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珠儿与老妇人卢杏娘的大名,一起写在了高氏新一宗的族谱上。
赵寰见办妥了,对高四道:“选人之事,老丈定了就成。年后出发时,我会让人来找你。”
高仲他们见赵寰压根不搭理他们,只认定了高四说事,恨恨盯着他,又是嫉妒,又是不甘。
他们这点心思,赵寰自是看在眼里,不紧不慢地道:“我得回兴庆府了,你好生带着珠儿,以后送她去读书,上学,若遇到难处,需要我帮忙,就来找我。我不在,找衙门的转运使,报上你的名号就行,我会吩咐下去。对了,我姓赵。”
姓赵!
姓赵的娘子,全天下无人不知。
高仲他们几乎吓得没晕过去,高四告诉他们,来的是衙门的官员。
谁知道是全北地最大的官,跟皇帝亲临一样!
赵寰交代了几句,就起程回了兴庆府。岳飞以为赵寰会动怒,却看到她面带微笑,似乎很高兴,不禁好奇道:“赵统帅在笑何事?”
“你以为我会生气?也对,我当然气。”赵寰笑眯眯道:“与他们气,不值得。有了高珠儿,就会有赵珠儿钱珠儿,许许多多的珠儿娘子们。她们能当族长,能在祠堂里主持族里大事,能继承香火,能捧灵牌!”
岳飞畅怀大笑起来,道:“有了赵统帅在,她们定能做到!”
赵寰慢吞吞道:“宗祠愚昧,拖着一族废物,父母不慈,其实,她们还不一定愿意呢。”
岳飞想到赵氏一族,尤其是赵佶,暗自叹息连连。
回到兴庆府,岳飞点了兵准备出征。底下的将领,对于赵寰用兵甘肃军司的举动,纷纷疑惑不解。
在他们的考量中,对于大宋来说,最大的仇敌当是金国,认为该集中精力先攻打金。
赵寰做了简单的沙盘,在沙盘中,河流山川,以绿色做标注。她指着甘州道:“你们可瞧见了,这一带与别处有何不同?”
甘州一带,与其他地方区别很明显。若说此地是江南,也不会有人怀疑。
甘肃军司辖甘州与肃州两个军事重镇,驻军在甘州,汉时张骞出使西域的重要交通要道,“张国臂掖,以通西域”得名张掖。
后因遍地甘泉,水草肥美丰沃,堪称西北江南,改名为甘州。
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河西走廊的绿洲,赵寰如何能放弃。
“金国再往北地,极为严寒,几乎荒无人烟。如今完颜宗弼始终不敢动作,是因为他们打了无数仗,对大宋的了解,不比你我浅。他们深知,自己能赢的原因,不过是大宋的将领贪生怕死,士气萎靡不振。一旦遇到有血性的将领,比如岳将军,韩世忠等将领,所向无敌的金人,就打不过了。大宋兵不是输给了金,西夏,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朝廷那群废物!”
赵寰在沙盘上画了一圈,道:“这里是鞑靼各部的草原,此处地域极为辽阔,看山跑死马。随便上百万人放进去,影子都找不到。金国再往北,极为严寒荒凉。加上北地驻军的防线,完颜氏没了能抢的地方,困在大都,凭着他们自己那点本事,十年八年都难有什么作为。先让完颜氏折腾一段时日,等打通西域之路,出了玉门关,再回去收拾他们。”
岳飞凝望着甘州,建议道:“赵统帅,不如,干脆将黑山威福军司,白马强镇军司,一并打了下来!”
黑山威福军司,是防着鞑靼部崛起的一道重要防线,如何能落入西夏之手。
赵寰止不住嘴角上扬,道:“我已经调吴玠吴麟将军攻打这两处,踏破贺兰山阙!”
白马强镇军司在贺兰山脉之下,自古以来战争不断,是中原王朝与游牧部落的必争之地。而黑山军司,则直接与鞑靼部落接壤。
这两地各部落聚居,其中鞑靼的克烈部,与西夏交好。
岳飞比较重视黑山威福军司,道:“如果克烈部出兵相助,吴将军他们就没那么容易攻打了。
赵寰早就考虑了进去,道:“甘州军司对外宣称三万兵力,黑山与白马两地,差不多万余兵马,我就姑且相信他一二。此次岳将军领四万兵力攻打甘州军司,余下的两万兵力,驰援二吴将军。”
岳飞豪迈道:“何须四万兵力,我与西夏打过仗,他们不过尔尔罢了!”
西夏与大宋打了几次,基本上是输多赢少,兵器配备以及人马数量,远远不能与大宋相比。
但大宋实在是太窝囊了,哪怕赢了,也是惨胜,一样得向西夏交“岁赐”。
“岁赐”比“岁币”好听一些,读书人无耻玩的文字戏码,给自己脸上贴金。
“庆历和议”中,大宋给西夏的岁赐,每年十多万匹绢,几万贯金,加上茶叶等等。
宋仁宗一个“仁”字,真是讽刺至极。
赵寰道:“比起以一敌十,我还是喜欢以多欺少,这样能减少自身的损伤。你们要以将士的性命为重,不要考虑粮草军需,这些,由我来操心!”
将领们感动不已,纷纷高声起誓:“不拿下甘州,死不退兵!”
以前打仗,从没人这样在背后大力支持过他们,真正将他们的命放在首位。
他们知道赵寰并非虚伪安慰,兵器粮草做不得假,对受伤兵丁的安排做不得假!
岳飞领着大军,不日出兵出征甘州。吴玠吴麟分别带兵,朝黑山与白马两地疾驰而去。
徐梨儿的兵随着岳飞出征,负责运送粮草辎重。
得知赵寰大军出动的消息,李乾顺病重加剧,一命呜呼。
赵寰遗憾不已,李乾顺再晚死半个月余,就能得知,他的三个军司,全部被打得落荒而逃。
当年张仪潮在沙州的归义军,奋起与吐蕃征战,让沙州肃州等地,终于归了大唐。
肃州沙州等地,向大宋称臣多年,却落入了西夏之手。
赵寰的车马,行驶在前往甘州的路上。初冬时节下了雪,在河西走廊肥沃的土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她突然就明白了,张仪潮遥望长安的心情。
如今,她遥望着沙州,遥望着玉门关方向,心潮澎湃,滚烫。
誓要将西北疆土悉数收回,不但要重启陆上丝绸之路,还要开辟新的海上丝绸之路!
第89章
冬日的临安, 连续多日的连绵阴雨,地上湿漉漉。木屐踩上去,溅得裙摆濡湿, 贴在腿上, 阴冷黏腻得令人生厌。
“大娘子。”剔剔达达的木屐声之后, 赵金姑的声音随后响起:“你怎地又跑出来了,天在下雨呢。”
不待赵佛佑回答,赵金姑嘀咕抱怨了声:“江南的冬日真冷啊!”
赵佛佑坐在亭子里, 垂下的细帘卷到半空, 四面透风。她虽然脸色苍白,唇与脸色相差无几,却好似不怕冷, 直直坐在那里,遥望着对面葱茏的山峦,道:“我在听松涛。”
赵金姑手上抱着鎏金暖手炉, 披着狐皮披帛, 仍然冷得不时轻跺脚取暖。闻言,她愣了下,停下来仔细聆听。
“万株松树青山上, 十里沙堤月明中”。大内沿着临安原先的城扩建,坐在翠寒堂的亭子里, 迎面就是满眼的松柏。
冬日的松柏翠绿依旧, 风吹过, 松涛阵阵。
赵金姑却不喜欢,咬了咬嘴唇, 道:“跟在哭泣一般,瘆得慌。”
她确定愈发看不懂赵佛佑了, 走上前笑劝道:“回屋子去吧,仔细着凉生了病。等下官家与大郎二郎他们回了宫,晚上还有筵席呢。”
赵构与大郎建国公赵瑗,二郎吴国公赵璩,一同前去了太庙祭祖。赵瑗随着太傅在读书,由张婕妤抚养。赵璩年幼些,由吴贵妃养育。
两人尚未封王封太子,全朝皆知他们是赵构寻来的储君人选。祭祖之事,他们当仁不让随行。
赵佛佑垂下眼眸,掩去了眸中的阴霾,脸色好似更苍白了些。她到底没说什么,起身与赵金姑回了屋。
如今搬了宫,后苑的宫殿住了众多嫔妃,赵佛佑依然与赵金姑同居一宫。
宫殿屋子多,赵金姑还是喜欢与赵佛佑腻在一起,对她很是依赖,一不见就会亲自来寻。
赵佛佑不大爱说话,也不爱有宫女随侍左右。总是喜欢找个地方安静坐着,听风听雨听松涛。
她很不同意赵金姑对松涛的评论,她觉着那是种肃杀气。金戈铁马,是在打仗厮杀的怒吼。
赵金姑的话如细雨般密,一进屋,她就迫不及待踢掉了木屐。往罗汉塌上一缩,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咯咯笑道:“好冷好冷。”
屋内角落摆放着好几个炭盆,熏了香,香暖如春。宫女奉上热茶水,赵佛佑示意她们退下,坐下倒了两盏。
赵金姑笑完,弯腰前来取了盏捧在手心,看到赵佛佑如冬日般阴沉的脸,怔了下,小心翼翼问道:“大娘子,你可是嫌弃我烦了?”
赵佛佑答道:“没有,你不烦。”
赵金姑松了口气,赵佛佑与她一路从北到南,在飘零的皇宫后殿,算是相依为命,脸都未曾红过。
“大娘子。”赵金姑低声喊了句,左顾右盼之后,期期艾艾道:“先前娘娘对我说,官家在给我相看亲事了。”
赵佛佑知晓此事,但仍然装作不知,问道:“那你呢,你愿意嫁人吗?”
赵金姑清秀的脸庞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她打了个深深的寒噤:“我怕。”
赵佛佑悲哀地看着她,可惜,她做不了自己的主。
她们都不能。
赵金姑枯坐在那里,呆呆望着某处,像是变成了凤山上的山石。山石上面覆盖着青苔,冰冷,了无生气。
赵佛佑微叹了口气,赵金姑胆小善良,天真,却不失敏锐。
若赵金姑能迟钝些,能彻底忘记过去,她就能过得好。
偏生她们都不,不合时宜地带着些清醒。
赵佛佑感到胸口又塞了团柳絮,沉甸甸透不过气。也不知道如何劝说,只轻声道:“定了亲之后,总得要及笄才会出嫁,前后总得要好些时日呢。你去托娘娘帮你把把关,选一个品性好的君子。”
说到最后,赵佛佑听到空洞的回想,自己都嫌弃的虚伪。
赵金姑却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眼睛一亮,天真地道:“这个主意好,我去求求娘娘。若娘娘做不了主,我再去求官家。”
赵金姑能嫁的人家,就那么些人选,赵佛佑不用问都清楚。
她们从帝姬改成了公主,虽不被待见,但终究是公主。能尚公主,代表着帝宠,无上的荣光。
赵构的帝宠也不能随心所欲,由不得他宠不宠。
比如手握重兵的清河郡王张俊,权倾朝野的宰相秦桧。
一文一武,依附他们的朝臣比过江之卿还要多。张俊府中若无年纪相仿的子孙,张氏一族还有其他旁支。秦桧亦一样,还有夫人王氏的娘家,众多的养子。
南边的许多百姓,举家往北地潜逃,赵构最近心情很不好,脸色比天气还要阴沉。
赵佛佑极少见到他,偶尔远远一见,仿佛是见到了阵阵阴风飘过。
赵佛佑想拦着,可看到赵金姑充满了希冀的脸,她又不忍泼冷水。
突然就感到意兴阑珊起来,赵佛佑道:“晚上我不想去参加筵席,你替我跟娘娘说一声,就说我身子抱恙。”
赵金姑啊了一声,定定望着赵佛佑,问道:“大娘子,你总是心事重重,也不与我提。有时候,我总觉着你在同我说话,却又离得很远。”
赵佛佑静默片刻,突然就激动道:“因为我想要读书,想要与赵瑗,赵璩他们一样!”
赵金姑惊诧不已,怔怔望着她,呐呐道:“你......”
赵佛佑像是沾了火星的枯草,一下就燃了,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双眸灼灼:“我就是要读书,我也要去祭祖!不去参加无聊的宫筵,不要嫁人!”
“你小声些!”赵金姑急得一下跳下塌几,奔到门边悄然打量。
外面空无一人,宫女不知到了何处去躲懒,舒了口气,转身奔回屋。
“大娘子,你休得说这些话,若被官家知晓......”赵金姑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眼眶都红了:“大娘子,南边不是北地。北地女子能做的事情,在南边都是禁忌,半个字都不许提!”
“我知道啊。”赵佛佑笑了起来,只笑比哭都难看,哀哀地道:“我都知道,就算我是他的亲生骨肉,也不行。他恨死了姑母,比恨金贼都恨。金贼是全大宋人的仇人,姑母却是他的仇敌。”
这句话说得有些绕,赵金姑一时没能明白过来,她摇了摇头,道:“你的许多想法,我都不懂。不过大娘子,你别冲动,等下你还是去参加筵席吧。今夜是庆贺迁宫的筵席,官家要喜气团圆,你不能触了他的霉头。”
赵佛佑厌恶至极,斩钉截铁道:“我不去!喜气团圆,真是可笑,掩耳盗铃呢!真值得庆贺,真有喜气了,百姓为何要逃!修大内宫殿,死了数不清的人。宫里都在传,那松涛声,都是冤灵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