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调皮地眨眼,又粲然一笑。
“等我两分钟。”
对许芳菲说完,郑西野“砰”的声关上车门,朝肖琪走去。
“今晚的事干爹都知道了。”肖琪两手潇洒地环抱于胸前,漫不经心道,“干爹让我告诉你,这笔账他帮你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两周就要见大老板,特殊时期不好节外生枝。等事情结束,他会给你一个交代。”
郑西野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脸色阴晴不定,“蒋老他老人家,果然消息灵通。”
肖琪何等人物,当然瞬间就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也轻轻笑了两声,曼声道:“哎呀。蒋家生意这么多这么广,养着成堆儿的金刚罗汉跟虾兵蟹将,伤脑筋得很。干爹平时又都在云城,再不多长几双眼睛和耳朵,帮他盯着梢,哪知道底下会背着他搅出什么浪来。又不是针对你不信你,别想歪了。”
郑西野皮笑肉不笑,没说话。
“好了好了,干嘛这么不高兴。”肖琪静了静,眼风扫过黑色大G黑洞洞的车窗,嗤了声,说,“我看你那小女孩儿也没吃什么大亏,回去买几颗糖哄两句。实在再不行,就扔几沓钞票买几个包,能跟你闹翻天?”
郑西野低头,拿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
肖琪端详他面色,心思微转,又换上副知心解语花的口吻,柔声:“我早就跟你说过,跟小女孩儿交往捞不着好,除了纯点儿漂亮点儿,能帮到你什么?遇着事儿就会哭,你这哪是找女人,纯粹给自己添乱添堵,找了个祖宗来供着呀。”
话音落地的同时,郑西野一根烟刚好抽完。
他垂了眸,自顾自将烟头戳熄扔进垃圾桶,转身就走,一眼没再往肖琪身上瞧。
见状,肖大小姐一双描画精心的柳眉气得挑高,瞬间火冒三丈:“喂,姓郑的!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给我回来!”
他没回头,只懒洋洋举起右手冷淡一挥,撂下一句:“具体的时间地点定了再来找我。”
“……郑西野,你他妈混蛋!”肖琪又懊又恼,冲着那道背影狠狠翻了个白眼。
*
郑西野回到车上,后座右侧的小姑娘正头靠车窗,抱着书包发呆。
驾驶室里坐着一个二十三四的男青年,样貌端正,名叫孙华。两年前,郑西野从赌场里把遍体鳞伤的孙华救出,还顺带帮孙华垫付了孙母的手术费,自那以后,孙华就对郑西野忠心耿耿,平时偶尔还会充当司机,帮郑西野开开车。
孙华跟在郑西野身边这些年,随其走南闯北,见过风浪无数,早已练就一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心性。
他并未对老板身边的小女孩儿表现出丝毫好奇,目不斜视,恭敬地问:“野哥,现在去哪儿?”
“喜旺街。”
“是。”
孙华发动了汽车引擎,车窗外的街景开始变速急退。
许芳菲眼神平和,怔怔望着车窗外面,在发呆。
忽的,察觉自己胳膊微紧,似被人轻轻握住。
“……”许芳菲下意识朝触感异样的皮肤望去。五根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将她白腻纤细的上臂收入掌心,姿态说不出的熟稔与亲昵。
她脸蛋泛起滚烫红潮,不知是窘是羞,下意识将自己的手臂往回抽。
“别动。”头顶传来两个字,低沉轻缓。
许芳菲一滞,动作也跟着停住。
郑西野脸色很不好看,视线将许芳菲从头到脚端详好几圈。
小姑娘一截皓白的雪腕,细得仿佛不堪一折,脆弱而又楚楚。手腕处依稀可见绳索勒痕,好在只是微红,没有破皮。
男人目光凝在她微红的腕子上,静了静,尽量缓和地问:“除了嘴角和手腕,你还有没有其他地方疼痛或者不舒服?”
这段日子的相处,郑西野的温柔细致与贴心,几乎已经让许芳菲已经忘记他的身份,忘记他所处的环境,忘记他是怎样一个狠戾角色。今晚目睹他雷霆震怒时的残暴可怖,她心中犹有余悸。
脸已红得要滴出血来,少女有点窘迫,又有点惧惮,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没有了。”
郑西野又问:“他们有没有喂你吃过什么东西?”
许芳菲摇摇头,轻声答他“没有。”
“有没有给你打过什么针?”
“没有。”
得到几个否定答复,郑西野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捏住许芳菲的胳膊,把她校服袖子往上捋高,霎时间,女孩藕断似的雪白肌理裸露更多,胜过世间所有玉璧。
郑西野黑眸专注,翻来覆去检查,没有发现针眼。
再察看另一只。
同样雪白光生,没有注射的痕迹。
确定她身上确实没有其它伤痕后,郑西野才彻底放心。突的,他察觉到什么,眼皮微掀,注意到小姑娘正有些奇怪地望着自己,小脸微红,明眸里的光茫然而疑惑。
郑西野微怔。
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态,五指蓦的一松,将她放开。
许芳菲脸热烘烘的,垂了脑袋,悄悄把衣袖重新拽下。
“不好意思。刚才我太担心了,所以有点儿失态。”郑西野说,“唐突冒犯你的地方,希望你不计较。”
“不、不会。”少女小声回应。她眉目柔婉而娇媚,整个人仿佛与窗外的月色相融。
郑西野静默片刻,又道:“很晚了,给你妈妈打个电话报平安。”
“刚才已经打过了。”许芳菲低低说着,稍顿,又更低地补充,“就在你和琪姐说话的时候。”
郑西野:“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去了杨露家写作业,手机开着静音没接到电话。”许芳菲心虚地回答着。说到半截似想到什么,脑袋猛然抬起来看他,目光带着一丝恳求:“阿野哥哥,能不能麻烦你也统一口径,我不想我妈妈知道今晚的事。她身体不好,我不想她担心。”
郑西野陷入良久的静默。
好半晌,他才微启薄唇,声线里漫出一丝轻微的沉涩与沙哑。他对她说:“对不起。”
许芳菲有点不明白,支吾着:“什么……对不起?”
“今晚的事,你是无辜被我牵连。因为我,让你受到了伤害,你如果因此疏远我,讨厌我,我都认,无话可说。”他黑眸直视着她的眼睛,眸光忽而幽深几分,但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无波,“不过我向你保证,这次是第一次,也一定是最后一次。”
许芳菲:“……”
须臾无言,她的心情变得有些怪异。
她和他原本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因各种阴差阳错而交集至今,但是细细回想,这段时光,她们一家蒙受他的照顾和庇佑,实在远多于他所谓的由他带来的“麻烦”。
她对他,也从来没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讨厌”。
少倾,许芳菲轻轻开口,唤:“阿野。”
郑西野眸光微动,因这又一次出现在她口中的亲昵,“嗯?”
她难得有这么大的勇气,笔直望着他,眼神明澈,坚定不移:“其实,我和我妈妈都认为,你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我不了解你的过去,也不知道你正在经历什么,但我相信,都会好起来。你的世界,终有一天会拨云见日。”
这之后,整个车厢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不知几何。
郑西野凝视着少女的眼,黑眸流转处一丝深沉的光,忽然一笑,轻道:“小崽崽,有你这句话,这一切就都值得。”
第25章
汽车往前行驶片刻,郑西野让孙华停车。
孙华依言将车靠边停下。
郑西野没说什么,推门下了车。
许芳菲坐在车里,扭头往车窗外面瞧,眼神疑惑。看见男人的背影进了路边一家小药店。
不多时,郑西野折返回汽车后座,关了门,低垂眸,安安静静从药袋子里取出一盒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挤出些许在食指指腹。
许芳菲睫毛好奇地扇动两下。
药膏是透明的凝胶质地,使他修长的指尖也被染得莹莹发亮,愈发冷白。
“这药抹在皮肤上不疼,但是会有点凉。”郑西野侧目看她,“你靠过来一点。”
许芳菲惊讶了:“你给我买的?”
“嗯。”郑西野说,“你嘴角破了皮,涂完药会好得快一些。”
许芳菲脸微红,婉拒的话已经滚到唇齿之间,又被她硬生生给咽下去。药开了封就不能退换,他一番好意,还是不应该辜负。
思索着,许芳菲抿抿嘴唇,脸蛋微仰,局促地朝郑西野靠近些许。
郑西野目光落在小姑娘脸上,神色专注而沉静,将指尖的凝胶轻柔涂抹至她嘴角的伤处。
凝胶很凉,他手也是,激得她微微抖了下。
郑西野动作忽停,柔声问:“痛么?”
“不是。”脸颊的红潮徐徐蔓延到两只耳朵,许芳菲摇摇头,“有点冰。”
郑西野闻言,继续替她抹药,“冰就稍微忍忍,这种治外伤的凝胶都加了薄荷,肤感清凉很正常。”
许芳菲稍微犹豫了下,小声:“你的手应该比药冷吧。”
郑西野视线凝向她眉眼,语气如旧平淡:“你还分得清是药凉还是我手凉?”
“我瞎猜的。”她笑了下,眼底闪动出一丝孩童般的天真俏皮,“因为你的手看起来就冷冰冰的。”
郑西野随口问:“为什么?”
许芳菲想了想,认真回答:“你手指的皮肤白,指骨又长,很像覆了雪的竹节。”
年轻小女孩,脑子里充满各式各样天马行空的想象,做出的比喻也很新颖。
郑西野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古往今来,‘竹’都象征君子之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玩意儿来抬举我。”
许芳菲下意识鼓鼓腮帮,刚想反驳什么,唇瓣开合间却不小心蹭到了唇畔的凝胶膏体。
下嘴唇靠右侧的小片区域,瞬间凉悠悠一片。
她顿时僵住,紧张地问他:“这个吃进嘴里是不是会中毒?”
郑西野:“会啊。”
“……”许芳菲一听就慌了,忙忙说:“可不可以给我一张纸?”
小姑娘一双大眼黑白分明,此时睁得圆圆的,惊恐与不安交织。双颊粉嫩,绵软可爱,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郑西野心下好笑,随手从置物架抽出一张消毒湿巾。
许芳菲正要伸手接,又听见他淡淡说了两个字:“别动。”
少女愣住,有点不解。下一刻,她小巧微翘的下巴便严丝合缝、恰到好处地填入男人右手虎口。
郑西野刻意放轻力道,捏住她下半张脸,防止她乱动。然后凝住神,拿湿巾拭去沾在她嘴唇上的凝胶,动作仔细而轻柔。
咚咚,咚咚。
看着眼前凛冽的俊脸,许芳菲脸色更红,掌心汗湿,心跳也莫名漏掉一拍。
她无意识地轻轻收拢拳头。
短短半分钟不到的时间,于此刻的许芳菲而言,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好了。擦干净了。”
须臾,郑西野松开她,又把手边的凝胶盖好盖子给她递过去,叮嘱道,“早晚一次。涂的时候小心点,别又蹭进嘴巴里。记住没有?”
“嗯。”许芳菲双手接过药,朝他勾起笑容,“记住了。”
*
到达目的地,黑色大G停在了喜旺街9号院门侧。
夜风中,门卫室内亮着隐隐白光,老电视里传出不知哪部电视剧的对白台词,演员抑扬顿挫地说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李白的行路难,配上男演员浑厚沙哑的嗓音,竟令老电视的沙沙电流声都变得意味深长。
许芳菲推开车门。下了车,回头往后看,黑色的后座车窗徐徐落下。
昏暗的光线打在郑西野眉眼位置,他眼底明翳交错,复杂莫辨。
许芳菲:“你不回家吗?”
郑西野盯着她,微挑了下眉毛,表疑惑。
许芳菲明白过来。或许,3206那间屋子并不能称为他的“家”,至多算是他在凌城的落脚之地吧。
于是指指旁边的小区大门,又说:“今天不回这里?”
“我还有其他事。”郑西野淡淡地说,“你先自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