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朵枝

作者:朵枝  录入:05-08

  这下,程赟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这句话了。
  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他本以为她会立刻扑进他的怀里,就算当时情况紧急,那么现在也是一个重逢的特别时机,然而呢……
  纵使在这雪映皎月的洁白之下,他完完本本地站在她面前,卸甲撂盔,面无遮挡,连整张脸都呈现在她面前了,她居然毫无反应,甚至防备到两次三番推开他。
  她!
  完全!
  没认出来他是谁!
  说真的,他在天上开着歼-2S转十八圈都没这么晕过。
  酸涩像是洪水一般一层一层涌上来,程赟哑口相视,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交织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苦苦麻麻,心肺都快炸了。
  然而这些苦涩的神情落在顾诗筠眼里……
  脸色发白,眼眶猩红,声音微微颤抖却说不出话来,就连眼神都涣散了,再加上他刚才顶着寒风,单衣走了一公里的路。
  出于医生的职业本能,十有八-九是失温。
  顾诗筠反应迅速,立刻将手中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拉紧了帐篷的帘子,怕他机体体温降降得过多,又把篷子里唯一的烤火暖炉对着他。
  她担忧极了,又不知道该喊他什么,便问道:“大哥,你现在能说话吗?”
  程赟:“……”
  完了,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更加焦急,抓起他的手腕。
  但是脉搏正常。
  体温也没有失温的征兆。
  程赟微微阖了阖眼,低头侧目去看她,瞧见她眼中实打实的担心,却只是因为出于一颗医者仁心,心中那股闷气便郁结难消。
  顾诗筠,两年不见,你连自己的老公都不认识了。
  如果再久一点,你是不是连自己有没有老公都不记得了?
  他收回视线,将手腕一点一点从她手里抽出,迎着她疑惑不解的目光,又把衣服披回她的身上。
  “顾医生,我先送你回营地。”
  一来一回,这衣服又回来了。
  顾诗筠蓦地愣了一下,他体温很高,甚至有着与她截然不同的炽热,明明才在他身上穿了那么几分钟,再次落在她身上,总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本能地与他保持着距离,脱下衣服递还给他,然后穿上自己那件沾了血迹的外套,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顾?”
  程赟几不可查地咬了咬下颌,肌肉猝然紧绷又放松,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刚才救人的时候自己说的。”

  啊?是吗?
  她说过自己名字吗?
  顾诗筠紧蹙眉头。
  算了,当时情况太过紧急,她自己也不记得有没有说过了。
  她没在意,也没多想。
  本着礼尚往来的优良传统好习惯,又不卑不亢地问道:“请问,怎么称呼?”
  程赟不觉皱了皱眉,想着不如自己先说了,这时,一个军医忽地撩帐而入,话到嘴边又只能咽了回去。
  军医看了一眼两人,见他们脸色都不太好,以为是刚才救人的时候太过心切紧张,担心问道:“都还好吗?”
  顾诗筠点点头,“吸了氧,已经好很多了,一会儿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她转了转胸前的手电筒。
  世和医院的logo醒目到一眼可见。
  但她毕竟是个女人,现在又是余震高发期,即使这里比较开阔平坦,也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
  军医想了想,刚要喊个人来送他,程赟已经大步流星走向她,抬手一挥,把她外套的帽子罩在脑袋上,沉声道:“我送她。”
  也行,省时省力,不用再腾出一个人手了。
  军医赞同点头,拿了血压仪便出去了。
  程赟深邃看她一眼 ,地走到帐帘旁边,长臂一挥,掀开帘子。
  “走吧。”
  -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风太大,顾诗筠紧了紧身上的厚外套,冷空气落在睫毛上,渐渐变成了一层凝晶。
  她把脸藏在帽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时不时看一眼前面的男人,又时不时看一眼远处无垠无尽的雪山,加快了步伐,尽量更上他的身影。
  但是自己的体力怎么能跟这种长期在西部高原驻训的军人相比。
  没走几步,她就远远落在了后面。
  似乎发觉她跟不上自己。
  程赟放慢了步子,在原地等了一下她。
  一个上坡,横了一截腰粗的断木桩,嵌满泥泞碎石,顾诗筠把手放在嘴边呼了一口气,用力搓了搓,抬眼看着他,气喘吁吁地说道:“你……走得太快了。”
  程赟默然不语地走回来,将手伸给她。
  “?”
  顾诗筠愣怔着看着他的手。
  我说的是你走得太快了,而不是把我当成个弱不禁风的老太太啊。
  但她犹豫片刻,算了,还是不逞强了,万一摔个跟头得不偿失。
  于是她把手递给他,“谢谢。”
  月光下,虎口是岁月擦拭的痕迹,硌硬却暗藏柔软。
  她攥紧了男人的手,然后稍稍用力……
  然而脚下太滑,她重心不稳,脚后跟被断木桩的尖刺勾住,踉跄了两步往前栽去,一头撞上了男人的胸膛。
  眉骨磕在他胸前的胸章上,痛得跟战略性集中轰炸似的,整个脑袋都在轰轰轰地震。
  “啊啊啊啊啊……”
  她也不管狼不狼狈尴不尴尬,死死拽着人家的衣服袖子,几乎快扯脱线了,才挣扎着攀过了断木桩,然后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嘶,还不如自己四脚爬,怂归怂,至少不会摔。
  “我不走了,歇会儿……”
  顾诗筠实在是累得不行,明明没多远,但在这种满地沙砾尘土的地方,简直寸步难行。
  程赟在她旁边半蹲下,看着她满是污渍的衣领口,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语气故作平淡道:“刚才抱着孩子走得不是挺快的吗?”
  顾诗筠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几口,摆了摆手,“我现在又没抱着孩子。”
  她这人吧,也是有选择性的。
  说实话,她刚才抱着孩子走的速度,简直比平时去菜鸟驿站拿快递还快,但是碍于后面的产妇和脚下的碎石,又不敢拼尽全力。
  程赟将袖子卷起几分,起身走到她身边,不咸不淡地沉吟问道:“那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来背?”
  顾诗筠愣了愣,抬头瞠目道:“你就不能让我再歇会儿吗?没看我累得跟狗差不多吗?”
  程赟抵了抵下颌,单手插着腰,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字一字道:“顾医生,我们部队的狗,比你累多了。”
  “……”
  行吧,我俩没得聊了。
  在你眼里我还不如狗。
  顾诗筠咬着下唇,气呼呼地站起来,斜睨瞪了他一眼,便大步朝前方高扬“世和医院”大旗的营地走去。
  她还特意走快了几步,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程赟没做声,继续陪着她,一步一步走回世和医院的营地。
  等到了营地,他忽地驻步,侧目对她说道:“我明天早上回蓉城。”
  顾诗筠扯了扯嘴角,漠不关心地冷哼了一声。
  腹诽你回蓉城关我什么事?
  但她是个从小就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好青年,怎么可能刚认识就和人结下梁子。
  她回头,礼貌道:“哦,要我送你吗?”
  程赟微微眯眼,目光倏忽闪烁,滚了滚喉结,“不用。”
  执行护航伴飞,这是任务。
  顾诗筠也丝毫不在意。
  她转身,余光掠过,看了一眼夜空。
  银河浅落,星辰遥望,萧瑟寒风里满是地震之后留下的灰絮,落满尘埃。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总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踌躇几秒,顾诗筠取下脖子上的手电筒,递给他,委婉道:“那个……今天谢谢了,路上小心点……”
  程赟低头静静凝视她,视线落在她结了晶的睫毛上,刚想抬手帮她拂了,却见她还是刻意保持着距离,甚至话一说完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男女之间的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
  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难过了。
  反正呢,
  他是笑不出来。
  “早点休息。”
  他挑了挑眉,伸手接过手电筒,然后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去。
  顾诗筠看着他的背影,提在喉咙口的一口气才缓缓沉了下去,紧绷的思绪漫漫而开,在风中被慢慢吹散。
  吹着吹着,不远处便亮起了夜如白昼的光。
  手电筒的光圈照亮了俯瞰之下的广阔地面,洇出一圈一圈的光晕,将头顶璨若霓虹的银河都衬得愈发显暗。
  东面连绵的雪山,映衬着男人远去的侧脸,像是一种驰骋天际的冲击力遽然间突破了视觉的界限,让顾诗筠倏地脑袋里闪过了什么。
  这侧脸,怎么有点像程赟?
  但不过转瞬,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便被疯狂扼杀在了摇篮里。
  如果这个人是程赟,在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可能不和她相认。
  程赟,顾诗筠。
  两个人的名字可是清清楚楚印在结婚证上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程赟:可能,绝对有可能。
  -
 
 
第5章 
  回到帐篷,蒋乔已经急得脸都发白了。
  瞧见顾诗筠头发凌乱,衣服上还有零星的血迹,她赶忙跑过来,问道:“顾医生,你去哪了啊?我刚才差点就出去找你了。”
  顾诗筠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将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蒋乔绷直了腰板,“我的天,那产妇也是好运气,羊水都浑浊了,如果再耽误几分钟……”
  她凉气倒抽,拍着脑门歪在一边,“……我坐小孩那桌。”
  顾诗筠眉头紧蹙。
  回忆起当时那么急迫的情况,那么恶劣的环境,她也不知道怎么就信心十足徒手接生。
  现在想想,莫名地后怕。
  她搓了搓脸颊,一层凝结的灰。
  “对了,蒋乔,卫生间在哪?”
  蒋乔为难说道:“这里条件太简陋了,暂时也没有地方洗漱,只能将就了。”
  她顿了顿,又道:“但有个小股东的儿子,安排了三辆3A级房车,过几天就到。”
  “小股东的儿子?”顾诗筠疑惑问:“咱们医院到底有几个股东?”
  蒋乔掰了掰手指头,“没数过,少说也有五六七八个吧,控股的那个就是组织救援队的瑞士籍大老板,反正我都没见过。”
  顾诗筠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她操心这个干嘛呢?
  世和作为蓉城唯一一家顶级外资私立医院,有几个股东跟她有什么关系?
  帐外的“沙沙”响的风尘终于停歇下来,透过透明的小窗户,漫无际涯的广袤雪山终于悄然露出了峰棱。
  蒋乔盘腿坐在行军床上,困乏地往后扬了扬头,眼巴巴望着好像有点漏风的帐篷,“哎,要不是为了躲我妈安排的那些相亲,我也不会到这来。”
  顾诗筠一听相亲,蜷缩着腿好奇道:“你家在催你结婚啊?”
  “嗯……”蒋乔怏怏耸肩,无奈地点点头。
  她忽地想到什么,问道:“哎对,顾医生,我听护士长说,你和你老公也是相亲认识的?”
  顾诗筠心不在焉地听着,双目幽然发怔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低低嗯了一声。
  然后,没有再说话。
  蒋乔以为她困了,打了个哈欠,道了句晚安,便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狭□□仄的帐篷回归至夜空深邃般的静谧,没有起伏的尘土,没有终年积雪的山脉,更没有呼啸的寒风。
  顾诗筠掩起被褥,只露出两只眼睛,透过缝隙看着天空中变幻莫测的星空。
  曼妙神秘,美得绚烂怔目,却看不清背后的暗流涌动,陨石濒天。
  看着银河睡觉,确实挺催眠的。
  不过片刻的功夫,疲惫的眼皮沉沉落下。
  来古圭拉的第一晚,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是两年前的春天。
  为了应付爹妈喋喋不休的催婚,她一气之下参加了一个部队的相亲活动。
  主持人热情高涨,
  “各位尊敬的先生、小姐,欢迎来咱们蓉城望承公园相亲联谊活动……”
  她坐在最边上,迎着对面一众整齐划一的天空蓝军装身影,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那盘瓜,时不时吃一块,时不时吃一块,不一会儿就见底了。
  旁边坐了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连眼睫毛都是才接的6D爆浓开花,忽闪忽闪,猫似的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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