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的氧气含量足以让人生出心旷神怡的感觉来,陈粥转过头来,不吝啬地赞美蒋契:“你这个地方真好。”
蒋契把他带来的那大包小包往地上一丢,听到陈粥夸,却挎着个匹脸,好像不是很满意:“就那样吧,路上这么震,老子腰都震断了,忒远了,我懒得打理。都是易哥搞的。”
说完之后,他像是想起什么,朝着沈方易的说道,“哎,易哥,不如卖给你好了。”
沈方易熟门熟路地找出玄关里的茶叶,“你要是送给我,我还能考虑考虑。”
蒋契抱着手,寻了个柱子靠在那儿,掸着手,一脸讳莫如深:“我这不是看你的妹妹喜欢吗?”
说罢,他笑盈盈地看向陈粥。
陈粥原先随意打量的眼神跟蒋契投过来的眼神接触,他用了“你的妹妹”,意味深长的把她和沈方易联系在一起。她迅速瞥开眼神,落在外面沙沙随风而动的叶子上,却又不可控制地,把余光投向对面的人的身上。
沈方易拧开竹木制成的山泉水的引流管,让那端口沉积许久的水悉数流走,在空旷的山林竹木中潺潺而动,他双手置在那竹木水槽上,反身过来。
他看了看被夏日清晨的风吹的头发凌乱的陈粥,关了水,站在那儿擦着手,也看着陈粥,在风里光里笑着说:好啊,不如就卖给他吧。
他这态度的转变实在是太让人忍不住自以为是的浮想联翩了。
陈粥不敢接他们的话,她只能假装没有听见,直直地看着窗外,脸上烫起来。
索幸蒋契欢天喜地直接拉着沈方易说卖房子的事情才没让话题继续。
沈方易坐在那儿喝茶,蒋契在那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许久,才想起沈方易说的带陈粥看院子里的那只鸟儿的事情,于是就回头嘱咐道,“那个,小妹妹,鸟在后院,你自己找找啊。”
他说完后,继续拉着沈方易说些什么。
外头茶室里的水汽氤氲,似是一壶好茶正待冲开。白色雾气中,陈粥看到端起茶杯的沈方易,他盘坐在那儿,正上方是大大的一个“痴”字。
多年以后,墙倒众人推的叛徒中有人把这屋子供出来,讨伐者们带人搜抢的时候,世人看着这个“痴”字,才知道某个书法大师的旷世遗作,竟被挂在这山野避世之处。
陈粥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山风徐徐,沈方易坐在窗前煮水煎茶,白色手骨剔透,看过来的眼神似笑非笑,“要我陪?”
知趣的人应当对刚刚他的揶揄给予回馈的,可她不会,她也不懂,要怎么才能游刃有余地活在他轻飘飘的一句玩笑里。
她摇摇头,她来这儿,当然想跟他一起看的,只是刚刚那样的玩笑她都不知道怎么接,更不会承认说到她一个人是不行的,他们能带她千里迢迢地过来已经是莫大的友善了,又怎么能要求,一个不过认识才一天的人能洞悉她那点突然上来的无助感。
于是在他们品茶论道的时候,陈粥自己一个人就去了后院,
出了那庭院后,陈粥才知道蒋契所谓的“后院”到底有多大,她听说鸟儿胆子小,应该会躲在密林里。于是她一路朝着“后院”深处寻去,不知不觉,人为的庇护尽数散褪,密林障目,遮天蔽日。
只有那在参天树木后,才能看到高悬在峭壁上的日光圆晕,远处是深不见底的密林。
她可以回头,就像沈方易说的,要他陪。
可偏偏她一咬牙,随手拿了根竹竿,大步踩上去,昂首踏碎荆棘。
她从来都不是挑战未知的杰出捕猎者,也不是洞若观火的优秀潜伏者,但路在脚下的时候,她也从来不会回头和退缩。
她进入密林,辨寻着东西南北,抬头望着那悬崖峭壁,她听沈方易说,那白凤凰就住在悬崖的山脚下。
她在树木灌丛中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停下脚步,深深地往后看了一眼,她的背后,只有风吹过那比她还高的丛林灌木的声音。
她穿了一条露着脚脖子的淡蓝色水洗牛仔裤。一个不留神,那带着锯子齿纹的长草顿时划出道鲜红的痕路来,她低头看了一眼,顾不上检查,把头上的灌木撩开,往前走。
大约走了十五分钟,那树林越来越稀疏,越过最后一片拦截的胡桃树后,眼前顿时开阔起来。
出人意料的,让人目瞪口呆的是眼前有一片花海,热带雨林气候让它们长的葱葱郁郁,这扑面而来的色彩让人觉得像是闯进了莫奈的花园。
她的闯入惊起两只腾飞的鸟儿,那羽翼张开,足足有她一个人的身高一样长,绕着悬崖边盘旋在低空,相互缠绵,凌空而歌。
陈粥看呆了。
真的有白凤凰!
可惜的是他们只是出现了那一瞬间,要是她带着相机就好了。
她只是这样想着,却神奇地听到“咔嚓”一声。
那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陈粥立刻转过身去,竟然看到了出现在身后的沈方易。
他拿着个像相机一样的东西,手里还甩着一张刚刚成像的胶片,见到陈粥转过来,笑着说她的不是.
“年轻人做事就是风火,都不给老年人喝茶喘口气的时间吗?”
*
沈方易是从另一条道上过来的。
他不过是不轻不重地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谁知小姑娘像是听进心里去了,独自一个人就出来了。
他才知道这孩子看着单纯软糯,实际上剥了皮露出心是个宁死不屈的倔强骨头。
那条路难走,她脚脖子上的猩红引人注意。
“怎么?脚伤了?”
那个时候智能手机还不普遍,陈粥拿着一拍就能立刻获得成像的照片的相机直呼神奇,忽视了沈方易的问题,连带着刚刚的小小不开心都没有了,“这相机好神奇,随时都能拍吗。”
沈方易:“有相纸就可以。”
陈粥:“好厉害。”
她心情好的时候,眼下的卧蚕会上扬,眼睛澄澈,像是星辰落入大海。
沈方易见她喜欢,就没打算拿回来,“它现在归你了。”
陈粥抬头:“归我了?”
沈方易:“嗯,送给你了。”
说完又想起刚刚她的反应,又补充到,“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我也没什么用,放在车里吃灰。”
这话说完,对面的姑娘才算是放下心来,她露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获得美好馈赠的欢欣雀跃,“谢谢你,沈方易。”
“谢什么。”沈方易觉得新鲜,“不过是普通的玩意。”
他眼神飘过她腿上的伤,轻啧一声,“瞧你那腿。”
他说完后,陈粥才迟钝地感觉到腿上伤口传来的刺痛。
“走了。再不回,蒋契要报警了。”
陈粥是好哄的,她拿到照片,全然忘了自己刚刚心里的小波澜。
她甩了甩手里的照片,跟上问到:“沈方易,你怎么来了?”
沈方易轻飘飘地说:“你要是丢了,我哪赔得起。”
说完之后,他放慢了脚步等她,像是再跟她确认到:“这速度,你这小瘸脚,总不至于跟不上吧?”
陈粥摇头:“我没瘸,只是一点点伤口,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好,连药都不用涂。”
沈方易站在那树下等她,从兜里掏出把火机,低着头在那儿点着根烟,眯着眼嘬着看着她,“真的?”
而后低笑:“女孩子家家的,也不怕留疤。”
陈粥像是怕他不信,晃着小腿转了圈给他看,证明到:“你看,不挺好?你也把我想的太脆弱了,我小时候从山上摔下来,撞到石头,头上还缝了两针,现在长大了,一点事都没有,你瞧,就在这头缝里。”
陈粥说起来没完,说完以后,还真把自己的头递过去给他看。
她站直靠近他的时候,发现他比她高许多,于是她只能踮起脚尖来,够到能让他看到她头发缝里消失的伤口,只是真等她抬头的时候,她发现她撞进他含笑的眼里,他向下延展的手臂尽头握着的烟下意识地离她远去,像是怕烫到她,也像是怕带坏她,他在偶有飘来的似轻雾般淡淡的烟里低着头看着她,浅浅地笑道:“这么厉害呢。”
她倏地收回垫起的脚尖,听到心里刹那清楚的脉搏心跳。
噗通、噗通。
*
后来,沈方易边在指尖烟熏火燎中指挥着陈粥翻出药箱里的东西,边看着她小腿肚子上淡红色的一道伤口,逗弄着她说,“那草不会有毒吧,有毒的话,你这条小命就折在我手里了。 ”
“哪有那样的草。”陈粥不信。
“说不定,真有那样的草。你说说吧,你家住哪儿,你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还有没有什么没有实现的梦想……”他真的坐在那儿,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睛看她,不知道是调查户口,还是听人交代后事。
陈粥从柜子里翻出来一盒云南白药创口贴,白着眼瞪他。
他像是没看到,依旧连连惋惜:“可只有十八岁,可惜了这大好的青春时光。”
面前姑娘像是要把五官都拧在一起,像极了只气炸的小猫咪。
他说这话的时候边抽烟边笑着,大约是因为笑意猖狂,呼吸道不知道是先笑还是先消化那烟穗点燃的青烟,纠结到一起就变成了一声声咳嗽。他偏笑意止不住,越笑越咳嗽。
陈粥最后消好毒贴好创口贴,站在那儿阴测测说到:“沈方易,你少抽点烟吧,我姥爷就是抽烟抽出肺痨死的。”
沈方易不恼,唇角更为上扬,青烟障目中咳的更为夸张,咳得原先秉直的脊背都要贴到胸膛。
陈粥在那儿,气到后来也跟着他笑起来。
她还蹲在地上,脚边的药箱还没有合上,手里的动作停下来,仰着头看着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呀,被骂了都不还嘴。”
他敞坐在厅间的穿堂风里,低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那也要看是受谁的骂。”
他说的极为轻巧,也说的有些亲昵,在虚虚实实的那个白色纱窗翻飞的午后,陈粥看到他慵懒眼下的痣,有半刻的怀疑,她就在这场暖意熏人又缥缈的南风雾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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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昂贵的礼物是需要代价的。◎
脚上的伤还没来得及好,他们那场对话也还没来得及结束,蒋契就进来了,打断两人的谈话,他说的是:“易哥,咱该走了。”
陈粥荡漾的笑意僵在眼角,她看见沈方易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一只手依旧插着兜,对她点点头,“走了,小粥。”
他要走了,她听到窗外风吹竹林的沙沙声。
*
沈方易说先送她回大理,继而他们再去机场。
机场的航班去往天南海北的地方,把相遇相聚的人又再次遣送离别。
出发前,来了个中年男人,蒋契说那是司机,自己则躺在后排三人座上昏昏欲睡。
一路上,许是回城疲惫,几人少有言语。
前几天的一场雨把夏日的焦躁驱赶得所剩无几,陈粥在昏沉的树叶间隙落里看着窗外的风景。她拿起沈方易给的相机,想记录窗外那些转瞬即逝的美景,举起相机的那刻,又缓缓放下。
沈方易从路程的小憩中醒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坐在靠窗独立座椅上的小姑娘,手里攥着她那台拍立得,双腿规矩地踩在车里的羊毛垫子上,脚尖并在一起,朝向背离他的那个方向,直直地看着窗外。
沈方易用脚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脚后跟,微微垂着头问她,“在看什么?”
白色的板鞋上面是一个白色的创口贴,随着她身体的转动,经过外头毫无遮挡的马路时,晃过来一道刺眼的白光。
“风景。”陈粥指着窗外,真心地说到:“特别美的风景。”
车子开在密林的弯道上,从窗户外面看去,能看到盘旋在山脚下的一条河流,野生的各色的山花点缀在如云一样缥缈的河流。
她眼睛里的余光过着外面的山川河流:“我要把他们都记在脑子里。”
沈方易回过神来,指了指她手里的相机,“你可以把他们拍下来。”
陈粥摇摇头:“相纸有限,拍一张就少一张了。”
沈方易那一刻有半秒的语塞,他知道语塞和沉默算不上是一种绅士的行为,其实他可以说,怕什么,没了再买。
但是恰恰在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一句如此平常的安慰会显得有些残忍,他只得作罢,什么都没有说,让这种不绅士的沉默充斥着整个车厢。