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寰不置可否,只唔了声。待到香燃到一半,便让他出去,传下一个进屋。
张保果真与他们都熟悉,从万户侯到百夫长,说的话都大同小异。
从早上一直到天黑,赵寰耐着性子,听了一整天。
最后,赵寰将他们召集起来,道:“既然你们都这般以为,我且按照你们的想法来做。只涉及到的人实在太多,每个兵丁的情形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你们回去之后,将麾下兵将的履历查明,兵将所犯之罪,按轻重分开,再将功劳列出,衡量两相可否相抵。他们既然当了兵,逐出兵营后,无家可归者,也不能让他们流落在外,得给他们一条活路。”
众人见这一关过了,齐齐松了口气,赶紧退下回了兵营。
北地兵依然没有撤退,镇守在兵营中。
大宋的兵制是从宋太.祖时期就留了下来,沉疴日久。赵寰无法追述太多,先要解决眼前的问题,退后一步,就是防着将他们放出去为非作歹。
重罪犯人,北地有拓荒,挖矿的差使等着。偷鸡摸狗等轻犯,先服徭役修路修城,用苦役抵消坐大牢后,放其归乡。
普通混日子的兵丁,有家者,责令其归家。无家可归者,打散到各州府,分他们些田地,让他们去种田。
余下的精壮兵丁,分到各地兵营,按照新兵训练。
有了落脚安身之处,官府再看管着,他们哪怕心有不满,也翻不起任何风浪。
接连下来的时日,兵营里开始有了大动作。
无需赵寰出马,那些将领驾轻就熟,主动将刺头收拾得服服帖帖。
除了小的争论风波,兵营逐渐空了下来,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姜醉眉跟在赵寰身边做事,习惯了不懂之处多看,多思考,然后总结。
此次赵寰整兵,姜醉眉从头看到尾,恍然大悟,又佩服至极。
赵寰起初二话不说,先来了个下马威,直接血腥镇压。随后再用弓弩威胁,毫不给兵将有任何想法的时机。
身在极端的恐慌下,就像是猝不及防用一瓢滚油,泼向温吞的青蛙。他们会不受控制拼命蹦跶,试图寻找出路。
一旦眼前的大危机过去,他们对于赵寰的处理,不仅没了质疑。按他们一贯的秉性,还会变得更积极,甚至会主动帮赵寰压住底下那些不服的兵将。
待解决了大量的兵丁,再处置尸位素餐的将领,就变得容易多了。他们家大业大,束手束脚不说,手底下又没了兵,就再也闹不起来。
赵寰将襄阳交给了林大文,领着兵丁,闪电突袭庐州。
这时,一直争论不休的临安朝廷,终于飞快有了反应,派出元佑太后的兄弟,信安郡王孟忠厚前来庐州,与赵寰议和。
赵寰哪能看不出南边派孟忠厚前来的那点小心思,仔细算起来,孟忠厚称得上是赵寰的长辈。
孟忠厚见到赵寰,倒不敢拿出长辈的架势,客客气气与她见礼,连上首都不敢坐、坚持坐在了下首。
吃了两盏茶,寒暄之后,孟忠厚苦口婆心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眼下南北打得如此厉害,要是底下赵氏的祖宗见了,不知该有多伤心。当年先帝哲宗还在时,我经常听他念叨,惟愿子孙们能齐心协力,将祖宗基业传下去。唉,二十一娘,我知道你不容易,幸好那些苦难,都过去了。我就倚老卖老多劝一句,二十一娘,南北都是大宋的疆土,你们一家子,就别再打啦!”
赵寰笑盈盈听着,爽快地应了声好,“要不打也可以。劳烦舅公回去替我传一句话,只要南边朝廷答应我提出的要求就行。”
孟忠厚以为还得有好一番劝说,没曾想赵寰这般干脆,愣愣地道:“二十一娘有何要求?”
赵寰微笑道:“舅公到了庐州府,应该都看到了,百姓在忙着春耕,到处一片祥和,见不到任何打仗的影子。一来,庐州守将兵丁,承平日久没打仗,跟废物差不多,在北地兵面前半招都过不去。二来,南边朝廷与庐州官员不得民心,百姓敲锣打鼓迎接北地兵的到来。”
孟忠厚神色尴尬,赵寰的北地兵,打了西夏打金国,征战不停。
南边有北地挡着,没了外敌入侵,只打些匪徒,不成气候起事的百姓。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如赵寰所言般不堪一击。
孟忠厚作为秦桧曾经的党羽,身为外戚逃过一劫,他对朝堂上下官员的种种作为,再清楚不过。
赵寰道:“只要南边朝廷的皇室外戚官员,将家族中一岁以上的儿郎,全部送到庐州府来,抵给北地即可。”
孟忠厚脸色大变,一下傻在了那里,道:“你要他们做甚?”
赵寰笑吟吟道:“当年能送女人给金人抵债,朝廷同样有难,这次总该轮到男人了,拿他们来换南边江山的安稳吧!“
第122章
春日的江南, 桃红柳绿,正是一年好春光。
开春后的春闱,因为连丢两城后推后一年, 更无人顾得上赏春吃酒, 风波不断。
街头巷尾几乎空荡荡, 茶楼瓦子却挤满了人,手上拿着《大宋朝报》,争论得面红耳赤。
“北地实属过分, 谁能接受得了此等的无理要求。家族的儿郎送去北地, 断人香火,等于要人命呐!”
“金人打到开封时,不照样送了女人去抵债, 赵统帅是要替女人们出口恶气呢!香火香火,没女人能绵延香火,你这话说出来, 就是没良心!”
“瞧你这话说得, 北地要权贵家族男丁你就一平民百姓,来吃碗药汤都算了又算,勉强从牙缝中省出几个大钱来, 反倒还替权贵们操心上了,想要攀附上去, 也得要人家看得上你!”
“要不看在多年的情分上, 就冲着你这难听的话, 我得与你绝交!北地这是铁了心要打仗,故意使出激将之法呢!”
“管北地如何做, 真要断了权贵们的根,我得去庙里烧高香!这群权贵官员都坏得很, 活该!就盼着北地能打过来,让我们这些穷苦百姓也能喘口气。
“哪有人盼着打仗,还是太平安稳日子好。”
“呵呵,你觉着眼下太平安稳的日子,是天上掉下来的?还不是北地将西夏金国灭了,南边才能苟且偷生。”
“可......那北地统帅是女人,被女人压在头上,晦气,心里总不得劲!”
“就凭你这副模样,谁稀得压你!我就一个没本事的平民百姓,谁给我们饭吃,不欺负我们,我就服谁。”
正当他们讨论得唾沫横飞,同情权贵们的时候,门外一个汉子走进屋,大声嚷道:“朝廷要征兵入伍打仗,要加兵税了!”
“征兵加兵税?正是春日青黄不接的时候,这是铁定不让人活了。”
“朝廷那群狗官,这是盯着清河郡王府给我们的那几个大钱呢!”
经过上次对抗禁军班值之后,百姓没再如从前那样惧怕官兵。有汉子怒拍案几,慷慨激昂喊道:“他们不让人活,我们就跟他们拼了!”
“咱们这些光脚的,哪怕他们这些狗官。”
“开城门迎接北地正义军!”
这下再也没人谈论北地提出的要求过分,变得群情激奋起来。
朝廷官府的意,层层传达,到了最后的保长里正一层时,从最初定下的十个大钱,一般都会变成十五个大钱。
征兵是三丁抽一,即一户人家若有成年男丁三人,则要强行抽一人前去打仗。家中有门道的,花上些大钱,便能巧妙逃避过去。
最后摊派下来,当然是无权无势的穷苦百姓遭殃。
保长里正如从前一样,领了上峰的命令,前去收兵税点人头时,强壮的汉子拿着棍棒斧头菜刀等,气势汹汹等着他们。
保长里正见机不对,壮着胆子留下几句威胁,便脚底抹油溜了。
除了临安,周围的绍兴府,明州府等地,百姓们互相响应,各地抗争不断。
尤其是婺州等地,民风向来彪悍,好斗。州府的官员带着厢兵,气势汹汹前去镇压,勇猛的百姓半点都不见害怕,与他们混战起来。
厢兵没落得好,反倒刀箭被抢走大半。百姓正式起了事,涌入府衙,将府衙砸了个稀烂,开仓放粮。
朝廷焦头烂额,朝会上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孟忠厚成了靶子,当年他依附秦桧的事情被重新提起,雪片般的折子弹劾他出使不利,定是与北地有勾结。
孟忠厚气得差点吐血,想他一把年纪,车马劳顿来回庐州,到头来竟然没落得一个好字。
祐太后早已去世,赵构已经中风日久,不知还能活几日。以前那点外戚,支持赵构为帝的情分早没了。孟忠厚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从前秦桧还在时,他们一系便是这般对待其他对手。风水轮流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今轮到他了。
邢秉懿身着深青深衣,宽大的朝服衬得她身形更加消瘦。露出华贵珠冠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从花白,变成了全白。
李光与赵鼎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眼睁睁瞧着朝堂上的乱象。
邢秉懿眼神在他们身上略微停留,枯瘦的手用力拍在椅背扶手上,厉声呵斥道:“够了!”
底下吵嚷声顿时一停,邢秉懿冷声道:“你们在这里吵来吵去,推卸责任,要是各州府的乱子,能自动平息下来就好了!”
各州府百姓的叛乱,不断报上朝廷。邢秉懿头疼欲裂,她努力克制住,道:“先安抚百姓,停止收取兵税,征召兵丁入伍。”
兵部梅尚书迟疑了下,问道:“按太后娘娘的旨意,何来的钱粮,兵丁与北地打仗?”
邢秉懿讥讽地道:“襄阳十万大兵,在北地面前依旧溃不成军,你们何来的脸,胆敢称缺兵缺粮!”
梅尚书一听,暗自恼怒不已,马上道:“太后娘娘,襄阳是因着张俊投靠了北地,不战而降,与兵部何干?”
邢秉懿拔高了声音,怒道:“好一个不战而降,既然如此,梅尚书,由你前去徽州督军,立下军令状,誓死将北地兵挡在徽州!”
梅尚书呆了呆,脸一下涨得通红。
如今南边各地州府的守将拥兵自守,寻遍借口不肯前去迎敌。刘光世称得上战功赫赫,却龟缩在京畿,还称病不来上朝。
至于韩世忠更狡猾,他在年前就辞了枢密使之位,在府里闭门不出。
御史大夫犹豫了下,道:“不若,答应了北地的议和?””
邢秉懿眼神比寒冰还要冷几分,道:“可,先将你族里的男儿,全部送去庐州!”
御史大夫脸色大变,血涌上头,手持笏板上前,一头就要朝柱子上撞去。
李光恰好站在了他身边,手忙脚乱拉了他一把,他才没能撞上去。
御使大夫跌坐在地上,恸哭道:“太后娘娘,北地此举是要臣等断子绝孙,要灭了臣等全族的香火。太后娘娘,臣宁愿一死,也万万不敢答应啊!”
朝臣们想到自己的儿孙们,一起上前疾呼:“臣宁愿自己身死,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一群废物,若是可能,邢秉懿巴不得将他们统统送去北地!
邢秉懿垂眸,掩去了眼里的狂躁,冷声道:“要是北地兵继续南下,一旦攻破了徽州,临安危矣!百姓不能乱,按照我先前的旨意,先安抚住百姓。调京畿周围的禁军,全部奔赴徽州迎战。”
枢密副使楞道:“调走临安周边的禁军,那临安如何能守得住?”
邢秉懿道:“徽州城破,下一城就是临安。守不住徽州,也护不住临安!”
这倒也是,开始还在争斗不休的朝臣,生怕家族男丁被送出去,邢秉懿点到他们去领兵作战,没人再敢有反对意见。
退朝后,邢秉懿留下了李光与赵鼎,前去朵殿议事。
进了殿,黄尚宫奉了茶上来,领着伺候的宫女小黄门退了出去,亲自守在了殿门前。
李光与赵鼎见状,只眼观鼻鼻观心端坐着。
邢秉懿见他们事不关己,将那股冲到头顶的愤怒,暂且按耐了下去,直言不讳道:“以前我着实没料到,北地兵根本无需打下南边所有的州府,只直取了临安,其他州府便会跟着投降。南边朝廷危矣,你们是朝廷的肱股之臣,还得有劳你们出策出力了。”
李光叹息一声,道:“太后娘娘,去年冬日,北地灭了西夏与金国,朝堂上许多人都一口咬定,北地是在虚张声势,眼下已经得到了证实,他们就避而不谈了。北地的“震天雷”,威力无穷,城墙阻挡不住,守城的兵将,也无法与北地兵一战。再者,民间的百姓,皆喜气洋洋迎北地兵,私底下帮着他们。太后娘娘,臣还是那句话,与北地打起来,不过是劳民伤财罢了。”
北地的“震天雷”,邢秉懿收到了详尽描述。虽想象不出来究竟是何物,她却清楚明白了一件事。
赵寰这几年在北地,看似无甚大动作,实则将大半的精力,投入到了兵将与火器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