山涧回声般被无限放大, 逐渐充满了整个大脑,将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清晰刻入脑海深处。
顾诗筠看着面前男人一如既往的沉稳,不由自主地排空了仅剩的正常思绪。
她没听错吧?
程……yun?
哪个yun?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叫程yun的吗?
头脑仓促之间, 顾诗筠木讷地抬头看着他,轻声道:“谢谢啊, 程队长……那个……”
程赟阖了阖眼, “嗯。”
顾诗筠站在原处, 见他越来越深邃的视线逐渐凝结在自己身上,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
男人翘首以待,静候她的回应。
“顾医生?有什么问题吗?”
“啊?”被他这么一唤, 顾诗筠缓缓回过神来。
可窗外的阳光依然灼目, 她踌躇半晌, 才懵懵道:“真巧啊, 你的名字读音居然和我老公一模一样。”
她刚刚说完, 程赟眼中的一道光便黯淡了下去。
他默着,绕过阿槑,缓缓走到她的身边。
这时,顾诗筠的手机连连震动了好几下。
她头脑发热,目光空洞地顺手拿出手机,正就看到自家老妈发来的照片和语音信息。
“结婚证给你找出来了!”
“知道你放哪了吗?压你之前的一大摞内衣底下,你这随手乱放的毛病这辈子能改不?”
“哦对, 刚红十字会的队长打来电话, 说你出了点事, 但人没问题, 可吓死我了,回头空了给我来个电话。”
然后就是图片加载,漫长的小菊-花。
等那张照片清晰呈现在眼前时,帐篷的深和窗外的亮,形成一道反差的光,云卷云舒之间,神情晦晦不清。
两个人头挨着头笑着。
天空蓝的军装,
圣洁白的白大褂。
特意配的着装,即使感情敷衍,但也行动到位。
典型的貌合神离。
顾诗筠猝然心头一紧,不自觉地两只脚都尬蜷了起来,止不住地抠了抠鞋底面,而内心的不敢置信和慌乱也显露得一览无余。
她颤了颤手腕,手机都差点掉在地上。
身边的男人愈靠愈近,目光也愈来愈热,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声音沉淀下去。
“现在呢?是不是发现,我长得也跟你老公一模一样?”
顾诗筠大脑早就空白,仿佛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根本糅合不到一起去。
于是她顺着他的话,支支吾吾说了个“是”。
程赟又靠近了一些,在她手机屏幕反光的微弱光线下,眼睫垂得很低,就这么一瞬不瞬凝视着她逐渐憋到发红的脸颊。
“那么,顾医生,你有没有想过,有这么一种可能,我就是你的老公?”
“……”
话音刚落,帐篷外便起了风。
有风吹过,漫起微风轻轻的霞彩。
顾诗筠看着他脚步及近,逐渐放大的眸子日食般沉寂,溢在脸上的神情陡然僵住。
“?”
“??”
莎士比亚说过: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很显然,顾诗筠突然就发现,眼前这个傻逼男人仿佛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不管他是在开战斗机还是没在开战斗机,好像奔着的目的和方向永远都是在她的头顶上大肆动土。
看,承认了。
虽然她早就怀疑了,但他竭尽全力伪装到位,消除了她一切的疑虑。
“……你骗我?”
她声音颤得很。
程赟怔了怔,见她脸色霎变,不觉上前一步,“没有,我真的是你老公……”
可话还没说完,顾诗筠就打断了他。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然后一直在那演戏、一直在那骗我?”
回想起大半个月前,两个人重逢的第一面,她就觉得他有一种熟悉感。
如果不是他故作玄虚“不认识”她,让她产生了平行的错觉,她也不会一直给自己洗脑否认,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的亲亲亲亲亲老公从头到尾都在身边。
悄寂笼罩,两个人四目相对。
目光触碰的一刹那,程赟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但他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不是,筠筠,你听我说……”
他伸手,想要拉住顾诗筠的胳膊,然而手心刚刚触及她的衣袖,她就用力挥开他的手,并且往后退了一大步。
“说什么啊!”
有什么好说的?
这大半个月来,她每天在这一端给他发信息,他就在几米远的另一端回。
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装得跟真的似的。
结果呢……
你特么还真是个被战斗机耽误的最佳男主角,奥斯卡怎么就没考虑给你颁个奖?!
顾诗筠的脸色逐渐由红到白,又从白到青,最后直接黑了下去。
巴掌大的小脸仿佛只写了三个字:你死了。
她憋红了双眼,掉头就走。
程赟心中一凛,急促地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紧攥在手里,“筠筠……”
他力气很大,又分毫在握不让她挣脱,顾诗筠止住脚步,回头低声道:“副大队长,你要知道,大家都已默认我们俩是互相不认识的关系了,你突然跟我拉拉扯扯的,怎么解释啊?”
话毕,一旁的阿槑倏地低嗷了一声,下一秒,黑亮的眼睛就闭上了。
瞧,狗都看不下去了。
顾诗筠低低哼了哼,咬着下唇,把手从他手心里一点一点往外挪蹭。
外科医生的手,柔韧之余不缺柔软。
生怕碰到他刚刚愈合的伤口。
这种小动作,程赟当然看得出来,他喉结轻轻一滚:“筠筠,你来这一趟,不是要感谢救命之恩吗?”
顾诗筠抬眼,不冷不热地说道:“然后?”
程赟紧闭了一下双目,缓缓说道:“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顾诗筠一听,刚刚还黑沉沉的脸色不觉缓和了一点点。
但她也没做退让,依然努力摆出一副与他势均力敌的姿态,冷着声音道:“我是你老婆,你救我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说完,她用力挣开手腕上的桎梏,转身推开帐篷厚重的帘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
世和医院的旗子已经染上了一层蒙蒙的灰。
昨夜起的霜还残留在旗杆的顶端,慢慢在逐渐高升的日头里消融殆尽。
顾诗筠刚刚回到营地,就看到秦悠然已经等在了自己的帐篷门口。
这女人正拿着血压仪,脖子上习惯性地挂着听诊器,表情一如既往的嚣张,眼神自始至终的傲慢。
见她脸色不好,秦悠然眼眸微微遽凝,挑眉道:“顾诗筠,我听说你去空军那了,怎么待了那么久啊?”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含义,但是从秦悠然的嘴里说出来,再加上她明嘲暗讽的语气,很难不让旁人遐想。
好在此时此刻没有旁人。
顾诗筠走近,从她身边不紧不慢地擦肩而过,“秦悠然,能不能做好你医生的本职工作?”
秦悠然抿了抿嘴,倒也没被她的话呛到,本来就八字不合了,没必要再惹得自己印堂发黑。
谁让她确实是个医生呢。
她跟进去,熟稔地帮顾诗筠做着检查,量了血压听了心率。
良久,她才记下血压仪上的两个值,慢慢悠悠道:“心跳有点儿快呢,怎么着,跟你老公吵架了?还是你妈又催你生孩子呢?”
顾诗筠早就习惯了秦悠然的模棱两可和步步试探,面对她的讥讽,她淡淡说道:“跟你有关系吗?”
说完,她自顾自地松开绑在手臂上的袖带。
见她根本没有理自己的意思,秦悠然也知趣地笑了笑,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