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梅的稿子写的干干巴巴,架不住樊节给润色了一番,声情并茂地讲了一个白发神明回报村民恩德的故事。
九大宗修士最是敬畏九重天,加上渟渊和蓝璞两位来历不凡的人出席,对此竟是深信不疑,连方才瞧不起这小山村水酒的人不仅也对酒改观,后悔没有仔细品味。尤其是樊节还说了,这酒只有一坛,仅供每人一杯,再多就没有了。
“贤伉俪果然都是有大机缘之人。”
“怪不得我觉得陈年旧伤似有愈合之象,可要多谢阮姑娘了!”
“谢过阮姑娘……”
“没、没什么,小事,呵呵,是我该感谢大伙前才是来……”阮青梅敬酒的时候已然忘了这套流程,突然被CUE,连忙一一回礼。她没想到樊节背书这么厉害,比她说得好多了。不过那酒她一口也没喝,所以也并不知道这些人说得是真话还是客套。
她总觉得多半是客套吧。
那白蟒肉村里人都吃过,没有好也没有坏,还饿得很快,吃了跟没吃一样,她也让系统测过,就是普通的蛇肉,也没有什么灵气,骨头应该也没什么作用。
整个婚宴喜气腾腾,唯有角落里那一桌仿佛和众人隔着无形的屏障,气氛诡异。
龙轻野听了樊节的话,审视了自己杯中这怎么看都很一般的酒水,将信将疑地饮下。起初没什么感觉,不一会儿,只觉得丹田一片灼热,之前完全使不上力的筋脉竟隐隐有了些韧性。
龙轻野眼睛一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调理内息,发现果然不是错觉。
这酒真的有用!
可惜只有一杯。下意识地,龙轻野将视线瞄上了另外三人,这三人像是约好了,竟然谁也没有动酒杯,而且除了蒙面人,另外二人表情十分怪异。
那两个怪人他暂时惹不起,龙轻野看向蒙面的阿南叶:“这酒很好,兄台不饮?”
阿南叶自然是知道那白蟒的“来历”,当初石洞里的字还是他写的,一想到这酒和桌上某人有关……他是魔族,最受不得和九重天有关的东西,这玩意喝了会拉肚子的。
所以龙轻野问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地摇摇头
龙轻野眼睛一亮:“那有些可惜啊。”
阿南叶了然:“兄台不嫌弃,但请无妨。”
龙轻野面露喜色,不客气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股辛辣感入喉。
不对,这只是普通的水酒,并不是蛇骨酒。看来那一坛酒分到了这桌已经没有了,可惜啊……
龙轻野于是又看向那两个怪人,不由一怔。只见那位渟渊仙尊桌上的一只手死死地攥着,指节都攥出了青色,双目更是隐隐喊着深沉的怒意,他皮肤本是白皙清透,这会儿竟染上一丝血色,嘴唇都比方才要红了一些。
倒是多了几分人味儿。
这人看起来气得不轻,可是为什么呀?难道真是因为阮青梅?那女人不会婚宴上还拈花惹草吧?龙轻野轻嗤一声,见二人的酒杯中都是澄澈的酒水,与阿南叶是同一种,一阵失望。
蓝璞道君一开始先还笑眯眯地听故事,等听懂樊节所说的“故事”,顿时就笑不出来了。当初是他从那山神洞中迎回渟渊,又是他命众人去“寻骨”,若这酒酿真的是那山中“蛇骨”所泡,那不就是……
蓝璞面对那杯酒,表情纠结。
眼见好友情绪紧绷,蓝璞道君生怕他向众人发难。他忙站起身,一手死死按住好友,对其他人说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诸位,后会有期。”
说完,他又低声对身边的好友道:“渟渊,凡人愚昧,你且忍耐些。”
渟渊仙尊长袖下的手掌握了又握,最后眸光一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蓝璞抱歉地向阮青梅一礼,也连忙跟了出去。
“渟渊,你等等我!”
阮青梅见那二人走了,觉得莫名其妙。
神经病啊!那傻狗到底来干嘛的?不会就是来吃霸王餐的吧?待会儿她非得查查礼单不可,他要是敢空手来,她……她也不能怎么样,只不过会更鄙视那傻狗一点!
有一说一,渟渊走了,她倒是替阿南叶松了口气,总算不用担心她的恩人在婚礼上被打死,不过……多余的人还有一个。阮青梅的视线落在龙轻野身上。
龙轻野低头吃菜,抬头喝酒,面对众人的视线,泰然自若。
“他怎么还不走?”阮青梅对令荀小声嘀咕。
这个一看就是空手来的,是真正的厚脸皮。
令荀失笑:“青梅,来者是客。”
于情于理,今日他们都不能赶人。
于是龙轻野和阿南叶还真就扎扎实实地吃到了结束,直到樊节起身道别,他才跟着离开,阿南叶也起身道别,只不过他离席的时候,黑狗不知何时已经在门口等着。
曲终人散,已是黄昏十分,雷世子、邓青和刘章等人留下来帮忙收拾桌席,雷世子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才刚出门,见石阶上迎面上来了一个紫衣女子。
他一怔,皱起眉头,问道:“姑娘不会是来参加喜宴的吧?”
紫衣女子想起这一路上看到的红纸,问道:“是这家人办喜事吗?”
雷鸣一时有点不清楚女子的来意,只好说道:“喜宴已经结束了,今日是我哥哥嫂子大喜,不便接待,姑娘有事,不如改日再来访。”
这天都快黑了,今日可是令荀和阮青梅的大日子,此时可不便待客。
好在紫衣女子并没有继续往上走的意思,只是问道:“你从上面来,可见到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
“有啊,姑娘和那位客人是一起的?”雷鸣答道,“他和渟渊、蓝璞二位仙长都已经走了,这会儿应该不在杏花村了。”
“渟渊和蓝璞?”那波澜不惊的女子一下子睁大了眼。
紫箬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她确实从这凡人口中听说了九重天两位鼎鼎大名的友人姓名。
她是追杀魔头“西无咎”来的,结果她的两个同僚和魔头一起来凡间吃席,还坐的一桌?
紫箬元君陷入沉默。
“雷世子,你在和谁说话?”阮青梅刚要卸妆,就听到门口的说话声,手上不由一顿。
别是还有客人吧?
她看向令荀,眼神促狭:“二狗哥哥,你去看看,万一是来找我的,你就说我不在!”
令荀失笑。
今日这样的日子,她怎么可能不在?不过这个时间,也确实不方便待客了,由他出面是合适一些。
令荀穿过小院子,推开门,果然看见雷鸣还在门口。雷鸣看到他,一瞪眼:“哎呀,大哥你出来干什么?没事没事,是个姑娘找错地方,已经走了。”
令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石阶下方一个紫衣背影,那身影……没来由地,他脑子里突兀地地闪过一些画面,不过也只是一瞬间,难以捕捉,像是眼花了一下一般。
雷世子见他这样愣着,更是心急:“大哥,大哥?你别是喝多了吧?”亏他替令荀挡了许多酒,这会儿还迷迷糊糊的。
“大哥,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还在这愣着干什么呢?不怕阮青……不怕嫂子不让你进屋?快回去,万事有我们呢。”
“我雷鸣把话放在这,今儿就是天塌了,地陷了,神州毁灭了,也不用你管!”
阮青梅隔着老远就听见雷鸣的大嗓门,不由觉得好笑,不过令荀一回来,她就笑不出来了。
从前独处的时候不觉得,今日这样的场景,宾客一散,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又是这样的关系,阮青梅竟然觉得局促起来。
散席之后,下一个流程是什么来着?好、好像是入洞房啊,但是这天还没黑呢,是不是有点早?想着,阮青梅脸上一红,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你、你回来了?”
令荀淡淡微笑:“饿了吧,我听姐姐说你一天没吃东西。”
这一说,阮青梅还真觉得腹部空空,她与令荀全忙着招待宾客,敬酒,其实都没有吃什么。
她忙道:“你也没吃什么,厨房留了饭菜,我去拿。”
“我去,你等着。”令荀已经换掉了白日的喜服,这会儿只穿一件绛紫色的常服,做工用料都算不上名贵,却衬得他典雅至极。
然而这个典雅的人毫无自觉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短了几样小菜和主食出来,烟火气十足。
许是真的饿了,阮青梅看到吃的,只觉得胃口好得不得了,和令荀一起坐下,小夫妻俩在黄昏的小院子里边吃饭便聊天,日子倒真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如今她已经和二狗子成亲了,系统进程似乎并没有宣告完结,那就是说……还没结束?
而且成亲这么大个剧情,居然连个加分选项都没有,太不合理了。
见阮青梅左瞧右顾的,令荀目光动了动,问道:“青梅,你……还害怕吗?”
阮青梅一怔,垂着眸子想了一会儿:“不害怕,就是,上午的时候,想到真的要成亲,有点紧张。现在已经好了,成亲也就这么回事嘛。”
起早上妆,坐花轿,拜天地,敬酒,敬酒,敬酒,中间受到了一点惊吓,然后继续敬酒,完事。
令荀听她说完,眼中含上笑意,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吃了五分饱,两人坐在院子里对了一会儿礼单。
九大宗的人出手相当阔绰,刘章叔侄清清楚楚的一笔笔记下来,这么一看,让阮青梅都觉得吓人。
“二狗哥哥,他们这是干什么呀?咱们只是散修而已。”
这里面,有不少人,他们根本就没请。
这种人情,将来是要还的吧?
令荀道:“只要还在人间界,就免不了这些事,先收下吧,将来有事,若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便帮一把。”
令荀心知肚明,这些人一大半都是因为当初那七十二道天雷而来的,在他们心中,自己怕是早晚要飞升天界,这是提前和自己套关系的。人情世故,哪里都脱不开。
说到底,修士也始终还是人。就是九重天之上,也未必能理清这些弯弯绕绕。
“咦,他居然送了这个。”阮青梅取出一面精美的镜子。
这一看就是蓝璞道君的贺礼,上辈子蓝璞得知好友渟渊娶妻后,也是补上了一份贺礼,就是这一面镜子。据说这镜子能照出两个人的缘分。
那时阮青梅只当是噱头,并没有放在心上,渟渊自然也没心思和她验证缘分。
阮青梅坐到令荀旁边,偷偷拿镜子照了一照。
镜子里的令荀没有变化,自己的身形却模模糊糊的,像是镜面糊了一块儿。
什么玩意儿?九重天出品的,就这?
感觉到她的小动作,令荀回过头:“青梅?”
“没事没事!我们继续。”
拆礼物,拆礼物,将来要还人情的……
月上梢头,阮青梅洗了个舒服的澡,仿佛去掉了一身疲惫,而后穿着红色的中衣坐在镜子前梳头。等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她上床躺下,等了一会儿却发觉不对。
二狗子不是洗漱去,怎么还没回来?
阮青梅随意披上一件红衫,推开门,看到书房烛火摇曳,里面的人不知道是在读书还是修炼。
阮青梅走过去,敲了敲门:“二狗哥哥,你还不休息吗?”
里面的人似乎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回道:“你……先睡吧。”
阮青梅皱眉,这是洞房花烛新郎该说的话吗?
她觉得有点微妙,于是换了个语气,耐着性子问道:“夫君,该就寝了。修行不在这一日,你吐息好了就回来睡吧,我等你嗷。”
——你最好在我睡着之前回来。
说完,阮青梅打了个哈欠,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回房。
许是因为换了环境,阮青梅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并没有多少睡意。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阮青梅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感觉到那人进了房间,而后身侧的被子动了动,床铺塌陷,有人躺了上来,身后是熟悉的、也陌生的、较平日里灼热许多的气息。
阮青梅紧张地几乎屏住呼吸。那人的手环上她的腰肢,背靠上温暖的胸膛,整个人被环在怀里,耳边是青年灼热的气息。
热,太热了。
阮青梅觉得自己快要化了,人要化了,心也要化了,意识、思想都要化得不成形状。
然而,那人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轻而又轻地叹了一声。
“青梅,如果你没准备好,我不会怎样的。”他安抚地顺了顺她僵硬的手臂,轻声道,“我想与你做夫妻,不是这一朝一夕,什么时候……由你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