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瑚儿她们亢奋得很,姜醉眉与徐梨儿也一样,分别随着攻城活下来的金兵,加上完颜药师,去金国权贵家搬粮食去了。
赵寰道:“将炉子茶水放在这里就行,你们先去歇一歇。人有精神了,做事才不会出差错。我也得眯一会,先养养神。”
两人见赵寰放下了账本,靠在圈椅里合上了眼睛。周男儿忙去拿了褥子来搭在她身上,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赵寰闭上眼,脑子却没有停止思考,各种数字在脑中闪过。
粮草能够吃多久,兵器能支撑多大规模的仗,仅有的一座铁矿,每天必须打造多少刀箭。
完颜宗弼他们的兵,什么时候会折回。完颜鹘懒的老巢被抄了,眼下的局势,是金国与大宋汴京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障。
金国会如何发疯,若是京西东两路全部收复,大宋那群软蛋,可以彻底喘口气,苟且偷生。
富裕的江南,很快就会将他们养得膘肥体壮,骨头继续软下去。
赵寰抬手覆上了眼眸,手心温热,捂了一会之后,酸胀的眼睛好过了些。她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睁眼看了去。
赵璎珞赵瑚儿姜醉眉徐梨儿几人,一并走了过来。她们忙了一整夜,眼底都泛着青紫,眼眶凹陷进去。精神却十足,人还没到,笑声先传了来。
赵寰撑着扶手坐起身,跟着她们一起笑,“快进来坐。”她弯腰,从小炉上去提铜壶倒水。
徐梨儿一个箭步上前,抢过了铜壶,道:“我来。我们一点都不累,这一晚啊,抄了无数金贼的家,看到一车车粮食被拉出来,真真是痛快!”
姜醉眉与赵瑚儿笑嘻嘻附和,几人一起洗簌完毕,坐下来边吃茶点边回话。
“不听话的金贼家主,都一刀砍了。都不用我们动手,完颜药师最积极,还有武熊他们,两队人马在比赛着杀人。那些金贼贵人们吓坏了,马上就老实了。我们将这些人都投入了大狱,林大文如今在大狱那边忙。”
说完,赵瑚儿喝了口水,气呼呼补充了句:“真是便宜了他们。”
赵璎珞戾气顿现,用手肘将从不离身的刀往身边拨了拨,重重点头:“就该全杀了,将他们千刀万剐!”
赵寰看了赵璎珞一眼,没有说话。
徐梨儿觑着赵寰的神色,摇摇头,道:“哪能都杀了,总要留些人,等着以后完颜宗弼他们来赎走。”
赵青鸾犹豫了下,问道:“二十一娘,金贼不比大宋,完颜氏之间向来不和。父子兄弟之间都能自相残杀,何况是其他姓氏。就算抓了唐括氏,蒲察氏等金国的贵族,完颜宗弼真会答应?”
赵寰解释道:“完颜氏的命,还真没其他姓氏的金国贵族重要。好比是朝廷的党争,你可以不把某一个官员放在眼里,但他背后的派系,就不能不重视了。完颜氏还要靠其他贵族们支持,要是做得太绝,他们内部就得分裂。再蠢的完颜氏,都不敢轻视这一股力量。”
赵青鸾恍然大悟,笑着道:“那可得拿他们去多换些东西,不能便宜了完颜宗弼。”
赵寰没打算放这些人活着回去,金国的狼崽子们,会走路就开始学着扛刀。
放他们回去,就等于放虎归山。不出几年,又会出一群到处咬人的疯狗。
最好能利用他们,让金国几大贵族离心。
姜醉眉吃得半饱,拿帕子擦拭着嘴,转头四望,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可算是像点样了,昨晚我恍惚看了一下,真真是没眼看。这也算是皇宫大殿,就是汴京瓦子里唱大戏的戏台,都比这布置得好。”
赵瑚儿撇嘴,道:“金贼一群泥腿子,处处学汉人,却只学到了皮毛。不过,他们从大宋收刮去的宝贝,真是多啊!”
姜醉眉原先的鄙夷散了,眼神暗了暗,道:“先前我每看到一样大宋的物件,这心啊,就难受几分。二十一娘说过,大宋就是小儿抱着金锭过闹市,惹了人眼红。我们再看不起金贼,他们却将大宋打得到处逃窜。不是大宋输给了他们,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朝廷那群混账。”
她犹豫了下,看向赵寰,问道:“二十一娘,若朝廷知道了我们这边的举动,他们可会派兵来增援?”
赵寰坦白道:“我不能确定。我只先做好该做的准备,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人,尤其是赵构身上。”
姜醉眉捧着茶杯,苦笑道:“说实话,我入了康王府,曾与王......他同床共枕好些年。要说从前,我对他还能了解一二。时也异也,如今他身份已经不同,就不敢保证了。就算是刑娘子,他的嫡妻亦一样,纵使再重逢,也认不清彼此了。”
屋内几人都低下了头,神色若有所思。
以后说不准,她们最大的敌人,不是金国,而是大宋赵构。
这时林大文也回来了,赵寰招呼他坐下,指着茶点道:“辛苦了,先歇口气。”
林大文飞快塞了几口,说了牢狱那边的情形,道:“二十一娘,我派了近百人在那边守着,严加看管,防着他们逃走。”
赵寰沉思了下,道:“你去打听一下,燕京有哪些闲汉,平时巴结权贵,却处处不受待见。找到闲汉们,给他们些好处。唔,就封他们做押铺吧,让他们去管。”
押铺是不大不小的官,隶属军巡铺,上级是京城巡检。除了禁军班值守着京城治安,其他偷鸡摸狗,放火防盗等事情,都属于军巡铺管。
林大文愣住,一时不明白赵寰的安排。
媚上者,必会欺下。一旦给这些平时被看不起的混混们,指甲盖点大的权利,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落在他们的手上,这群金国贵族们才会知道,什么叫做折磨。
赵寰没有深说,只淡淡道:“我以前说过,曾经被金人奴役的苦,要百倍还给他们,这就是在要账。过些天,你们去验收成果就好。”
先前金人杀金人,完颜药师与武熊之间的反目成仇,他们都看在眼中。对赵寰的安排,自然深信不疑。
林大文感慨不已,道:“完颜药师先前说要见你,武熊也要见。我怕两人一并来了,说不定会打起来,就拦着了。二十一娘,你可要找他们前来一见?活下来的那些金兵俘虏,我左思右想,还是没想好如何处置他们,得你拿主意。”
赵寰道:“他们拼着活了下来,就让他们再多活几天吧。既然完颜药师与武熊不合,就不要强把他们分在一起,让他们各自领一队人马。活下来的金兵俘虏,打散了,分给他们。”
姜醉眉听得抚掌大笑,道:“这样好,让他们继续狗咬狗,自相残杀,死得一干二净!”
其他人跟着一起笑,七嘴八舌道:“夜里我看到他们自己人杀起来,一点都不心慈手软,真是畅快!”
人性丑陋得很,赵寰只一想,着实没心思随着他们笑,道:“还要攻打相州呢,可不能杀光了。对了,林大文,你去给他们一点好处。我先前看到库房里有银锭,是大宋的岁币库银、但你去问周男儿许春信领十锭。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交到两人手上。他们分不分,如何分,就看他们的了。库银不同于其他,得了可是脸面。我得有自己的态度,疯狗咬了人,不给点骨头可不行。”
林大文应下,问道:“二十一娘,何时攻打相州?”
赵寰沉吟了下,道:“完颜药师上了年纪,让他先养两天伤,别在路上就没了命,还如何能打仗。此次出兵相州,我们不能贪心。我们的兵马人手不够,占据了相州城也守不住。重点在两个目标,一是杜充阖家老小,二是粮草兵器。”
赵璎珞立刻握紧了手上的刀,咬牙切齿,阴恻恻道:“杜充这个逆贼,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徐梨儿她们几人也忙纷纷道:“二十一娘,这次我也要去!”
赵寰想了想,道:“好,各自领五十兵马前去。但先得说好,你们要协同作战,不能各自为政。关于大家具体的官衔,等大仗之后整编过兵营,再议。”
听到赵寰终于提及了官衔,大家心底深处盼着的东西被提及,皆激动不已,暗自摩拳擦掌,发誓定要做出番模样来。
从打进燕京起,这个问题就不得不面对了。赵寰知道大家都在期待着能管事,有正式的头衔,她也不会辜负他们的辛苦。
患寡不患均,不能刚有起色,就先内乱了。赵寰必须深思熟虑,做出适合他们的妥善安排。
赵寰其实还有个顾虑,如今尚未发生,她只能暂时搁置,按照眼前的进度来做事。
翌日黄昏时,祝荣领着大队人马,也到了燕京,林大文他们忙着前去安置。
赵寰见林大文做得井井有条,便放了心,去燕京城巡视了一番。回来洗漱过,茶碗刚递到嘴边,就听到外面一阵哭泣扰攘。
周男儿出去一看,急匆匆走了回来,道:“二十一娘,乔娘娘在外面哭。严娘子带着大郎在旁边劝,郑娘娘赶了过来,把她们都拉住了。”
真是热闹。
赵寰挑了挑眉,说了声我知道了,便坐下来继续吃自己的茶。
周男儿忙交待许春信守在屋里,她则出去一看究竟。
乔贵妃捂着胸口,一个劲地喊着我儿,哭得凄凄惨惨。
严善拉着赵一郎,在旁边劝她:“战场上刀箭无眼,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景王本来就一直病恹恹,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就是不上战场,留在在五国城也熬不了几日。如今与金人打仗没了,以后百姓也能念着他一声好。”
郑氏听得既想笑,又无语至极。
严善劝人,就是乱打王八拳。胡乱挥一气,虽被她打中了要害,却让人不舒服,堵得慌。
郑氏上前搀扶住乔贵妃,对严善道:“你可是要去找二十一娘?快去吧,外面冷,别冻着了大郎。”
赵一郎被严善紧紧拽在手里,面目呆滞望着她们,清鼻涕都快流到了嘴里,依旧无动于衷。
严善忙低头看向赵一郎,哎哟一声,掏出布巾熟练地替他擦掉鼻涕。
拢了拢他的衣襟,严善牵着他往前走,边走边教他:“等下记得要见礼,那是你的亲姑母,嫡嫡亲的姑母。以后啊,你就跟在姑母身边,读书习字,学本事。”
郑氏看了眼离开的严善,眼神微顿,然后收回视线,拉着乔贵妃道:“景王乃是为了大宋而亡,再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去找二十一娘做甚?回去吧,你别哭坏了身子。”
乔贵妃抹了把眼泪,哭喊道:“我就剩下这么一个儿,他没了,留下我这个老婆子,以后你叫我如何活?我儿没了之后,就草草掩埋了,连像样些的坟都无。我就是要给他烧点香烛纸钱,他都收不到。”
一想到赵杞的尸首,与其他人混在一起,乔贵妃的心就痛得死去活来。她不知哪里来的劲,一把甩开郑氏的手,跌跌撞撞往大殿奔去。
郑氏懊恼不已,赶紧追了上前。周男儿与许春信站在屋外,两人看到乔贵妃,沉着脸上前就要拦。
“让她进来吧。”赵寰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严善先前进了屋,脸上堆满了笑,推着赵一郎上前见礼:“这是姑母,亲姑母。”
赵寰打量着他们母子,严善以前脸上散不去的阴霾,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路奔波,她却精神得很,眉目飞扬。
赵一郎三岁时就被送到金人手上,跟着赵植他们一并入了五国城。赵寰也不知他如何活了下来,见他呆愣的模样,叹了口气,温和地道:“不用多礼,坐吧。”
严善本来沉下脸,作势要训斥赵一郎。听到赵寰不计较,长长舒了口气。
她好不容易得而复失的儿子,心疼还来不及,哪舍得说半句重话。
刚坐下来,严善就迫不及待,笑道:“二十一娘,我听说佛佑神佑三十三娘她们都跟着你一起读书,就想大郎也到入学的年纪。若是以前啊,他早就延请了先生,识得许多字。遭遇这一场苦难,耽搁了大郎识字,我这心啊.....”
抽噎着哭了几声,严善拿着帕子,蘸着眼角的泪。正要继续说下去,外面就闹了起来,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郑氏紧随乔贵妃身后进了屋,她对赵寰歉意地道:“对不住,我没能拦住她,得让二十一娘头疼了。”
赵寰道了声无妨,招呼郑氏与乔贵妃坐。
郑氏坐下了,乔贵妃却没动。周男儿与许春信上去搀扶,她一扭身避开,悲愤地道:“二十一娘,我自问以前没有对不住你阿娘王贵妃之处,更与你有任何过节。为何你这般残忍,要我儿去死?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
赵寰听了乔贵妃的控诉,连眼皮斗没眨一下,不紧不慢问道:“乔娘娘,你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来讨公道。或者,你究竟想做什么,就直说吧。”
乔贵妃的哭声堵在了喉咙,一下楞在了那里。
赵寰点头,强调道:“我真的很忙,所以没功夫说闲话。既然你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姑且听我说几句。当年你被送到金人手上的儿子,一共有三人。从五国城里出来,你活着的儿子,就只剩下了景王赵杞。前面没了的那两人,金人如何安葬了他们,你可有前去质问金人。问他们为何如此残忍,要害你的儿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