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乔见她这模样,愣了半晌。
她搬来个小椅子坐在顾诗筠的旁边,然后将脑袋趴在手臂上,急迫说道:“顾医生,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这明明就是诽谤,根本就不是事实啊。”
顾诗筠垂着眼眸,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袖章戴好。
今天风大,她多加了一件小绒衣。
“着急有什么用,我和那位副大队长的关系,本来就是事实。”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顾诗筠毫不惶急地将这句话说完, 不等蒋乔瞪着眼睛仔细揣摩,便转头走出了帐篷。
空气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味。
像是灾害之后大自然施予的慰藉。
不过这种慰藉, 没有人期望拥有。
正值早饭的时候, 已经有负责食物的当地人将冒着腾腾热气的盒饭送了过来。
不少救援人员和医护人员都等在了生活保障区的外圈。
顾诗筠走过去,就见几个穿迷彩服的军医和护士时不时瞥她一眼,然后低声说道一些什么, 声音不大,却顺着风声字字入耳。
“……就是她吗?……”
“……对, 世和医院的……
“……哎哟, 私立医院的医生都这么漂亮的吗?……”
“……听说世和医院的那个瑞士大老板和香港养和医院还有点交情呢, 病人都是非富即贵,医护当然要挑长得好看的……”
“……那难怪呢,结了婚都不安生……”
“……是啊, 被人家举报到孙主任那, 你说, 这事儿怎么解决?……”
“……这我哪知道……”
闲言碎语就是这么说出的, 流言蜚语也是这么传出来的, 借着古圭拉的阔野雪峰,这风越吹越大。
粥的香味渐渐飘了过来。
顾诗筠走过去,拿了一盒早饭,便径直往一旁的石阶走去。
今天上午有一台临时手术要上,她必须要吃得快一些,所以根本就没看清旁边是谁就坐了下来。
“恭喜啊……”
冷不丁地,身边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带着些许讥讽, 又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逸, 就这么不浓不淡地飘进了耳朵里。
顾诗筠怔了一下, 侧目而视,便见秦悠然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应打量。
就跟没见过似的。
她好笑问:“你恭喜什么?”
秦悠然舀了一口粥,耸了耸肩道:“恭喜你喜提热搜呗。”
谁都知道,这事儿跟不要钱似的,早就传遍整个营地了,要不是网络经常抽抽,说不定国内的网站论坛也能榜上有名。
顾诗筠淡道:“噢,我怎么觉得你挺开心的?”
秦悠然闻言,扔了手里的勺子,诧异地将嘴唇鼓成了一个圈,“我靠!顾诗筠,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
顾诗筠依然不急不躁,低头吃着碗里的粥,今天的粥难得加了点鸡肉和榨菜,终于不再是泛着膻味的羊肉。
她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一口一口将早饭吃完之后,起身说道:“那没有,我这人虽然不爱说话,但我眼睛不瞎,你不是那种人。”
她说完,便将快餐盒往旁边的集中垃圾桶里一扔,便大步离去。
-
吃完早饭后,一个新的外伤病人被送了过来。
因为创伤面积太大,第一次手术只切除了小腿部分感染组织,剩下的选择保守治疗。
但是伤口感染扩散,已经危及到周围,只能再次手术,将小腿以下的远端肢体截除。
蒋乔无奈地摇头。
“哎,来这这么久,一半的伤者都要截肢。“
顾诗筠走进缓冲区,穿上一次性手术服,做着术前准备。
“特大地震,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回想起前几天被埋在碎石山崖里,经历过祈望、盼望、绝望,最后等来期望,可能是大脑自动洗涮了不好的回忆,那两天被埋的日子,她已经不再去想了。
所以,能有一条命,真的很好。
她表情淡然平静,将头发仔细塞进手术帽里,问道:“蒋乔,无水酒精准备好了吗?”
蒋乔皱眉:“还没……”
顾诗筠目不斜视,“去拿,我做截肢手术很快。”
见她依然波澜不惊的,蒋乔敛着眉眼,转身在房车的医药箱里找着无水酒精。
找到后,她将瓶子拿过来,察言观色地问道:“顾医生,那个孙主任没找你啊?”
“没有。”顾诗筠淡淡摇头,她专心于病人的病历,仔细查看着上一次手术过程,“他不会找我的。”
“啊?”蒋乔懵懵看着她,完全没有理解其中含义。
明明早上的时候,顾诗筠还亲口承认了她和那位飞行大队副大队长的关系。
这怎么又不会找她了?
太深奥!
看没明白,更理解不了。
顾诗筠也不想解释这些前前后后,既然要上手术,其它的事情就暂时搁浅吧。
她抬眼,问道:“麻醉到了吗?”
蒋乔放下手术器械,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她微愣,随即脸色一白,“顾医生,他来了。”
顾诗筠头也不抬,“哦,那让他进来吧。”
手术室里只有衣服布料剐蹭的窸窣声,呼吸都在此刻遽然屏持住了。
蒋乔深吸一口气,指了指窗外,“不是,不是麻醉医生来了。”
顾诗筠眉宇一拧。
不是麻醉医生?
那是谁?
她放下病历,走到窗边,刚刚抬眼,就看到那个天空蓝身影伫立在不远处。
迎着艳阳,沐着风霜。
腰背屹立挺直,倒三角的上半身,有着撼动的依赖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搁这站岗呢。
顾诗筠冷冷看了他一眼,连一个眼神搜没给,“唰”地一声,伸手就将窗户的百叶帘给拉上了。
“别理他。”
如果不是这狗男人跟她装不认识演一出戏,哪有后面这么多事。
始作俑者。
现在流言纷纷,看他怎么解释。
她沉了沉气,让蒋乔去催麻醉医生,然后走进手术室安抚着病人的心理。
等麻醉医生到了,手术正式开始。
一个半小时后,坏死的小腿被截掉,顾诗筠处理好伤口,让蒋乔仔细数了数纱布。
核对完数量,她阖了阖眼,疲惫地走出了房车。
风一阵一阵吹过,她才觉得刚才窒息的感觉终于过去了。
男人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
或急、或缓,或坐、或立,
都一直在那。
“你来干什么?”
顾诗筠摘下手术帽,攘了攘鬓角的头发。
她不喜欢香水,却喜欢芬香的发油,头发垂下来的瞬间,是诱人的味道。
程赟的指尖搭着腰间的皮带,摩挲出硬皮质的沙沙感,将一身天空蓝勾勒出硬朗的棱角。
他凝视着顾诗筠,问道:“丈夫来找自己的妻子,不行吗?”
哦?
丈夫?
这倒也是。
顾诗筠努努嘴,神情温和了不少。
“你是怎么跟你们孙主任说的?”
几个营地加起来也有将近百来号人,不少人都看到了那封飘逸在风中的举报信,所以“出轨”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
但奇怪的是,半天过去了,风平浪静。
程赟也知道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于是他道:“孙主任知道我们的关系。”
顾诗筠反倒有些好奇,不由凑近了问道:“那他对我不认识自己的老公有什么突破性的看法吗?”
她憋着笑意,很调皮。
但又带着明显的讽刺和挑衅。
程赟看着她那张越靠越近明媚的脸,悸动使然,试探性地伸出了手想去捏她的脸。
风吹得冷,心却有点热。
顾诗筠没躲开。
温热的指尖轻轻抚摸在脸颊,蜻蜓点水般,只一瞬,便又随风远去。
“筠筠,这两年,对不起……”
冷静的心又开始肆意攒动。
听得这句话,顾诗筠倏忽一颤,眼睫抖落了微风里的冰晶,点亮了双眼。
又是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他还会说什么?
她抿了抿唇,脸压得很低,将表情掩藏起来,“没事,我原谅你了。”
话音一落,程赟直接怔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顾诗筠会回答得这么干脆,甚至连半秒钟的思忖都没有便脱口而出。
然而还不等他斟酌出下一句话,顾诗筠又泼来一桶凉水,“哗啦”一下淋得他找不着北。
“但我只是原谅你两年不回家,没原谅你骗我。”
她扭头就走。
还顺带长长哼了一声。
吝啬得连个背影都不想给他。
程赟不甘心地攥紧手心,仿佛像个刚刚刑满释放的犯人又被通知再关个无期徒刑。
“筠筠。”
他追上去。
顾诗筠没理他,不仅没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可她的速度哪有一个长期驻扎在精英部队的男人快,不过几十米就被反手牵住手腕给拦截了下来。
她回头:“程赟,你把我当□□啊!”
程赟不由诧异,
这女人还知道拦截□□?
不过现在并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他没松手,更不在乎周围会不会出现第三人,直接将她拉进了怀里。
迎面而来的胸膛,令人窒息的怀抱,太过于强势的压迫感像柏林墙倒般踵踵压来。
顾诗筠一惊,屏住一口气去推他。
可程赟习惯了天空之外的压制,根本不给她还手机会,反倒将她桎梏得更紧。
他手掌抚上她的后脑勺,压低了声音道:“我不仅会拦截□□,我还很擅长外逼警告……”
顾诗筠象征性地挣扎两秒,满眼怒意,“我可是你老婆!”
程赟毅然不动,视线在她那种泛红的面颊上来回逡巡,道:“就是因为你是我老婆,所以,给我乖一些。”
他压沉了声音,颇像在边境领空巡逻的时候对他国侦察机发出的通牒警告。
不留余地,不容置喙。
顾诗筠咬着下唇看着他,脸越来越红,直到头都快埋得看不见了,才束戈卷甲地高举白旗,“这是在外面,你先放开我……”
程赟不急不缓地嗯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张逐渐绯红的脸,眼帘掀开看向远方,语气平淡如水。
“好,叫我一声老公。”
顾诗筠为难扭过头,
说实话,除了病人,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和一个男人脸面相贴。
但他怀里,毫无退路。
现实不同于网络,酝酿许久,她都始终开不了这个口,喊不出那个词。
于是她换了个方式跟他磨,并且抬高了音量、提高了气焰。
“副大队长,你现在是在古圭拉执行任务。”
程赟一怔,几乎只是灵光乍现之间,便松开了她。
不着痕迹,自然从容。
沉默片刻,他沉吟道:“筠筠,我们明天就回国了。”
顾诗筠一听,眼神凝了凝,“你明天就回去了?”
程赟点了点头,“对,明天早上就走,后天办好手续,我就休假两个月。”
阔野风大,顾诗筠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然后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我早上听秦悠然说,我们后天也要回去了。”
她垂眼,抬手想将敞开的两颗外套扣子系紧,但心跳太快、手指太僵,圆润的扣子一下就从指间哧溜滑了出去。
程赟拉过她的手,帮她把扣子一颗一颗系好,然后低声问道:“这件事你一个人可以处理吗?”
顾诗筠凝神静气,揣摩两秒之后,认真道:“当然。”
程赟淡薄笑笑,克制不住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再托起她的左手。
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信封,放在她的掌心。
阳光下,
信封里包裹着红色的小本,薄薄的。
“那这声老公,先欠着。”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翌日的清晨。
露珠凝结成冰, 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融化。
滴答——
“靠。”落星洲将拐杖扔到一边,把滴在脸上的水一股脑地全擦到了地上。
蒋乔走过来, 帮他捡起地上的拐杖, “落少爷,你这是在古圭拉住上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