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眼中流下绝望的泪,已经认命地闭上眼睛。
可扣动扳机的前一秒,肖琪的枪被郑西野伸手挡住。
肖琪皱起眉,换回中文:“干嘛?”
“大老板还没到。”郑西野眸色如冰,字里行间不闻一丝怜悯,“开了枪人一死,事情就坐实了。要是让老板知道蒋家有这种杂碎,不是打蒋老的脸?”
“……”肖琪闻言犹豫两秒,不情不愿地把枪收起来,摊手:“那你说怎么办。”
郑西野:“先留着。天大的事儿,回去再办。”
肖琪无言,又狠狠剜了阿金一眼,朝身边递了个眼色。一个牛高马大的壮汉点点头,立刻拿了麻绳把人五花大绑。
郑西野和肖琪下了飞机。
一望无垠的热带雨林,植物亭亭,遮天蔽日,四处都是鸟兽虫鸣和毒舌吐信子的呲呲声。
没等一会儿,又一行人从另一架直升机上走下来。
是蒋建成和他贴身保镖武四海等人。
“蒋老。”“干爹。”郑西野和肖琪恭敬唤了声。
“嗯。”蒋建成点点头,咬着雪茄眯了眯眼睛,望向远处。须臾,他朝肖琪倾了倾脑袋,问:“买家怎么还没来。”
肖琪看了眼腕上的积家新款机械表,笑说:“应该快了。”
刚说完,远方天际便缓缓飞来一架银白色直升机,机身喷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红唇梦露彩绘,张扬吸睛,拉风得很。
郑西野凉凉嗤:“挺个性。”
“这家伙是科罗拉多人,玛丽莲梦露的骨灰级脑残粉。”肖琪耸耸肩,“上回我见他,他做的是一架私人飞机,也喷了梦露的人像彩绘。”
说话同时,梦露直升机也平稳落地,舱门开启,下来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金发碧眼高鼻梁,全是欧美籍。领头的那个一身名牌,留着头金棕色的泰迪卷。
“喔!”一看见性感美艳肖琪,泰迪卷的眼睛便噌噌放光。他上前来抱住肖琪,行贴脸礼,并用蹩脚的中文说:“我美丽的chi小姐。”
肖琪眼底流露出一丝嫌弃,面上却妩媚地笑。
她很快便推开泰迪卷,向双方介绍道:“干爹,这位是汉斯先生。”又换上一口流利英文:“汉斯先生,这是蒋先生,这是郑先生。”
两边人马便算是认识了。
寒暄了会儿,汉斯左右张望起来,不悦蹙眉:“不是说要和你们顶头BOSS签协议,人呢?这里又湿又闷到处都是虫子,还要我在这里等多久?”
“汉斯先生,稍等片刻。”肖琪上前几步,安抚式地替汉斯理了理他胸前的领带,呵气如兰:“我们BOSS已经在路上了。”
汉斯是个喜欢美女的色鬼,一看见肖琪,他火气便降下几分,无奈道:“好吧。为了你,我就勉强再等一会儿。”
从始至终,郑西野的面色都极其冷静,没有丝毫异样。
又过了约五分钟,又一架直升机的音浪终于钻进众人的耳朵。
郑西野仰起头,微眯起眼。
“BOSS来了。”
饶是蒋建成这样的人物,此刻眉宇间也多出了一丝紧张和戒备。他掐灭雪茄看向郑西野,问:“阿野,这个坐标方圆十里的信号都处理了吧?”
“嗯。”郑西野漠然地点头,“已经全部屏蔽了,没有人能和外界联系。”
蒋建成松一口气:“好。”
少倾,直升机缓慢落地,一道瘦高身影便从舱门内走了出来。对方衣着非常随意,只一件碎花男士衬衣和一条浅色长裤,仿佛这里不是罪恶滋生的金三角,而是度假胜地马尔代夫。
他样貌生得平平无奇,手里夹着一只雪茄,和身边西装笔挺的保镖们说着什么,眉眼随和,平易近人。
乍一瞧,只会让人觉得是个随和中年人,根本无法将之与十恶不赦的间谍组织头目联想在一起。
郑西野眸光沉寒,十指在身侧用力收握。
蒋建成则笑呵呵,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唤道:“齐先生。”
……
回忆从这里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之后便是刺耳的尖叫,激烈的枪战,滔天的血光。
肖琪在被捕时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郑西野,你出卖我们?你居然出卖我们?!”
蒋建成一口牙齿几乎咬碎,怒道:“阿野,我拿你当亲儿子,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
最后,一声响彻云霄的爆炸声淹没了所有。
停留在郑西野脑海中的最后一幕画面,是泰城军区医院,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内,他全身多处负伤,一动不能动地躺在病床上。
戴口罩穿白大褂的军医满眼憾色,对病床上的他说:“你的右腿伤势实在太重,按照正常治疗方案,肯定是要截肢的。但院长和我都觉得你这么年轻,今后的人生还很长,截肢对你来说太过残忍。所以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为你保住了这条腿。”
“但是,你极有可能已经终身残疾。”
“这条腿能不能恢复,能恢复到什么程度,都是未知数。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
转院至云城军医院后,相关科室为郑西野制定了一套完善的复健计划。医生们预估,以郑西野的身体素质,从现今状态恢复到能独立行走,大约需要14个月—18个月。
但,他大概率会终身留下跛脚的毛病。
自那时起,郑西野便没日没夜将自己关在康复训练室,利用拐杖和各类器材努力行走。每走一步,都承受着难以言述的精神折磨,这种超脱形体之上的苦痛,比蚀骨之痛更令人难忍。
可一连两个月过去,郑西野发现所有努力似乎都是徒劳。
他的右腿依然毫无知觉。
郑西野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真的留下了残疾,未来会如何。真的留下残疾,意味着他将彻底告别一线,退出狼牙,意味着曾经的天之骄子全能战神,从此沦为一个废人。
他开始自暴自弃。
之后的某日,江叙忽然来了云城。
彼时,郑西野已经整整七天没有进过康复室。他穿着病号服,胡子拉碴瘫坐在病房角落,将自己封闭在这方狭小又死寂的世界。
江叙见到郑西野后,冲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骂完,江叙摔门欲走,临别前犹豫几秒,终于还是告诉郑西野:那个叫许芳菲的小姑娘,最近一次月考成绩已经排到了年级第一。她很乖,很懂事,平时除了念书学习,就是去纸钱铺帮妈妈的忙。
她拼尽全力,改变着自己和一家人的命运,即使千难万阻,也从来没想过放弃。
江叙痛心又讽刺地说:郑西野,狗屁的狼牙战王。你他妈连个小女娃娃都比不上。
那一瞬间,凌城的种种过往犹如走马灯,从郑西野脑海中急速闪现过去。最终定格在那朵开在罪恶之地的圣洁小花,那样顽强,坚韧,向阳而生。
心上有个人,就能活下去。
至此,郑西野从深渊里被拯救。
*
记忆中断。
军工大门诊部内,俏丽的短发少女手臂支撑身体,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她眉头紧紧拧起一个结,望着郑西野,道:“残废?”
“嗯。”
郑西野脸色平静如死水。他瞧着眼前的小姑娘,淡淡说道:“当时医生本来打算给我截肢,后面看我年轻又是狼牙的人,截了肢太可惜,硬是想方设法把这条腿给我留了下来。”
许芳菲心口猛一阵钝痛。
过去的一年里,她的生活恢复平静,念书,早起,复习,考试。万万没想到,同样一片天空下的他,却经历着如此磨难。
喉咙干涩得难以发出声音,她吸气呼气,好一会儿才调动声带,哑声问:“你复健了多久?”
“十一个月。”郑西野说,“目前走路已经没有异样,也可以完成一些低难度的跑跳动作。”
许芳菲恍然大悟:“你目前还在康复期,所以才会从狼牙借调到云军工?”
“对。”郑西野垂了眸,将裤腿放下去,重新收进军靴,随口接话:“不过上面只说给我调个轻松岗,具体去哪里,是我自己选的。”
许芳菲有点好奇:“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闻声刹那,郑西野动作微微一滞。他撩起眼皮直勾勾看向她,不答反问:“你说呢。”
许芳菲:“。”
许芳菲迷茫:“我不知道。”
“两个原因。第一,云军工是我母校,我也是这儿毕业的。第二,我提前看过云军工的入学名单。”郑西野说,“看到信息学有个新学员,叫许芳菲,籍贯凌城,什么都跟你对得上号。”
“……”短短几秒钟,许芳菲意识到什么,本就浮着病态红云的小脸更是红得能滴出血般。
震惊之中,她抬手捂住脸,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你是为了我才来这里的?”
郑西野盯着她,沉声回答:“对。”
一丝甜蜜的喜悦漫上心头,甚至冲淡了生理的不适。藏不住心事的姑娘与他对望,紧接着又脱口而出:“所以,这一年你不来找我,是因为腿伤在复健,不是因为交了女朋友?”
郑西野:?
这次换郑西野莫名。他很轻微地皱了下眉,不明白:“什么女朋友。”
“画家宋瑜呀。”提起这个名字这号人物,小姑娘还是有点不自在,口吻也透着点儿小别扭的酸溜溜,轻声:“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郑西野:“……”
门诊部里足足安静了半分钟,静到一根针落地也清晰可闻。
好一会儿,郑西野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挑起眉:“合着你前几天不理我,是以为我交往了女朋友?”
许芳菲大囧,尴尬地低下头,小手抠抠脑袋,不说话。
对面忽的一阵笑,沉沉的,环绕式低音炮,沙哑又好听。
许芳菲眨了眨眼,正红着脸蛋不明所以,垂低的视野里忽然便映入一张放大的俊脸。
郑西野不知何时屈起一只大长腿,蹲下了身子,自下而上地贴近她,黑眸沉沉含笑,闪着比星河更璀璨的光。
他看着她,扬眉问:“我的小姑娘,你怎么这么可爱?”
第38章
许芳菲看着郑西野,心中窘迫与不安交织,不知作何解释,只好轻轻咬住唇瓣,红着脸静默不语。
好在就在这时,门诊部外终于有脚步声传来,在向这里靠近。
“不好意思啊,先声明,我是昨儿吃坏了东西闹肚子,绝对不是无故旷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洪亮嗓门儿从门外飘扬入内,“久等了久等了!”
郑西野不动声色站起身,脸色重归一贯的淡漠。许芳菲则好奇地转过头,望向门口。
先踏进大门的是一只黑色制式皮鞋,往上是一双笔直长腿,穿着军绿色常服军裤。不过,这抹沉稳的绿色仅从裤腿绵延至上膝处便戛然而止,被笼进雪白洁净的白大褂。
云军工一共有三个卫生员,两个军医一个文职人员。进门的这个叫杜思洋,是军医大学临床医学专业的,毕业就被分来了这里,至今已有两三个年头。
杜思洋是个典型的大男孩性格,活泼好动,风趣幽默,和学校里很多教导员队干部关系都不错。他和顾少锋是哥们儿,两人隔三差五便要互相窜个门儿吹吹牛,一来二去,便和住顾少锋隔壁的郑西野也混了个面熟。
看见郑西野,杜思洋还愣了一下,随机喜滋滋地招呼:“哟老郑,你的兵呀?”
“老郑”两个字一落地,许芳菲差点儿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低下脑袋,嘴角已经上弯起半道弧,余光却猛然瞥见旁边的郑西野。那位爷正耷拉着眼皮凉飕飕睨着她,神色不善,一副“你笑出声来试试”的表情。
见此情形,许芳菲瞬间怂了。想笑又不敢笑,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使劲绷紧了脸皮,强迫自己想点悲伤事来转移注意力。
想想各种悲伤的小说电视剧,想想各种难过的伤心事。为了教导员同志的面子,忍住,一定要忍住!
许芳菲脑子里一通神思飞转,用尽所有方法来憋笑,强行严肃。
这时,郑西野的目光终于转向了卫生员杜思洋。他道:“她刚才晕倒了,你给检查一下,看需不需要去医院。”
“好咧。”
杜思洋随手拖了把椅子放到病床边,弯腰坐下,问病床上的小姑娘,说:“跟我大致说一下,你主要是哪里不舒服?”
许芳菲如实回答:“头晕,嗓子疼,全身肌肉也很酸。整个人没什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